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畦，尨，隐 ...
-
等待的日子总是很漫长，有顾清行看着，独凰不知怎的也不大好意思出去捣乱，不过呆在顾府里倒还不算无聊。
顾小宝端着盘桂花糕正往秋暝居书房走。
独凰翘着腿坐在莲池边的石头上，朝人勾勾手指。
顾小宝抱紧盘子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怕什么”，独凰晃了晃还留着浅浅疤痕的左手，“易容成你半点好处没捞着。”
“活该。”顾小宝很是不客气。
“嘿，长本事了你”，独凰起身作势要打，“你家主子是怎么教你的？”
顾小宝抬脚就跑，一个没留神撞到了谁的身上，桂花糕掉了一地。
“兄长！”顾清行正出门找独凰，却刚好撞见这一幕。
顾朝闻被猛地一撞，咳嗽了几声摆摆手，道：“我没事。”
顾小宝自知闯了祸，低着头乖乖站在一边。
独凰摸摸鼻子，有些心虚。
“独凰公子。”顾朝闻朝人拱手打了个招呼。
独凰也端端正正站好回了一礼，“顾公子”，复又试探道，“没哪里不舒服吧？”
“公子说笑了，在下还没有那么虚弱。”顾朝闻笑笑，让顾小宝先退下去，朝顾清行举了举手中一本薄薄书册，道“清行，我找到了一些线索。”
“正好我也打算与独凰公子和兄长商量一下去照霞岭的安排”，顾清行点点头，引着顾朝闻和独凰向书房去。
“那个……”三人进了屋，独凰坐在席上，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清行替二人添上茶。
“以后你们叫我独凰就行了，公子公子的怪别扭。”独凰尝了尝茶水，带着缕淡淡梅香，十分别致。
“既然如此，那公子今后也直唤我们二人的名便可”，顾朝闻点点头。
“又叫公子”，独凰觉得茶还挺好喝，又喝了口，“你比我大那么多，我还是叫你顾大哥好了。”
“那我呢？”顾清行有些好奇。
“顾清行。”独凰毫不犹豫。
“我也比你年长。”
“就叫顾清行。”不服打我。
“好了好了”，顾朝闻看着面前两人小孩子般斗嘴，不免有些好笑，敲了敲桌面，“说正事”。
“兄长先讲吧。”闻言，顾清行不再跟独凰斗嘴，独凰也在一边撑着下巴，十分认真。
“这是父亲留下的《杂谈录》”，顾朝闻翻开其中一页，“我先前以为只是一本志怪奇谈，但这几日细细想来，觉得有些不简单。”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喜欢拿着这书给我们讲故事”，顾清行微微低头思索，“兄长发现什么了？”
“要不要我出去一会儿？”独凰突然道。
顾清行愣了一下，“你是吗？”
独凰摇头。
顾清行突然笑了，仿若细细阳光照入密林，“暗道密室是你找到的，等下若有问题还要请教。”
独凰眨了眨眼，喝了口茶继续听。
顾朝闻点了点书页，继续道，“看这篇”。
顾清行拿过书来，只见是一段有些长的文字，笔力遒劲，是顾眀选亲手所书。
顾清行越往下读，眉头便皱得越深。
“写的什么？”独凰被彻底吊起了胃口。
“一个故事”，顾清行道，“传说有种动物，叫畦，形似鼠，有六足，善挖地洞，食之肉可治百病，畦非常聪明，寻常人不可得，但有一天，出现了一个更加聪明的猎人，他训犬数十只，又以重金请得多位天下知名的捕手，最初佯装捉捕畦几次而不得，却在暗中以犬觅畦之踪迹，又让捕手将畦的退路守牢，畦原本就生了自大之心，此番终是被捕。”
“然后呢？”独凰觉得这故事算不得精彩，可又生出一丝异样感觉。
“传说中还有奇兽，叫尨（meng二声），状如狐，目全白，尨之肉可令瘫者复起，断肢复生，常年居于深山之中，先前的猎人捕畦卖得重金，尝到了甜头，便打起尨的主意。他想那样狡猾的畦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区区尨而已，只要搜遍深山找出即可。可猎人万万没有料到，尨虽看起来并非庞然猛兽，却凶狠异常，在他带着猎犬与其他捕手围捕尨时，尨凶性大发，最终无一活口。”
“人心不足。”独凰如是点评。
