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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成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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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鹤推开琴房的门,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简晓禾都没有发现他,她一遍一遍的弹奏贝多芬的《热情》,这首曲子是今年大赛的规定曲目,看着简晓禾极尽专注的弹奏着,甚至有点疯狂。他又再站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她这样不是在练习,不是在舞动音符,是在发泄。
“不要再弹了!”邢鹤走过去,猛的抓住简晓禾飞快跳动的手指。
“------”简晓禾抵着头,轻轻的抽回自己的手。
“你这样手指会受伤的,休息一下。”他轻声的对她说。
“我没事,下个月就要比赛了,时间太少,你不是说不准我偷懒吗?”她看向窗外,用玩笑的语气说。
“晓禾,演奏在于享受过程本身,你这样不是在真正的享受演奏。”
“有些人可以为了喜欢而喜欢,享受音乐本身的快乐,这样的人我羡慕他们。但是我不能,我要赢得比赛,我要拿奖金,承认并不会让我觉得可耻,不管获胜的目的是什么,都是要有实力的,付出的努力也是相同的。”
“你那么想赢得比赛,就是为了拿到奖金吗?”邢鹤想起她那样坚决的拒绝把《如眉曲》的版权卖给唱片公司,现在却又如此的看重奖金。
“我辞掉了工作,如果没有奖金,明年要怎么上学?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包括自尊,我不想欠别人任何东西。”她看向窗外,很多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如果你那么想赢,更不能乱来,要用正确的方法。”他并不打算追问什么,只是一心希望她赢得比赛。
“你想发挥最好的水平吗?”
“想。”
“那么从现在起我来订你的时间表,什么时候练习,什么时候休息全要听我的。”
她抬头看着他,第一次认真的问自己,为什么这么优秀的男孩会对自己这样用心?联想到答案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现在她什么也不愿去想。赢得比赛拿到奖金是她全部的思想,只有让这样的执念充满身心的每一个角落,才不会软弱的去思念,去哭泣。
九月末,全国的分地区初赛结束了,简晓禾以北京地区第一名的成绩出线,全国总决赛将于十二月末在上海举行。
秋末的北京甚至比盛夏还要炎热,空气仿佛也被蒸熟了,随时都在冒着热气。下午的时间,大家不是在教室里上课,就是躲在宿舍里吹空调,校园里稀稀落落的很少能看见几个人。
图书馆里也很少人,大部分的桌子都空着,简晓禾坐在靠窗的桌子边,一眼就可以透过落地玻璃看见整个空旷的操场,室外的阳光毫无遮挡的照射进室内,明晃晃的刺着人的眼睛。太安静了,连阳光都是安静的,甚至安静到空洞,这样明亮的安静真的太可怕,叫人无法遁形。
她拼命尘封住的思绪,像水一样从每一个细胞里渗了出来,开始在身体里流淌,她不知道要堵住那一个口,才能堵住思念锋利的划过心底疼痛的源头。两个月零九天,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不给自己任何一点时间去想他,直到这一刻,眼泪在白晃晃的阳光里无处可逃。
黄昏红霞浴血的天空,满眼看到的景物都像是隔着红色胶片,眼睛里有淡红色的惆怅。
展宁皓像往常的每个星期六一样,去打了一下午的室内篮球,然后开车返回公寓。这样的习惯他保持了很多年,只是在今年春季和夏季的时候被打破过,因为他要去迁就那个女孩的时间,他确实已经努力迁就她了,迁就别人并不是他擅长的,还好现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生活又回复到原来的样子。
屈就自己不认同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这点她倒是和他如出一辙,所以每次想起她,他都会告诫自己,既然他们都不可能变成对方想要的样子,那么就这样吧!
