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Abet

1、01

　　（1）

　　十六岁那年，为了专心学习，故意将辛辛苦苦攒积了两年的长发统统除去，剪了一种丑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短刺猬头，穿着被洗衣粉漂得发白的肥大校服，顶着黑眼圈，不顾形象的在教室和图书馆间拼命奔波。

　　大封是隔壁班上的男生，调皮捣蛋，无恶不作，是学校出了名的坏学生。有时候在学校的走廊或去食堂的路上相遇，他往往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脑袋高昂，嘴角上钩，目光尖锐而胆大。大封有很多臭味相投的朋友，他们总会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向老实的小学弟索要保护费，对漂亮的女同学抛媚眼吹口哨，并且还恬不知耻的自立了一个帮会，取名为青龙。

　　对此，学校十分恼火。

　　几番整顿之后，青龙帮终于安分了不少，唯有大封，不论学校怎么处罚，他也依旧我行我素，不服管教。最后校长无可奈何，便差使大封去担任学生部的纪律管理员，这是门得罪人的活，整个学校，恐怕只属大封能够敢勇当先。

　　我与大封初遇在某个星期五的早晨，因为胃痛，我与班主任请了小假，没有随班下去参加降旗仪式，而是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听着国歌，一手使劲儿的揉着肚子，一手握着将要断墨的笔芯，在草稿本上胡乱的画着圈圈。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被人猛拍了一下。

　　我怔怔地回过头去，见大封正斜靠在门框旁，嘴里含着烟，漆黑的眼眸锋利而生冷。

　　“你怎么没下去降旗？”他板着脸问。
　　“我同班主任请了假。”我小心翼翼答。

　　“请假？”
　　“恩，我有些胃痛。”
　　说完，我指了指放在桌面左上角的止痛药。

　　大封吐了口烟圈说：“把请假条拿来给我检查。”
　　我愣了愣，随即解释道：“老师说只是一个小假而已，又没有离校，所以没有开请假条。”

　　他挑眉问：“那你怎么证明自己请了假？”
　　我恩恩了几声：“我是真的胃痛，这里有校医的证明，不信你看。”

　　他冷笑了声：“你以为我会信？”
　　没等我开口，他又怒吼了一句：“现在马上给我下去降旗！”

　　我一怔，心里委屈之极，却又不敢反驳回去，只是埋头固执的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死咬着嘴皮，强忍着胃部的绞痛，不知所措。一旁的大封见我依旧一动不动，顿时火冒三丈，伸手掐住我的胸口，像拎小狗似得，直接把我从座位上狠拽了出来，力度极大，手法粗暴。

　　“你聋子啊！把我的话当放屁吗？”他气势汹汹的怒吼一声后，突然松手，将重心未稳的我扑通一下扔到了地上。

　　“我没骗你。”我痛的倒吸了口凉气。
　　“你还狡辩！”大封一脸咬牙切齿，说罢，便举起手准备冲我的脸揍上一拳。

　　见状，我吓得连忙往后直退，却不料校服衣领在慌乱中被某课桌侧旁的铁钩勾住，只听见哗啦一声，肥大的校服被划破了花儿，露出那带有卡通小黄人的内衣和贫瘠的身材，我羞愧不已，连忙护住胸部，张口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原本怒气冲冲的大封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的视线渐渐集中在我的脖子上，良久，才后知后觉的说：“你是个女的？”

　　“不然了？”我抹了把眼泪轻吼道。
　　“那你的头发……还有你的声音……你……”他有些语无伦次。

　　国歌声嘎然截止，降旗仪式结束，走廊外陆续传来了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我抬头抽泣着问：“有什么问题吗？！”
　　大封连忙摇了摇头：“没没没，你好好休息，记得喝止痛药，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便风一样拔腿溜出了教室。

　　02

　　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和大封有过交集，就算有时候在走廊上撞见，也会面不改色的相错而行。我依旧还是那个努力学习的拼命十三妹，每天沉迷于做题，日渐消瘦。混世魔王大封也任然担任着青龙帮帮主的位置，在学校里招摇过市，惹得校长头疼欲裂。

　　时间悄然逝去，转眼间就到了一月一次的月考，为了让成绩在校榜上名列前茅，我只好抛除杂念，一心一意的投奔到了汪汪学海之中，昼夜不分，废寝忘食。久而久之，大封这号人物便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淡去。

　　学校的旧操场位于教学楼的西边，这片地没人管，闲置了几十年，杂草丛生，坑坑洼洼，静无人烟。每到吃晚饭的时候，我都会拿着英语单词去那里练习口语，或者小跑几圈，锻炼锻炼身体。

　　挣扎在天际的残阳终于暗淡了下去，从最开始的血红变成后来的玫红，又从玫红蜕变成了暗红。我抱着厚墩墩的英语书缓步来到了空荡无人的旧操场，随便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大声朗诵起来。

　　“啪。”
　　一粒石子突然从天而降，恰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额头上。我怔怔地放下课本，抬头看去，竟瞧见许久不见的大封正躺在不远处的野杂草上，嘴角勾起，面带微笑。

　　“嘿。”他冲我勾了勾无名指。
　　“有事吗？”我起身，一边拍了拍黏在屁股上的枯草，一边小跑着来到他的跟前问。

　　大封贱贱的笑：“一点也不像。”
　　我满脸疑惑：“像什么？”
　　他拍了下大腿：“女生啊！你怎么剪了这么头其丑无比的头发，尖尖的，像个丑兮兮的刺猬。”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憨憨的笑一笑，以饰尴尬。

