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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地府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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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屋内昏暗,一盏油灯点亮在屋子正中央的台案上,隐隐绰绰。
进门的玄关悬挂着大大小小的物件,都是些模样古拙的东西,有的是狰狞的兽头,有的是生锈的铃铛……简阳知道这些东西都暗藏玄机。
屋内无窗,四壁都是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书卷,从竹简到书帛到纸张,还有一些石板雕刻,显示着这些古卷的不同年代。书卷看起来像是规整过,但是因为数量太多的缘故,实在算不上整齐。
地上堆着各种雕刻,铜甬,还有几个小棺材,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看不出用途的东西。简阳实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停在原地。
物有阴阳之分,这屋内的一些上古神物是有灵性,它们的形成各种气流,流动的同时又相互制衡。在自己进来的时候,简阳能感觉到一些不安分的嗜血的气息被惊动,杂乱交错,互相冲撞,但是又各自压抑着自己。
毕竟有更强大的力量在这屋宇内。纵然是有灵性的神物也不敢造次。
但是简阳却没有看到那个让这一屋子力量都安分的人。
引路的小兽也不见了踪影。
“日游大人。”简阳平静地呼唤。
“我在这里。”声音从身后传来。简阳回头,却还是看到那只手拎着小兽。
简阳并不在意。
“我带东西来了。”
简阳在地府不愁弄不到钱,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好的买主。
屋内的陈设像一间古朴的杂货铺。实际上这也确实是一件杂货铺。但铺子进的销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不是指东西的质量。
这是一间黑铺子,货品都是阴间市场命令禁止交易的东西。
而它的所有者正是现在阴间最活跃的权力最大的官员之一。
日游。
地府的管理者有十殿阎王,外加十大阴差。因为职务、性格的差异,虽然地位平等,相安无事,但是总归有活跃程度的差异。
这位现在在阴间,明面上已经是最活跃,最富有,最有权力的。暗地里,他还有数不清的庞大的势力,几乎所有黑市上交易的上乘货品,都经过他的手。
“在哪里?”日游的声音响起。
简阳拿出一个厚纸袋。空气中又显现出一只手,小兽被松开后颈落在地上,明明稳稳当当却还要委屈地哼唧几声。
那双手有着芊芊玉指,指节修长有力,在黯淡的屋里散发着淡淡的荧光。那双手打开了纸袋,里面是一张薄薄的像是描红用的那种薄纸,上面是一副彩绘,笔法像是农村的年画,古拙得勾勒出一个生动的人像,浓眉倒竖,表情凶狠。
“锁灵纸。又是一个上乘的恶灵。”那个声音明明带着笑意,却有了几丝阴惨惨的味道。
在黑市上交易价值最高的,永远都是灵魂。
简阳就是靠这个在阴间敛财的。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样的灵魂?几百年来,只有你能找来合我胃口的灵魂。”那双手把薄纸轻柔地放回纸袋,像是放一件备受呵护的珍宝。
简阳沉默着。
“没关系,反正我对你的渠道没兴趣。我只对货品有兴趣。”那双手慢慢消失,连带纸袋也像是融化一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当真的以小换大。”刚才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简阳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便伸出手,接住从后面抛来的装满金锭的布袋。
“简阳,这样的交易,值得吗。”是问句,却不是疑问的语气。声音像是从空中飘落到地上,终于有了真实感。
简阳转过身去,灯烛摇曳处,出现了一个完整的白衣男子。
他身材修长,斜靠在低塌上。黑兽缓缓靠近,他伸出手,小兽就在他手心磨蹭撒娇。
乌黑的长发束起,露出近乎完美的清隽脸庞。与声音的妖冶懒散不同,那是有着古代书生气质的一张脸。
一双桃花眼,平添几分媚气,偏红的唇色又生出几分妖艳。
一身清新淡雅的白衣,上面布满同色白线织出的繁复的花朵纹路,隐隐透露着奢侈。
在昏暗的室内,他周身似乎散发着淡淡的白色荧光,那是他神力的象征。
即便有了几百年的交情,简阳从不敢小瞧他,即便他与简阳平等交易,并且慷慨大方,简阳却从不觉得与他亲近。
他是地狱里最接近光明的人,负责白日的巡逻。与白无常较为随性的遛弯捉鬼不同,他统领大军,对阴间阳界的几乎所有存在都有着执掌生杀的权力。
而他,又操控着阴间最黑暗的交易。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仿佛没有野心,没有目的。
但是他却对简阳的秘密掌握一二。
这样简阳不得不谨慎小心。
“你的九影术练得怎么样了?”
