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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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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始
“主上!”
“主上,您不能去!”
“主上,请留步,听臣说……”
昏暗的游廊中,一个少女的身影快速的穿越过,后面,一个穿黑色袍子的欣长男子紧紧跟着。
突然,前面的人顿住,猛然回头,鲜红的长发扫过身后人白净的脸庞,后者一惊抬头,尽是一语凝噎。还未等身后的人低下头继续方才的言语,红发人凑上前去,盯着他的眼睛,碧绿色的眼睛中潭水正剧烈的翻涌。
她一字一顿地说:“让,我,去!你留在金波宫。这是昭命!”
追随她的人眼睛泛起点点水光,像雾一般蒙在紫色的眼眸上,欲出口的话生硬的哽在喉结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对他说过“这是昭命”这句话了,显然,这一次的事情对于她说非比寻常。已经不可能阻拦她了。突然有了将失去她的灰色预感,不,不要!压抑住强烈的不安。
“臣瑾遵昭命,主……”
话未出口,再抬眼,那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游廊尽头。
“骠骑,班渠,绒朔!保护主上”阴影处浮现出三只怪兽的影子。
“是,台甫……”
没有时间跟景麒道歉,心里被郁结的感情抵触的生痛。“尚隆,你不要有事!你不能有事!”阳子在心里大声地吼着冲出了金波宫的大门,顺势跨上骠骑的背脊,朝着日已落下的夜幕飞去……
疑问
刚进入雁境,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望着一座座燃烧着的村落,听着一声声女人孩童凄厉的惨叫,阳子微微颤粟着,她不相信这就是雁,一个月前她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尚隆和六太还打闹着送她离开,一切安静而祥和,满眼的绿色田野,清新的风拂面而过。“不愧为六百年的治世啊!”那时的阳子想“我也要如雁王一样让庆成为一个美好的国度。”可如今,短短十三天的时间,雁居然变成这样!妖魔横行,世道悲惨,百姓甚至没有时间找到庇护之所。这景象不仅麒麟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悲切。只是阳子心头不只有悲伤,还有愤怒和不解,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一个如此繁华的国家会坠落到无底深渊?为什么庆国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员都要隐瞒这件事?要不是一时兴起想通过水禹刀看看尚六之间永远有趣的相处场景,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吧?一想到这里就引起对景麒强烈的恨,他明知道自己是多么在意尚隆作为师长的存在,但遇到这么惊天的事他居然也隐瞒了!难道他不怕我怪罪么?可是,仔细回想,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景麒的眼眸,似乎有泪水呢,但就算是仁兽的景麒以前也从没在她面前流过泪。心中一阵慌乱,几种滋味纠缠着让身体都僵硬。
“主上!”骠骑沉吟一声。
阳子回过神,向前望去,远处出现了一群不知名的妖魔,正快速的向这边冲过来。那是什么妖怪?心中还在思考的时候,水禹刀已在手。一百年的刻苦修炼,水禹刀已与心合为一体。挥刀斩去,一片血腥,妖魔的血溅在外袍上,顺着修长的腿流下去,而此时的她更想斩断的是满心的悲伤、焦虑和疑问。
“那是什么妖魔?”
“回主上,那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妖魔,我也未曾见过”班渠回应着。
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见到尚隆再说。
再见
玄英宫内
“啊!痛,痛啊……啊!……”
与民间相同的惨叫声在玄英宫内空荡的大殿里回响,这样听来却是无以复加的悲戚、绝望。是垂死的挣扎!垂死。没有希望。
尚隆死死的抱住六太,发带早已被六太撕扯开,墨绿色的头发凌乱的散在肩头,与六太金色的发交织在一起。六太颤抖着,不肯放弃喊叫,嗓子已经哑了,依旧喊着。他与他都知道,一旦停下来,也许就是一切的终结了。
尚隆没有唤人,不,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了,所有的官员都派到下界应付着突如其来的灾难,他一个人都没有留下。他知道,他与他的一切结束了,然而雁国还是要存在,百姓不会全部死去,最后的时间,也只能让他们深爱的百姓尽量少受些苦,毕竟自己已没有希望,就只能让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六百年,这么漫长的生命都让人有些倦意,然而当真正放手的时候,却又是这么的不舍。
扶起六太弱小的身体,尚隆呆呆注视着他的脸庞,宽大的手慢慢抚上去。六百年了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啊,自己的半身,需要自己的保护。这样看着他被折磨,看着他的生命慢慢流走,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啊!