“还没有结束”，顾清行抿了口茶，“猎人的哥哥得知此事，悲痛万分，寻回弟弟尸首的路上，遇到一位道者，道者修为高深，闻尨造此杀孽，遂施法将其永世镇压于深山暗洞之中，临别前赠言，尨所居之山有深涧，涧中有一珍兽，曰隐，隐与虺蜥（指蜥蜴）相似，但有双尾，并不凶猛，亦不狡猾，只是若非有缘之人无法遇到，食隐一尾可令死者复生。猎人的哥哥听得有此转机，连连道谢，于深涧之中寻隐，果真寻得，正欲杀隐取尾，隐吐人言，道‘汝留吾性命，吾将尾赠汝。’猎人的哥哥答应，于是隐自断一尾后离开，猎人的哥哥将隐尾喂与弟弟，却只见弟弟尸身不腐，未有鼻息。猎人的哥哥百思不得其解，一日于山中遇一僧人，告知此事，僧人听后告诉猎人的哥哥，说隐之传说有误，隐尾只可保尸身不坏，然逝者已矣，生死之因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猎人的哥哥恍然大悟，遂安葬弟弟后归家，后有人问起山中之事，答曰‘死者不可生，皆谬传而已。’”
顾清行将传说娓娓道来，独凰听得有些入迷，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主子，可要用些桂花糕？”正是顾小宝。
“端进来吧。”顾朝闻道。
顾小宝小心将白瓷盘放在桌上，偷偷瞄了独凰一眼，生怕又被捉弄。独凰却只是捏着下巴想些什么，顾清行让小宝退下，在独凰眼前晃了晃手，“在想什么？”
“故事还没有结束吧？”独凰回过神来，随手拿起块桂花糕塞嘴里。
顾清行替独凰添上茶，点了点头，“文中写，其实，隐尾确实可以让死者复生，但是隐在断尾的时候，悄悄将自身毒素灌入尾中，如此一来，便只可让尸身不腐，后来隐又化为僧人模样，让猎人的哥哥连同世人都断了起死回生的念想。”
独凰点了点头，“隐才是最聪明的。”
顾清行却问道：“你方才为何觉得故事还没结束？”
“世人皆重生死，起死回生这样的大事，若非有什么阴谋，不会轻易谬传，所以应当还有下文。”独凰回答。
顾朝闻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神色，问顾清行道，“你觉得如何？”
顾清行思索了一会儿，“父亲从前并未讲过这个故事，看来是有意跳过了。畦不得善终，尨被囚，隐归于传说，父亲似乎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是要让我们韬光养晦吗？”
“我先前粗略读过这篇，当时也觉得父亲是想教诲我们不要锋芒毕露”，“可是现在想来，这样的道理并不难懂，父亲又何苦写一篇如此复杂晦涩的文章来讲？”
“莫非那密道真的是父亲所修，但是并没有告诉我们，其原因与这篇故事有关？”顾清行觉得自己快要触碰到了什么，眼前却又白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嗯，我这两天查过，密道只有可能是顾家建起来之后才有的，事出隐秘，我也担心其中会有机关，并未派人探查”，顾朝闻慢慢道，“但是我想，父亲不告诉我们这件事，若非是忘记了，便是觉得如果我们太早知道此事，会如畦那般有恃无恐，自取灭亡。”
“父亲不可能会忘”，顾清行道，“但是，父亲隐瞒这件事，也许不单单是不想让我们成为畦，也是不想让我们成为尨。”
“畦也好，尨也罢，此事到此为止。”顾朝闻突然拿走书合了起来。
“什么？”顾清行不明白，兄长明明仔细到连《杂谈录》这样的书都研究了，为何此时突然作罢。
“你也说了，父亲不可能忘记，既然如此，就是有意隐瞒”，顾朝闻转头望了望窗外，又好像是什么都没看到般转回头，“此次若非独凰公子，我们不可能发现密道，所以，原本就是不该知道的东西。”
“咳咳……”独凰猛地咳嗽几声，左看看顾朝闻，右看看顾清行，“不如我还是去看一看，反正也没什么危险。”
“兄长，我也……”顾清行欲言又止。
顾朝闻摇了摇头，“清行，我一直都说，凡事不可太过执着，此番正好磨一磨你的性子，若你还是要执意进入密道，就不用再叫我兄长了。”
顾朝闻这话说得重，顾清行与独凰皆是一惊。
“是”，顾清行只能点了点头。
“好了，说说照霞岭那边吧，小晗兴奋得很。”顾朝闻转移话题。
