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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旧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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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牙安静地守在白书道的客房门口,一点儿不敢马虎。自打十二年前连续高烧三天三夜过后,公子从此落下病根,每逢冬雪之期,便会梦魇缠身,不得安睡,有时候惊吓过度从梦中醒来,连周遭的人也不识得,此时这尽管城内,比渝州冬雪更疾,惹得他连日来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篓子。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文人笔下的渝州,不似成都一般锦绣繁华,却有着别样的风骚,渝水绕城而过,江上渔舟唱晚,景致实是独一无二自成一派,十七座城门九开八闭,临江而筑,其形壮阔,其态风雅,是为蜀国治下取道锦城的必经之路。
城内大街小巷,曲折蜿蜒,虽非四平八稳,倒也车水马龙,人流涌动。白府位于城西鹅岭山腰,依山而建,傍泉而居,山泉自峰顶而落,盘旋于山间,弥弥于森林,终合流于府内深潭。传闻白羽修早年得高人相传,精通奇门遁甲,擅占星卜卦,只随意布设,便将府邸隐于奇石怪林,藏于缭绕云雾,然此人却性格怪癖,独来独往,曾受多国帝皇相邀入朝,但他一一婉拒,最后择得这鹅岭山腰建府而居。
说是建府,其实整个府邸规模平平,毫不起眼,全府上下总共三个人,白羽修,孙女白挽颜和老奴白喜。
“白喜,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烈风阵阵自山顶刮到山腰,势头正劲,虽已是春日,但仍叫人寒意凛凛,白羽修不为所动,立于风口横眉沉思,身上的灰袍子随风起摆,似乎下一刻便要被刮走一般。
“先生,自打我幼时被您从那人贩子手里买下来,如今已五十载有余了。”
“如今我有一要事想让你去办,但要办的干净利落才行。”白羽修捋了捋腮下的银胡,“本来我是想亲自去的,但有诸多不便,唯有让你去,我才能安心。”
“先生请讲。”白喜年过花甲,虽不及白羽修鹤发童颜,却也是精神抖擞,中气十足。平日里除了操持府内的日常事宜,还不曾出府办过事。
“前几日我夜观天象,西南天狼异动,太白逐月,怕是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各方诸侯连年混战,早已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们得以在渝州城内安生,全凭先生慧眼洞天,选得这鹅岭好地界。如今这蜀国之内,倒也暂时太平,不似中原一般战火纷飞。”对于白羽修,白喜更多的是佩服,数次有帝王名家明察暗访于此,然其始终不为所动,既不追名也不逐利,是为世间罕有。
“只怕蜀国也乱事将起。”
“先生此言何意。”
“蜀国大乱已现,此时成都城内想必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你且从通远门出城,沿官道至西一路寻去,定会路遇一稚子,将其带回来便可。”
“稚子?”
“不错,你此行切要万分小心,只怕皇宫内追出来的人只多不少。”
“寻个稚子是为何意?”
“平天下。”
白喜从下家庭苦寒,在被卖给人贩子之前,从未进过私塾,目不识丁却忠心耿耿。虽大惊却不表于形,一个黄口稚子何以能平天下,但以白羽修的卜算,定是八九不离十,当下不敢怠慢,立刻应允下来,驱车前往。
。。。。。。。。。
“毒牙,天都快亮了,小安子怎的还不回来?”文志有些迷迷糊糊,是夜风头强劲,吹得人全身冰冷。
“公子...是不是...饿了?”毒牙小心翼翼地在几个行囊里搜索,生怕声音稍微大一点再引来他人注意。
“是有些,我还有些害怕。”文志面色泛白,略失血色。
“公子...别怕...我...这就去...寻...公公,你在...草丛里待着。”
“不要,你走了我一个人更害怕。”毒牙四周打量一番,起身欲行,却一把被文志攥住了衣角。
“那...忍忍...待得...天亮我们...便出去可好?”