六太像是要慢慢安静下来,混乱的呼吸急促而破碎,无意识地抓住尚隆的手,一口咬下去,想要血腥的味道,却没有力气咬透。多么悲哀,垂死的时候连仁兽也会咬人。想晕过去都不能。
两人忽然都震颤了一下,“轰”大殿的门洞开,火红的头发飞舞着急速飘进来,绿色的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开来。
“尚隆!,”
这是怎么回事?!
尚隆黑色的眸子突然冷下来,不是冷静,而是寒冷。彻骨的寒,让阳子打了个激灵。怎么了?
“回去!”一声怒吼。
“为什么?”不,你究竟怎么了?
“是我告诉景麒瞒住你,他是怎么搞得?!你给我回去!滚!”更加咆哮,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一丝神情,完全陌生。
“失道么?”阳子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一个月之前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啊,不,一切都不对劲。
尚隆还是冷冷得看着她。
“阳……”六太从尚隆怀里伸出手,指尖努力的向前,感受妖魔的血气,晕眩暂时遏制了痛。
“可是没有瘢痕,不,不是失道,那究竟……”六太洁白的皮肤依旧。只是没有了一丝血色。
“你回去,景麒会跟你解释,我不想让你看到现在的我,还有我的半身。”大手又紧了紧,环抱着的人将额头紧紧贴在他的下巴上。那眼神冷得让人感到敌视。
“你知道我不会走,你帮过我,现在让我也来帮你吧!”不顾一切,阳子坚持着“一切都会好,只要我们努力。”
“走!”仍然不理睬她,就好像他从来不曾认识她。
“我不走!”不放弃,怎么能放弃?他不能有事。
唰!尚隆抽出佩剑,明亮如从前。那一刻,阳子以为他会斩向自己,下意识握紧了水禹刀。然而,不可置信的,剑架在了六太的颈上。六太只是微微颤粟。不,那一瞬间,阳子似乎看到了他在笑。不,怎么可能?
“你若不立刻在我面前消失,我就杀了他!”疯戾的声音。
“你……”他疯了,他绝对是疯了!
“阳子离开、以后……以后……请你,也同样,杀了我吧……”六太揪着尚隆的衣袖,从牙缝里挤出这样断断续续的句子。
“你们!……”都疯了,麒麟求死?不,这一定是场梦,一定是做梦的自己疯了。
举起水禹刀,冲向尚隆,是不是拼杀才能让大家都清醒?不可以死,尚隆不可以,六太也不可以,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们不可以有事!
刀光之间,尚隆爱怜的看着六太,另一只手却早已出剑。完美的剑术,阳子知道,不可能击败,也不可能夺过剑,但就算这样,只要让他清醒也好,只要再坚持一下。
但是,这一次尚隆招招紧逼,丝毫不留空隙,几招下来阳子已经有些招架不住。
“回去!”
“不!要么一起走!”
突然,尚隆停住手,阳子也一惊猛地收刀。他凄美的笑了,手伸向阳子,阳子只觉一阵晕眩,斜斜的倒了过去。闭眼前,她好像看到六太嘴角细细的有红色的液体流下。
门外又冲进来一群人。
“我们是景台甫派来接景王回宫的使者。”为首的人恭敬行礼,没有一丝慌乱。
“浩瀚,阳子就交给你了,好好带她回去!”托付过去昏迷过去的少女。他转向他的半身,手指拂过他死灰色的脸庞,擦去似是而非的血痕。再也不看来者。
“是。”使者转身,似乎不想做任何停留。
“告诉景麒,好好珍惜阳子……”当人影消失的当尔,尚隆声音回旋。
景麒
再次睁开眼,又看到熟悉的窗幔,熟悉的锦被。猛然坐起,我,怎么?不,尚隆!
