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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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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说得真轻巧。
易水云目光悲切地凝视肖景弘。他脸上的决绝和愧疚纠缠一起,似乎对她有些不舍但又怕伤了约雅,这样心事重重的他当真陌生的很。
就在此时,一对十指紧扣的手闯进了她的视线,变成一堵墙,将她挡在那二人世界外。
心碎成粉末的同时,不甘随着冲动涌向胸口,她像是一个不肯直视现实的失败者,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迟迟不松手。这让她想到了当两杯鸩酒端到落魄的大皇子与二皇子面前时,闪烁在他们脸上的那种亢奋。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直到被人强行灌下毒酒,面容扭曲,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一声一声的嘶吼缠在她耳边久久不散。
多么像此刻的她。
她苦笑着问:“难道五年的同甘共苦,你一点都没有动心?”
肖景弘的脸上闪过动容,顿了片刻,低沉的嗓音响起:“那天我出征在即,你当着满朝文武,与我说‘我会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是对你动了真情。”
此话一出,约雅的脸上飞快闪过不可置信的表情,尽管她掩饰的很好,易水云仍看出她的难堪。
“后来与你相处久了,我甚至接受与你举案齐眉,共度一生的安排。可当我在战场上身中毒箭时,是约雅及时出现救了我。我欠了她两条命,和一个长达五年的约定。从那时起我明白,她虽然漂泊江湖,但还是记挂着我。她一直在等,等我打理出一个太平盛世后与她一同归隐。若辜负了她,就算赢得了全天下的赞誉,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易水云似笑非笑道:“我明白,感情从来都不能做到两全其美。可为什么,辜负她你会良心不安,舍弃我和芸心就是天经地义?难道五年的感情,就一定爱得比十八年少吗?”
肖景弘道:“我与约雅一同上阵的日子里,有一次我身中奇毒,发狂如兽,见人就砍。所有人都对我避而远之,唯独约雅不离不弃,一直守护我直到痊愈。”他的语气越来越平静,憋在心里的话说明白了,也更懂了自己的立场和选择。
他继续道:“我需要的是不是一个志同道合的盟友,而是一个能时时刻刻守在我身后,不论任何处境都能陪伴在侧的人……而你,在我被诬陷通敌,遭到囚禁时,选择了乔装出逃……”
易水云听着这理由,心中无限冰凉,也无限讽刺。
这就是他的理由。凭借谁愿意与他一同等死来判断谁的爱更深。替他四处奔走,找寻活路的人,只是盟友而非爱人。
“难道你忘了,那时是谁冒死觐见,为你寻得一线生机?你以为我要逃,是因为贪生怕死吗?”到了今天,易水云才发觉所做一切都是一厢情愿。那些她以为很美好的过去,翻到另一面,其实爬满不堪和误解。
肖景弘无言以对。又是沉默,又在找借口。易水云分秒如年地等了片刻,才听到他吞吞吐吐的回应“你是当朝太后,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有承欢膝下的女儿。而约雅,却连一个完整的身体都没有……”
“你以为我稀罕什么太后宝座吗?”易水云冷笑道。欠下的感情用物质来还,对她而言简直是一种侮辱。
“我知道你不稀罕,可这是我仅能补偿你的东西。”肖景弘不留余地地把话讲绝。
“不,你还能补偿更多。”易水云的嘴角朝上一扯。她将一粒药扔到约雅面前,挽起水袖,露出的手腕上有一条妖冶的红色蔓藤花纹。
“夏大夫认得这是什么吧。”看着约雅那张大惊失色的脸,易水云忍不住得意地挑起眉毛。
“这……这……”约雅猛地抓住肖景弘的手,拉开袖子,一条一模一样的红色花纹在手腕上极为显眼。
她抽了一口凉气,脸上的不可置信转为无奈叹息。原来如此,怪不得易水云这么有底气。尽管肖景弘一直掩饰这秘密,但又能如何。身体发肤相连一体,真正的同生共死,她竟有些嫉妒。
“你……你们……怎么会……”她在打击中接受现实。肖景弘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一线牵一定有解毒之法……”
“有吗?云霞谷特制的毒根本无药可解,你们何必自欺欺人?”易水云笑得更为猖狂。
“水云,你放手吧,何苦让我们走到这一步。”肖景弘终于向她求饶。
然而她要的是他后悔,而非示弱。她抽出一把匕首,肖景弘本能地将约雅护在身后。易水云的刀并未如他预期般向约雅攻去,相反她把刀贴在自己的脖颈上,银色的刀锋上寒光若隐若现。
约雅瞬间懂了她的意图,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你……你不要乱来……”
易水云灿烂地笑着,道:“笑话,我的命用得着你来管?”