日游坐直身子,手一挥便取来一杯热茶。简阳很庆幸日游不好酒,尤其是地狱里的酒。
“尚可。”
“你还是那么不喜欢说话。”
日游第一次见简阳是在阴界的入口,虚空的边缘,那里像是瀚海的海岸,极其静谧瑰丽,向前一步却是万劫不复。
黑袍面具的仆人撑着伞,后面跟着浩浩汤汤的侍卫队,一个前面探路的暗卫传话回来,说可能是遇到了一个恶灵。
侍卫跪在日游面前,整个画面都是静谧的,没有人出声。在旁人看来,整个汇报的过程都是寂静无声的。
因为侍者用的是灵魂之音。这些都是宣誓效忠的死士,将灵魂献给了日游,从此灵魂在身体里,却为日游所用。就像是日游自己灵魂的延伸。
虚空边缘,有一个被鲜血染红的白色亵衣包裹、像是破布一样被随意丢弃的瘦弱的身体。
并非人间妄死之人,那浑身散发的强大阴气昭示着这很可能是一个流连人间的厉鬼。但是那瘦弱的身板和狼狈的模样却仿佛丝毫构不成威胁。
日游心神一动,那个身体已经缓缓飘了起来,是个清瘦的少年,唇红齿白,但是眼下隐隐有黑气。
日游用神力震动他的灵魂。
这是施加在灵魂上的一种刑罚,剧烈的疼痛将少年唤醒。
他在空中拼命地挣扎着,惨叫着却找不到着力点,无法反抗分毫。
日游微笑,停下了折磨,问道:“你是鬼吗,还是人?”
少年已经醒了,却不开口说话。
日游又折磨他的灵魂一会儿,准备了结他。这个少年是人类,却有这么重的阴气,不是修炼了什么邪功,就是做了大恶之事,注定为天地不容。
“日游……大人……”少年终于开口说话。
“哦?”想必是修道之人,竟然认得出自己。日游当时想,自己一身银白的光华是天地间神祗中独一无二的,难怪辨识度高。
“我有……日游大人要的东西……”
“呵,什么东西是我需要从你身上得到的?”他的声音清雅,丝毫没有傲慢之意,却是傲慢深入骨髓,已不需要声音、神态来体现了。
“我有,魂魄……”
那个少年,用平平的语气祈求自己饶他不死。
作为代价,他愿将自己的魄分离出来,献给日游。
人有三魂七魄,魂是永生永世跟随轮回的,不会随着□□消亡而灭亡;而魄是唯独此生所有,会随着□□消散而消散。
自己当时正在寻找阴气极重的魂魄,即便自己不寻找,戾气重的魂魄都是修道者、仙魔求之不得的宝物,即便收藏几幅日后也难保不会用到。
但魂魄除非所有者自愿,否者即便强行取得,也多少有损毁。
少年想活下去,自然不能把魂给自己。但是他献出了自己的七魄。
从活人身上取魄,还是魂魄剥离,疼痛远比剥皮抽骨更甚。
少年放松身体,同意日游取魄。
日游高高在上,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皎月似的白光,用法术剥离少年的七魄。
七魄需要一个一个剥离,速度不能快,以免伤到魂魄。
少年在他的脚下翻滚着,嘶叫着,忍受了七天七夜的煎熬。
七魄含在人身的血内,分别是眼睛的血,耳朵的血,鼻子的血,舌头的血,身体的血,五根之血,脏腑之血。在撕离前,要先放血,剥下的魄才是金银剔透的,可以永久保存的。
不得不说,身为十大阴司之一,日游对刑法还是有着浓厚的兴趣的,更不用说是阴司也难得一遇的针对人魂魄的刑罚。
不论犯了多重的罪,地府的法规都不会毁人魂魄。
而□□受再重的刑法,都不会比魂魄更甚。
少年是修道之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这么做的原因除非他自虐,否则只有一个:他想活下去,作为简阳活下去,保留简阳的记忆,性格,情感,法术……然而,失去七魄的那个简阳,已经不能叫“活”,只是一个存在而已。
日游又有点好奇了,为什么少年要这样做?
