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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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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一结束大家就都走了,简晓禾很想回去看看父亲,但是想到明年的学费还不够,她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晚上她仍然在那家西餐厅弹琴,白天她就在西单的麦当劳做小时工,另外宿舍里一个女孩走的时候,把一个钢琴家教的工作也让给了她,她拼命的工作存钱,心里暗暗发誓明年的春节一定要回去看爸爸。
春节是每个中国人都最盼望的,可是却成了简晓禾最怕的时候,三份工作都放假一周,没有事可做的时候人就有时间去思想,而思想是最不受控制的,你越是怕想起的事情,越是清晰的出现你的脑海。
简晓禾静静的躺在宿舍的床上,周围出奇的安静,桌上有一碗烫好的方便面正冒着热气,但她一点也不想吃。
三个月过去了,展宁皓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她一直很努力使自己不去在意,只是每一次在黑夜里流下泪来,她才知道原来思念就是可以莫名其妙使人流泪的力量。
半梦半醒间,恍惚眼前有明亮的光焰闪烁,她一睁开眼就看到窗口的美丽焰火。一点小小的光亮笔直的升空,越升越高,就在你以为那小小的星火快要消失熄灭的时候,它却突然绽放,向四周喷射出耀眼的光焰,用生命向世人展示最灿烂的瞬间。
简晓禾看得入神,不自觉的走到窗口,空中焰火的光亮点燃了她的双眼,她掏出随身带着的学生证,从夹壳里掏出妈妈的照片。
“妈妈,这一定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天空中不断升起的焰火,照亮了寂静天空,也温暖了寒冷的空气,简晓禾感到有热流涌进自己的身体。那一刻她相信只要满怀着希望,即使是在孤独的黑夜,也会有焰火照亮你的天空。
大年初五的早上阿剑突然来了,简晓禾头发乱糟糟的打开宿舍的门,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阿剑,她很想折回去整理一下再重新出来,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你怎么上来了,值班的人也太不负责任了,怎么可以随便让男生上女生宿舍。”她真的想用外套把自己的头给蒙上。
“现在是假期,哪有那么严格呀。”阿剑看见她的样子也有点不自在。
“你赶快收拾,我在门口等你。”说着阿剑已经转过了身,简晓禾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然后再次打开了宿舍门。
阿剑一进宿舍,直接就走到了中间的课桌旁,他把桌上的方便面袋子和吃剩下的面包全部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用纸巾把桌面擦拭了一遍。
“先收拾垃圾,然后带你去大吃一顿,垃圾倒在什么地方?”
“走廊上,盥洗室的门口。”
简晓禾看着阿剑提着垃圾袋走出宿舍门,往盥洗室的方向走去,心中五味杂陈。
开学一个多月了,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简晓禾透过教室的窗户往外看,初春的校园在柔软的阳光里清澈而明亮,空气中有柳絮轻轻飘荡,树叶淡淡的一点绿,象水彩画刚刚涂上了第一笔。
旁边的李群芳小小声的对她说:“如此明媚春光,我们却在这里听老和尚念经,真是辜负了大好年华。”看她那个一本正经哀叹的样子,简晓禾忍不住偷笑。两人正笑着,忽然听到老师叫李群芳的名字,简晓禾赶紧踹了李群芳一下,李群芳一下子站起来,只听到周围一阵哄笑。
“你说说看?”老师边从讲台上走下来,边问李群芳。
李群芳求救的看了简晓禾一眼,简晓禾也是一头雾水,只能无奈的向她摇摇头,李群芳终于看见黑板上写着一个大标题“中国古典音乐和现代流行音乐的关系”。
“那个,那个大家都听过——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的名句,都会觉得四月的北京就是这样一幅诗意的模样。但是如果你真的四月份来北京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借用我朋友的一句话,就是满大街都在弹棉花------”
“哈哈------”她还没有说完,周围已经笑倒了一大片。
“大家安静,安静,弹棉花和我们今天的主题有什么关系吗?”老师走到她面前好脾气的问。
“当然有了,古典音乐就好比是那句古诗,品味的只是一种意境,如果非要把它和现代扯上关系就变成弹棉花了。”看她说的理直气壮的,老师一时语塞,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歪理!可歪理也是理呀,也代表一种观点,总比没有想法好。”老师看看她,嘴边隐藏着一丝笑意,然后举手示意她坐下。
李群芳坐下后对着简晓禾做了个鬼脸,两人相视一笑,两个女孩清新明亮的笑容在充满阳光的空气中跳跃舞动。这样清纯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年轻岁月,在时光的流年里印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珍藏。