“尚隆!六太!”翻身下床,却浑身酥软的直直跌下去。
“主上!”床帏被掀开,黑衣男子半跪在床前。
“我怎么回来了?我睡了多久了?尚隆和六太现在怎么样了?”阳子急急得抓住景麒的手,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意外的,这一次我们的台甫大人紧闭着嘴唇,一个字音都没有。没有担心,没有责怪,没有解释,只是用他紫色的眼睛定定得看着他的王。
啪,啪啪,阳子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她的麒麟,流泪了。
这样的悲伤么?让她的麒麟也流泪了。
不……
景麒慢慢的,非常缓慢的为阳子披上一件纯白的披风。他的王愣在那里,眼神空洞。他不忍看到那没有生气的眼神,惨然暗淡。他的王,如果知道了,该多么悲伤啊,说不定她也会一蹶不振,然后抛弃他。不,他不敢再想。不要再被抛弃,不要。
下定了决心,景麒第一次抱住他的王,手指有些颤抖。她没有怒斥、没有挣扎、一点反应都没有。将她横抱起来,穿过众目惊讶的眼神,轻轻走出寝宫,顺着幽径走入一片樱红。满院樱花。
阳子抬起眼帘,追随着一片片随风落下的花瓣。始终不看他一眼。是恨么?还是悲伤?或是一切都不再重要的放弃。没想到,一百年辛苦培育的樱花,要在这个季节带她来看。如果能治好她心中的伤就好了,一百年的辛苦能换来她,多么值得。
“主上……”轻声的唤她,一遍又一遍,声音轻柔的像是鸽子的羽毛。然而没有回应,没有。
“雁王与延麒相拥在玄英宫辞世……”尚隆激怒天帝,天帝降怒,十三天雁国一无所有,本以为自请退位可以留下延麒,但六太执意相随,经历凌迟般的痛苦随君而去。追随了你六百年,而今往后,毕竟永远追随,不离御前。
“主上应该都知道了……”相伴了百年的挚友,如今再也不会出现。这痛苦,说不出口。也无法安慰。
“主上……”紫色的眸子第一次在百年之后露出温柔,那般细腻温顺。然而,从前念叨过无数遍景麒可否温柔些的阳子,根本不看他。
“主上……”您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吧!不要这样,不要。泪水不尽地流着,染湿了怀中人的鬓角。
景麒,请好好珍惜景王。尚隆留给景麒最后的一句话。
慢慢俯下身,淡金色的长发垂在阳子的周身。嘴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
“景麒……”声音遥远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怀中人抬手抓住了一缕他的金发,轻轻顺下去。
愕然,微微抬起头,碧绿色的眼睛平静得看着他,不再空洞。
“景麒,总有一天,我身边的人都会离去,是不是?”声音凄婉,颤抖。
“不,主上,景麒,永远追随您,不韪昭命,不离御前,誓约忠诚。”心痛的声音。
“可是,你离开了予王啊,你并没有追随她。效忠两个主子,誓约忠诚么?”不信任?不,王,您不能这样,我不会再离王而去,这一次绝对不会。
“予王给我的昭命是活下去,她的退位也是让我活下去。但是,这次请主上不要抛弃我”致死追随,决不离去。坚定,同时哀求的目光。“至死追随您,永不离去。”
“景麒!我的景麒……”再也抑制不住,少女搂住她的半身呜咽出声。
“主上……”
庆史
赤乐一百零一年,雁王驾崩于玄英宫内,延麒六太追随而去。一月后,景王赤子安葬雁王与延麒于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