看着窗外黄昏的天空,心头有一种奇怪的情绪蔓延,很细密很轻的一遍遍划过心底,那样看似柔弱的缠绕,却是用尽强大的力气也挣脱不开。
他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很是气恼这样的情形,几下拉上了窗帘。
十二月末的上海已经脱去燥热的天气,简晓禾和同校的另外两名同学,还有同行的领队老师入住黄浦江边的一所酒店,酒店一看就是历史悠久,整栋楼都是三四十年代老上海十里洋场的风格,刚刚在大堂看到介绍这所酒店已经在黄浦江边耸立了100多年了。
同住的同学正在浴室里洗澡,简晓禾伫立在窗边,看着江对岸的东方明珠塔,许多记忆涌上心头。这是自己第二次来上海,第一次来的时候自己有多大,12岁?也许更小一点。那时妈妈是多么的美丽,那美丽来自于岁月的光华,更来自于那份最后让她送了命的感情。想到这里心尖锐的被刺痛,从江面飘散的雾气迷蒙了眼睛。
当那个年幼无知的她,牵着妈妈的手在黄浦江边雀跃惊喜的奔跑时,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她会以这样的心情站里在这里,而那个起先被她深深崇拜,后来无比鄙夷的男人,就是这次上海总决赛的评委会主席。
接下来的两天是抽签和各项准备工作,因为东方台要现场直播,场地彩排非常严格,由东方台的导演亲自指导。第三天的晚上会务组在酒店宴会厅举办了一个正式的欢迎晚宴,所有参赛选手和赞助单位全部出席。
凡是人打分的比赛,都难免会参杂感情因素在里,就是所谓的印象分。往往有比赛经验或是获奖经历的选手就会有较高的印象分,起码在评委里是个脸熟的名字,完全陌生的新选手就要吃亏很多。所以很多选手都想趁晚宴的机会,多认识几个评委,争取一些好的印象。而评委们也可以利用这样的场合,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抬高身价,争取更多的赛事来邀请自己担任评委。
简晓禾对这样的场合有点无所适从,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奥妙,看见同校的两个同学和老师很快就找到机会和组委会的人攀谈起来,她就一个人退到了一边。
她有点无聊的围着自助餐台转了一圈,有很多新鲜的水果,一下子勾起了她的食欲,她用盘子装了满满的一盘,端着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吃了起来。
突然人群小小的震动了一下,她不由的抬起头,许闻峻和他太太正盛装从门口走进来,好多人迎过去和他们握手,学校领队的系主任也在其中,她心中鄙夷,但是想到几天后就要比赛了,她不要任何其他情绪干扰自己,于是她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吃自己的东西。
许闻峻一边和身边的人交谈,一边用目光向四周搜寻,他知道简晓禾一定也在这里。其实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最好和她保持足够的距离,特别是上次出差到北京遇到她,她表现的那样的激烈,他心里其实是有点害怕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就开始找她,就会想看看她。
他终于在角落的沙发上看见了她,她正在低头吃东西,身穿一条奶黄色的细吊带连衣裙,在一屋子衣着华丽的人群中,显得那样的不起眼,好像她也并不希望自己起眼。她微微侧身,长辫子垂在身侧,眼帘低垂,满室喧闹她却置身事外,那样的安静出尘。
眼前忽然恍惚了,十多年前,但他第一次看到菁姐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长长的辫子,低垂的眼帘,唇边有恬淡的微笑。那样安静飘逸的女子,他以为只存在于小说里,却在现实中出现自己眼前,几乎是立刻,她就占据了自己曾经年轻热情的心,哪怕她已经嫁作他人妇,哪怕她已经有了10岁的女儿。只是他没有想到爱情除了热情和冲动,还有太多的现实和责任要面对,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年轻冲动最后竟然害了她。
他呆望着简晓禾,目光穿越了10年的时光,看见那个深埋在他心底,不敢想起又无法忘记的女子,许多情感翻涌而起,当他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简晓禾的面前。
“箐------”那个让他无法安宁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是简晓禾锐利的目光让他清醒了过来。
“许老师,有事吗?”简晓禾腾地站起来,冷冰冰的看着他。
“------晓禾,你------,初赛成绩不错要继续努力。”