“时间定在两日后，侍卫都安排好了”顾清行一边说，一边起身拿出张清单，“要准备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兄长再看看还有没有缺漏。”
顾朝闻浏览了遍，笑道“怎么舍得带上芳雪了？”
“美景自然要好酒相配。”顾清行很是淡定。
独凰一下子来了精神，双目发亮。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顾朝闻便回了春晖堂，留顾清行和独凰两人相对喝茶。
“这茶的名字叫听梅。”顾清行突然道。
“嗯？”独凰还在想芳雪。
“取西湖上好的雨前龙井，配上初雪后的红梅，一年只得一小罐。”顾清行自顾自解释。
怪不得那么好喝，独凰心想，有点想要。
“你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些。”顾清行笑笑。
独凰意味不明地看了顾清行一眼，低头闻了闻茶香，“无事献殷勤。”
“确实有件事要拜托你”，顾清行道。
“说。”独凰在这方面一向很干脆。
“你的身份，还有来顾府的原因，包括之后我们的安排，我想请你对小晗保密。”顾清行有些严肃。
独凰愣了愣，“保密？”
“用什么借口都可以，总之这是我们这辈人的事，我不想让小晗知道太多。”
“好”，独凰语气透出些淡淡失望。
“怎么了？”看着独凰表情，顾清行问。
独凰揪揪头发，“我还以为你要贿赂我去探密道。”
顾清行叹了口气，“也许兄长说的对，再说现下我只想先替兄长治病，别的事情也没有精力去查。”
“顾大哥连《杂谈录》都翻出来了，说明他自己也很在意吧？”独凰还是有些心痒。
顾清行笑着摇了摇头，“《杂谈录》只是以前父亲给我们讲故事用的书罢了，兄长一来便说找到了线索，我们才都以为那篇故事与暗道有关。”
“所以那个故事跟密道并没有什么关系？”独凰觉得顾家人真是很难懂。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顾清行道，“不过兄长专程拿来给我看，并非为了让我追根究底。”
独凰有些明白了，“顾大哥只是想跟你讲道理吗？”
顾清行点点头，“再过不久，我们就要启程了，兄长心里总是担心的。”
“顾大哥真好”，独凰感叹，“我师兄就从来不会费这脑子。”
自家师兄只会费尽心思跑到不知名的悬崖上找些乱七八糟的草药，然后大手一挥让自己去采。
“二来也确实是为了磨我的性子”，顾清行道。
“嗯”，独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自己向来随性，也不拘着礼法，可一声“顾大哥”是发自内心叫的。顾朝闻好，像自己曾经见过的大草原，温和，宽广，有旅人牵马而行，累了便随意找处躺下，看星辰广阔，皓月千里，鼻尖流淌着青草香，马儿在一旁悠悠吃着草，闭上眼便是一夜好眠。顾清行也好，好在懂得顾朝闻的好，独凰看得出，顾清行之才不在顾朝闻之下，可顾家是温暖的，顾家是家。
独凰没有家。
独凰是师父给的名字，百家姓中并无独这一姓，他亦不需要有姓。姓乃血脉传承，有家者才有姓。他不是。既无家，那么姓甚名谁也显得不那么重要。
自小跟着师父师兄在镜湖隐居，师父说，第一次相遇时，自己可怜的紧。父亲战死沙场，母亲郁结而亡，在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有一顿没一顿的，面黄肌瘦。
师父一生逍遥，师兄也是个没心眼的，又宠着自己，便养成了这无拘无束的性子。
无拘无束是好，不然就像顾家兄弟一样，看着就累，独凰别扭得很。
“给”，顾清行拿出个罐子放到独凰眼前，打断了独凰的思绪，“一切拜托了”。
独凰敛了敛心神，抱着茶罐点头，“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嗯，今天的事，其实不必放在心上”，顾清行拍了拍独凰肩膀，“太累了。”
“放心吧”，独凰悠悠哉哉往门外走，“又不关我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畦，尨，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