　　“你还笑？没听懂我再骂你吗？”大封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伸手托住我的下巴，仔细的端详了好一会儿，“大眼睛，小鼻子，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长在你身上真是白搭了。”

　　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其实我以前留的是长发。”
　　大封挑了挑眉：“多好，干嘛抽风把头发剪短？”
　　“因为我想好好学习。”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的成绩可是排在年级前五呢！”

　　大封愣了愣，随后便不明所以的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排贝壳般洁白的牙齿。周遭夏虫聒噪，有风从远处拂晓而来，带着初夏的丝丝燥热。我不知所措的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爽朗的笑颜，小嘴微张，脸蛋绯红，原本被学习压制到无法跳动的心脏突然像拥有魔法般的鲜活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埋着脑袋问。
　　大封捂着肚子答：“你好呆啊，猪脑子！”

　　自那次旧操场事件之后，我与大封的距离竟在一夜之间变得亲密无比。有时候上晚间自习课，他会发短信叫我，然后两人一起旷课到学校的天台看星星。有时候在食堂进餐，他会突然大摇大摆的坐到我对面，喝我的饮料，抢我的菜吃，还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他也会在和朋友们打篮球的时候捎上我，等他打累了，就死皮赖脸的差使我去给他买矿泉水解热。

　　那个时候的我情商特低，总是傻傻的以为大封很讨厌我，所以才相近办法的折磨我，欺负我。直到后来，我无意间和老公聊起了他小时候的囧事，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厌恶，而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男孩表达爱意的表现，他欺负你，毫不留情的嘲笑你，只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罢了。

　　03

　　这种奇怪的主仆关系一直持续到了学期末，因为大封的事情总惹得我无心学习，久而久之，我的第二次月考成绩便从第五名直接落到了第二十名。对此，班主任格外重视，立马把我和大封请进了办公室面谈，并且还叫了家长，以示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的妈妈是个严肃呆板的女强人，一进办公室，瞧见斜靠在墙上一脸不在乎的大封，二话不说，上前就劈头盖脸给我了几耳光：“你怎么可以跟这样的垃圾混在一起？！”

　　我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想说对不起，就被怒气冲冲的大封护到了身后：“是我故意接近你女儿的。”他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是我的错，如果你生气，那就打我好了，就算把我赶出学校也无所谓。”

　　我听闻猛然抬头，不知所措的盯着他瘦小而坚定的后背，一瞬间泪湿衣襟。

　　处分是在一天后传下来的，因为大封不思进取，顶撞老师，欺负同学，多次批评，依旧我行我素，不服管教，所以学校多个领导一致决定，给其记大过处分，并劝退离校。

　　大封离校的那天，万里无云，他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黑色书包，来到我所在的教室门外，破门而入，也不管数学老师铁青的脸，跌跌撞撞的闯到我跟前，伸手掐住我的胸口，像拎小狗似得，直接把我从座位上狠拽了出来，力度极大，手法粗暴，就如初见。

　　“我要走了。”大封沉着嗓子说。
　　没等我开口，他又自顾自的说：“其实我特想看看你长发时的样子，肯定美极了，只可惜造物弄人啊。”

　　我呆呆的傻站在原地，忘了胸口的阵阵刺痛，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像拧了开关的水龙头喷涌而出。

　　大封见状轻笑了一声，“行了，大爷我今天就要离开这所鸟不拉屎的臭学校了，只觉得心情舒畅，就似打通了任督二脉，哈哈哈哈……”笑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大爷我走了以后，我的那些青龙帮的兄弟们就会替我继续照顾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向他们告状。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到想对我以身相许啊？”

　　讲台被人猛敲了几下，是数学老师。

　　大封听闻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迟迟松开哭到无法呼吸的我，转身，潇洒的甩手离开了教室，一路也未回头。

　　从那以后，大封就好似扔进了大海的石头，从此人间蒸发。我的生活也再次回到了从前的两点一线，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我还会时不时的想起他。浑浑噩噩的熬过了高二，趁着暑假期间，我一一拜访了青龙帮的兄弟们，有人说他出去打工了，还有人说他去找早年离家出走的母亲了，也有人说他已经去世了。

　　时光流逝，高考结束后，我靠着优异的成绩进了一所心仪的名牌大学，我开始留长发，开始学习化妆打扮，在新的生活环境里我认识了许许多多有趣的朋友，也开始试着交男朋友，渐渐地我淡忘了高二那年，有个傻傻的大男孩和那份最懵懂最纯洁的欢喜。

　　我工□□情两丰收，刚大学毕业，就进入了一家全国十强的知名企业，工资稳定，家庭美满。现在的我已经全然忘记了大封，如果不是我的丈夫突然跟我讲起他高中时的囧事，或许我到老也不再会想起那个傻乎乎的少年。

　　春节之际，回到故乡，无意间竟在儿时居住的小房子里翻到了高中时期使用过的留言本。班级合照册，课堂笔记本……我耐心的坐在木椅上一页一页的细读着，直到最后一页，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窗外阳光明媚。
　　老旧的教室里，一个剪着一头丑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短刺猬头的女孩，坐在木椅上奋笔疾书，她的旁边站在这个肤色黝黑的男孩，嘴角上扬，眉毛高挑，眼里是那浓浓的化不开的笑意。

　　而照片的左下方，写着一行小小的字。
　　字体潦草，应该是个男生写的——

　　因为我爱你，和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