“谢谢许老师的关心,为了妈妈,我一直在努力,我不能让她失望,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她活着的时候,让她失望的事已经太多了。”
他知道她是故意,她要时时的提醒他,她的母亲是因为他而死,她像只小刺猬,只要一靠近她,她就要刺伤你才罢休,但他却无法有丝毫的责怪。
“闻峻,那边有几个朋友在等我们,不能太失礼。”许闻峻的太太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们跟前,她挽起许闻峻的手,有点戒备的看着简晓禾。
许闻峻看见四周已经有许多目光频频的向他们看过来,这种场合以他现在的身份主动找一个选手讲话,是很敏感的事,他不能影响到她。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和太太转身离开,向人群走去,之后他没有再看简晓禾一眼,直到她悄悄的离开会场。
晚上在房间里,同住的校友一直不停的向简晓禾打听,问她怎么会认识许闻峻,简晓禾心里很反感,但是又不能太明显,只好轻描淡写的说,以前许闻峻曾经到家乡采风,住在自己家里。
比赛前每个选手有10分钟到现场试弹的时间,排练的顺序也是根据出场顺序订的,简晓禾抽到倒数第三个出场,要比赛前一晚上才可以试弹,其他两个同学都抽到靠前出场的序号,晚上老师带他们去比赛现场排练,就剩简晓禾一个人在酒店里。
在组委会安排的琴房练习了40多分钟,她就返回了房间。邢鹤说过,越临近比赛越要放松,练习时间要精而短,所以来到上海后,每次练琴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一个小时。
她想洗个澡就上床休息,虽然有点早,但是闭目养神也是好的,想到两天后的比赛,她既兴奋又紧张。忽然房间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想可能只有会务组会打电话,就赶紧接了起来。
“喂,你好,请问哪位?”
“是晓禾吗?”
“------,你有什么事?”她听出对方的声音,竟然是许闻峻。
“今晚只有你一个人在酒店吧,你们学校的其他两个选手应该都去排练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她不耐烦的问。
“晓禾,能出来吗?我想见见你。”
“许老师记性真差,我们前天晚上才刚刚见过,怎么又要见了。”
“好了,晓禾,我在上岛咖啡厅等你,你出门打个车10分钟就到了,司机都知道,来不来你自己决定吧。”
简晓禾听到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她知道自己不该去,可是心里有太多的东西在堆积着找不到出口,她控制不了自己想见到他,发泄愤怒的冲动。
许闻峻静静的看着对面的简晓禾,他在等待着,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在等待什么,但是他的心足够的虔诚,这样的虔诚让他无比的平静。静旎的灯光冷却不了简晓禾心头的躁动,她带着风暴到来,要审判对面的那个男人,但是一进来她就发现,他就是来等待审判的,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心灵的安宁,她不要让他那么容易就如意,她要他永远有愧疚,要他永远不得安宁,所以她不发一言,她要用沉默折磨他。
时间就这样在汹涌的暗流中流失,许闻峻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有点失望但是又觉得长舒了口气。
“我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呵呵!”他自嘲的笑了两声。
“晓禾,这个给你,回去吧!”他把一个用彩色丝线编制的圆环放到了桌上。
简晓禾冷漠的看着桌上的东西,没有任何动作。
“这个手环是你妈妈最后一次来上海的时候,我们去城隍庙烧香的时候她买了丝线亲手编的,应该是要给你的,走的时候忘记拿了,我想在你比赛之前给你。”
听到他的话,简晓禾颤抖着手,轻轻的拿起了桌上的手环,手环的圈太小,自己肯定是带不上了,那是给14岁的自己编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可能太小了,你带不了了吧,可还是想给你,留了这么多年,就是想一定会有机给你的。”许闻峻声音有些哽咽。
看着对面眼神凄楚的男人,简晓禾相信他心中此刻的痛苦和伤心都是发自内心的,他把这个东西留了10年,是在怀念吗?既然可以这么长久的怀念,为什么就没有勇气一起去面对一时的困难?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真心与假意,忠诚与背叛,许多选择也许只在人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