简晓禾象往常一样走出西餐厅,直奔公交车站台,天气转暖以后晚上人也多了起来,站台上站了不少等车的人。她掏出手机想看一下时间,一看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家里的电话号码,是爸爸吗?他怎么会一下子打那么多电话给自己?简晓禾慌作了一团,她马上回拨过去,怎么打都没有人接。
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她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又打一次电话试试,可就是没有人接。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天就亮了,她马上再打了一次电话回去,还是没有人接。
上午是专业课,老师示范了几段练习曲就要她们分组练习,她无法集中精神,一段普通的课堂练习曲她怎么也弹不下来,就盼着下课再给家里打电话。
正在她心不在焉的等待下课的时候,手机在包里震动了起来,平常上课她都会关机或者干脆把手机放在宿舍里,今天她怕爸爸找不到自己,就把手机调成震动一直放在随身的口袋里。
她顾不得还在上课,掏出电话就接了,是小姨的声音,“丫丫,你快回来,你爸爸不行了,是肺癌,快,呜------”
简晓禾买了最快一班到杭州的机票,一路上她什么也不想,只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爸爸一定会等我的,一定会等我的。
她在医院里看到了爸爸最后一面,看着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瘦的已经脱了形的爸爸,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她知道爸爸是用意志在和死神抗争,等着自己。
爸爸已经说不出话,他睁开眼睛想仔细的看看简晓禾,但是已经没有力气,最后一丝生命的活力正在抽离他的身体,简晓禾紧紧的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脸贴上那张已没有一丝生气,却是世上自己最亲的人的脸。
料理完爸爸的后事,简晓禾觉得世界仿佛都和自己疏离了,看着家里那么多人走来走去,自己好像被关进了一面镜子里,世界如此的不真实。她们的声音好像是外太空的回声,自己完全也听不懂。五年前,这样的感觉也出现过,那次是妈妈的离开。但是那次至少她还有一个真实的怀抱可以去依靠,去哭泣,现在那个怀抱她也失去了,她要怎么样才能将自己拉回到现实里。
她始终坐在堂屋的座位上,从早到晚没动过,晚上送走了最后一批人,小姨和姨夫把一扎红包递给她。中国人真的很奇怪,死人和结婚同等对待,都要送红包。
“丫丫,你爸爸说了,他走了以后,把这老宅子卖了,钱给你带着上北京去上学。”小姨坐在旁边,边叹气边对她说。
“现在发展旅游,想买这种老房子的人挺多的,叫你姨夫挑个出钱多的就帮你卖了。”
“你早点上楼去休息吧,我和你姨夫在楼下睡,陪着你。” 小姨还想说点什么,见她还是不言不语的样子只能又叹了口气。
她嗖的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卖,谁也不许卖我的家。”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上了楼。
从回到家送爸爸走,一直到坐上回北京的火车她一滴泪也没有流过。快到北京时,火车突然停了,广播说由于前方有一辆汽车侧翻在铁轨上,造成好几趟列车无法准时进站,所以现在只能等待北京站的统一安排。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却突然停滞不前,车厢里的人都焦躁不安起来,乘警和乘务员一遍遍的在车厢里安抚大家,顺便警告那些脾气暴躁的人。只有简晓禾安安静静的坐着,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事实上除了偶尔的调整一下坐姿,30多小时的旅程她始终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坐着。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火车终于又开动了,人们象吃了定心丸,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又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火车停靠在了北京西站。
两年前第一次来到北京,虽然前途茫茫,但她却是兴奋而满怀憧憬的。看着车窗外北京的天空,当时的憧憬已经变成了现实,可这一切的代价是否值得。
她随着人流漫无目的走出车站,心里空空荡荡的,看着黄昏的天空下广场上拥挤的人群,忙忙碌碌奔向不同的方向。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赶路,赶今天的路,赶人生的路,很多时候却忘了回头看看身后那条最熟悉的回家的路。
她就这样呆呆的站在出站口,直到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阿剑的脸渐渐清晰。
“简晓禾!”阿剑看清楚是她后,一下子就冲了过来。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那样急切那样焦躁。
简晓禾的肩膀被他抓得很痛,痛得让她不得不抬头去看他的脸。那样的关怀和急切,真的很熟悉,那是亲人的表情,是童年记忆中爸爸的表情,那表情让她如此的脆弱,毫无防备的她投入阿剑的怀里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