“也只能这样了。”莫名的恐惧早已将稚子压得头昏脑胀,根本无力再想他事,只隐隐的心神不宁,难以心安。
鸡鸣三声,春露正浓。柔和的阳光穿过云的空隙,透过早雾,终于将官道染了个遍。毒牙先是谨慎地从草丛里探出脑袋四周望了望,待确定周围都没有人之后才转头将文志叫了出来。
两个孩童在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官道上,一时间没了头绪,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寻得小安子或是能进渝州城,只得沿着官道徒步向前,刚走了半晌,文志忽地一声惊呼,惹得道旁的雀儿扑翅惊飞,地上躺着的死人不是小安子又是谁。
“小安子,你醒醒。”文志再度惊叫了两声。这人以死去多时,嘴唇发青,眉心流出的血已经凝结,连身体也是冰冰凉凉,毫无生气。文志急得泪眼打转,这辈子他何曾见过死人,不知是惊的还是怕的,突然晕厥,不省人事。
“公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毒牙一急,说话都不再吞吞吐吐。他行乞为生的日子过得久,死人见过不少,看见小安子的尸体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当年父母就活生生饿死在他眼前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倒是文志的突然晕厥吓坏了他,荒郊野外的不知如何是好。
“小孩儿,你们可是从成都来?”马蹄声由远及近,终于在两个人身畔停了下来,白喜一蹬马镫子,从上跃了下来。
“你是谁?”毒牙警惕的看向这个不知几时从天而降的老头儿。
“我可以救他。”白喜跟随白羽修多年,整日耳濡目染也习得一些岐黄之术,眉心中箭这人定是死了无疑,地上躺着的人不过是染了风寒,再受了刺激,便一时急火攻心导致气血不足而晕厥。
“救他,你怎么救?”
“莫要多问,你跟我走就是。”
“你也是来抓公子的?”联想到几个时辰以前那个让公子一起回宫的俊武少年,毒牙当然也不相信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头儿。
“抓他?我抓他何用,我已说过,我可以救他。”
“你不是和刚才那个人一伙的?”
“刚才?有人来寻过你们?”白喜心里一喜,对白羽修的佩服之情更深几分,果然是神机妙算,此孩童定是他想寻得之人没错,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有人寻来。
“嗯,公子唤他哥哥,但是他要带公子回什么皇宫。公子不愿,我也害怕他是坏人,最后他就自己走了。”
“走吧,我和那个人不是一伙的。”听闻皇宫,白喜更加确定,“再耽搁我可不敢保证还能不能救你家公子。”
“你真的能救公子吗?”毒牙一无他法,面前此人看上去倒也慈眉善目的不似坏人,不如便跟他走,先救公子才是要紧事。
“骗你作甚,老夫一把年纪骗你一个黄口小儿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那走吧。”
。。。。。。。。
三日之后,白府厢房。
“不。。。不要。。。小安子。。。。”睡梦中的文志惊恐万分,脸色惨白。自那日两人被白喜接回府之后,他便一直未曾醒过来,而且连日噩梦,胡言乱语,总是听得毒牙心惊肉跳。
虽然毒牙年幼,但长久地行乞生涯他约摸还是识得几分人心的,虽说那老头儿将两人带回来之后的确是晨昏定省给公子抓药把脉,但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人,总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他想着待公子痊愈之后还是得赶紧离开才好。
正思量着,床上的人睁眼了,用微弱的口气说着话“水...水...”
“公子,你醒了?”毒牙喜出望外,整整三天,文志一直高烧不退,此刻能醒过来还真是上天庇佑了。
可是床上的人却一脸诧异,眼神迅速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毒牙身上,“你是?”
“我是毒牙啊,你半路捡的小乞丐毒牙。”他心里纳闷起来,怎得公子醒来之后竟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毒牙?”文志皱皱眉,却依旧一脸茫然,这个名字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你说你是我半路捡的,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毒牙想也许是那天看见小安子的尸体,文志受到过度惊吓,忘了他也是情理之中,但他自己的名字总不能也忘了吧。
“我的名字?”文志绞尽脑汁,也没蹦出一个字,“我叫...?”
“你叫...”
“你是我白府的小少爷,”毒牙话还没说完,门忽然被推开,白羽修目光温和,面带微笑步入厢房。
毒牙不知此人是何用意,观其衣着与那日接他们回府的老头儿截然不同,想必是这府上真正当家的人,刚想发问,与其目光相接,其威严其魄力让人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不敢随意开口。
“我是小少爷?那你是谁?”文志果真是将前事忘了一干二净,也正好遂了姜昱那句话,忘了所有。
“我是你爷爷白羽修。”白羽修不缓不慢行至榻前,将文志的手腕拉过来,又给他把起脉来。
“爷爷?”
“臭小子,病了一场竟连爷爷都不记得了。”
“爷爷,那我叫什么名字。”
“你这孩子,自幼贪玩散漫,每回要给你取名字,你都不依,今日正好,给你取个名字。”
“爷爷请讲。”
“如今乱世,人心不古,然只要我们一息尚存,便要匡扶正义,为国为民,即使他日你只身一人,也要坚守本心,执笔书道,便叫白书道好了。”
“白书道,真好听,谢谢爷爷。”
毒牙还想开口说话,一抬头,却对上了白羽修神秘莫测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害怕。
“小乞丐,你出来,老夫有话对你讲。”白羽修说话轻言细语,却不容置疑,毒牙跟着他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