肖景弘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怎会不知,刀架在易水云脖颈上等同于架在他的脖颈上。可他并不挣扎,甚至做好了领死的准备,不慌不忙道:“你若觉得,我欠你的必须用命来还,你大可来取我性命。我不会躲避,也不会还手,你无需伤害自己。”
“杀了你,我不也要死?我怎会那么蠢?”易水云扬起眉毛,冷冷道:“约雅郡主对你的肖郎情深似海,应该不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吧?”
肖景弘看穿她的意图,试图将她打断:“雅儿,你别做傻事!”
他维护之心越真切,易水云的仇恨就越强烈。她威胁道:“如果你不想肖景弘死,就吃了地上的毒药。我数十声,他的命可就掌握在你手里。”
出乎易水云的意料,约雅未有犹豫,弯腰拾起读药,肖景弘还来不及阻止,药已经入口,随喉咙上的起伏吞入肚中。紧接着她的脸上浮起痛苦的表情,猩红的血漫过嘴角,肖景弘大喊一声“雅儿”把她牢牢揉在怀里。
约雅温柔地望着肖景弘,张张合合的嘴只吐出四个字:“好好活着,”试图抚摸他那张脸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无力垂下,落在地上缓缓松开。
肖景弘再度抬起看易水云的时候,双目已经赤红。她从未见过他有过如此悲愤的目光,好像下一秒就要向她索命。
很好,这就是她想要的。既然反目成仇,就不该拖拖拉拉,这样把恩怨了断才有意义。
他低吼道:“把解药给我。”
易水云冷冷回应:“我说过,云霞谷的毒没有解药。”
他痛苦怒号:“把解药给我!”此刻的他,除了那双抱紧约雅的手依旧温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骇人的杀气,曾经的那些美好,算是全部灰飞烟灭了。
易水云哪肯罢休:“就算有,我也不可能给你,我绝不会成全你们。”
嚯得一声,肖景弘已经从易水云手上夺过匕首,尖锐的刀锋直指着她。而刀柄上,是一只不断颤抖的手。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她之前一直想要给他一个二者选一的机会,现在终于见识到了。
她无惧无畏:“你杀了我啊,替你的爱人报仇,你为何手软,你动手啊!”
她用最极端的言语苦苦相逼,逼他杀了曾经的枕边人。
他的手就像他的目光一般慌乱,刀锋上下晃动了片刻,始终鼓不起勇气,无奈垂下。
“你走吧,我不会杀你的。”他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不舍,冷淡得好似一个陌路人。
易水云知道,他手下留情,不是因为怕伤及自身。但她想不透,那么强烈的恨,没有足够的爱怎么溶解?既然还有情分他为何不肯承认?
她傻傻地问:“是不是就算她死了,你也不会回到我身边。”
“是。”他的回答果断坚决。
“这五年,通通是浪费了?”她想,既然没有未来,连过去也一并丢掉。
“我不知道,但在这五年之前,我已经把此生交给了另一个女子。不管她是死是活,我都会遵守约定。”肖景弘回答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易水云听在耳中,忽然感到大梦初醒。原来,她真的是填补那段空白的替代品。所谓言犹在耳的承诺,都是借她提醒他自己真正履行承诺的对象。
她一直执着的,不过是一个已经醒了的梦。
肖景弘正欲转身抱起躺在地上的约雅,忽然感到手被人握住,他还未来得及把手抽回,已经看到手上的匕首没入易水云的胸口。
一阵刺痛漫过心口,看着易水云一点点倒在怀中,他忽然觉得这也不错。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最好的解脱就是一刀斩断。让他活到最后已经是种便宜。
然而预料中的死并未降临,反而胸口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他不解地望着嘴角含笑的易水云:“为什么?”
易水云举起沾满鲜血的手,无力扯下他的袖子,他看到手臂上的蔓藤一点点褪色。
原来是这样。他突然懂了,可已经太迟了。
倒在地上的约雅忽然动了一下,随后眼皮缓缓拉开,一双眼依旧澄澈明亮。
易水云由他抱着自己,任他说什么都不回答。什么都不必说,他迟早会想通的。
她想起成婚当晚,身着红衣的她躲在红盖头下,慌张而焦急地坐在房间里等着他。忽然眼里闯入一道光,他那温润含笑的脸在光晕中一点点出现。此刻那盖头仿佛又将她盖上,那张脸一寸寸消失,终于没入黑暗中。
其实,约雅行医多年,又怎会不认得那药不是读药。
看来她也不是那么单纯。
不过这样也好,肖景弘不是一个攻于心计的人,曾经有她相助,才能在争斗中游刃有余,登上九五之位。现在有一人取代她替他出谋划策,他也能少吃点亏。
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