简阳最后还是补回了七魄。
只是他的手法更加天理难容。
魂是永久的,不论人,神,鬼,妖,兽……都有魂。魂会跟随进入一个又一个轮回。孟婆汤的作用不是洗刷,而是遮盖,就像把灵魂之前的印记遮盖了一层,让人看不清前面,专注于此生,执着于来世。
世间万物,最忌讳回头看。日游一直觉得,天地最仁慈的规则之一,就是让灵魂喝下孟婆汤。
地府能容忍很多罪过,有功择赏,有罪则罚。但是操控灵魂是禁术,而杀死灵魂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不论是什么地位什么轮回,哪怕是上仙,都要被抹灭掉灵魂,有点像人们说的“一命抵一命”。
简单点说,简阳做的天理难容的事,就是动了别人的魂魄。
那是另一个故事,现在暂且不提。
其实世世跟随的除了灵魂,还有一种东西,就是人的影子。
简阳修行的正是九影术。
在阴间有专门管理影子的神,共有九个,称为九影神,前八个分别是右皇;魍魉;尺凫;索关;魄奴;灶囡;玄灵胎;泄节枢。
第九个神很多年前就消失不见,不知所踪,渐渐被人们遗忘了。
人死后魂归地府,影子也要被收回去,但是这些影子都要被编号收藏好,等转世的时候将原本的影子还给人家,人家才能好好转世。一个大活人走在路上没有影子真的十分诡异,恐怕出生就被当成妖孽打死了,根本没机会长大。即便给匹配了正常的影子,但是匹配错了,就像是好端端的硬件撞上了不合适的软件,这个人不是疯癫痴傻,就是性格极端,要不早夭,要不危害一方,总之不是个正常人。
神仙也有自己的影子,只不过不一定要使用,像是分配下来却没用的办公用品。
影子上由深黑的字迹记载有此人生生世世的经历还有命理,据说还记有其他的天机,即便是神也很难窥探一二。
我们的影子看上去是一个,但其实由九部分组成。影子是人自身的一部分,重要程度与灵魂不相上下,如果说灵魂是重要原件,影子就是唯一的拓本。若能操控九影,就相当于突破了一个天障,威力不可小觑。九影术就是将影子虚实互化,变成拥有者自身的力量的一种功力。白日借由日光,光强则影强;夜晚阴气大盛,影子威力如虎添翼。而且九影各有其用,各擅所长。甚至练到高级还可将影子分离,就相当于有了九员猛将。但是影子属阴,九影术是修阴之术,不但激发自身阴气,修炼者还需要源源不断从外界吸收阴气。寻常人练不得,否则会把好好的身板腐蚀了。修道之人也很少练,因为为了这个传说一般的神功,会使得体内阴阳失调,会阻碍练其它功的可能性。
但是简阳练了,还练得义无反顾,练得得心应手。
“身体还可以吗?你看你的气色发青,与初次见面大大不同了。”
“回日游大人,大抵已经适应,并没有觉得不适。”
日游不说话,却慢慢地品茶。
“你还记得你当年将七魄献给我吗?”许久,日游淡淡地问。
“记着。”简阳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只是讲糖果分给他人。
“擅自分离魂魄是大罪,我是神,而你是人,世间多有不公,你收到的惩罚会比我重得多。”
“简阳知道。”
“之后你是怎么找回七魄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简阳永世不会忘记。”
日游又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简阳,你罪孽深重。”
“我知道。”
“世间人的执念归结起来,不过七情六欲。而与欲望相关,最大不过生死。将生死置之度外,就只剩下了情字。情字归结起来,无非爱,或者恨。我在你身上看不到爱。”
“日游大人又为何如此?”
沾手黑市,尽是些血腥的遭天谴的自己也厌恶的勾当。
为何乐此不疲?
“我有无尽的时间,”日游微微一笑,身影却淡了一点,“然而我却没有情了。”
他又品了一口茶,刚刚说的话仿佛是什么绝美的诗句,让他嘴角勾起了摄人心魄的笑。
只是相信着一个渺茫的可能性,给我无限的生命找点事做。
简阳看着那个一身光华的男子渐渐消失,黯淡的烛光填满室内,像是快被用尽的颜料,即将被黑暗吞噬。
屋内各种诡异的器物像是聋哑的生命,只瞪着一双眼睛注视着站在中央的自己。
“难得来阴间转转,别再我这小地方浪费时间。豹尾,送客。”日游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黑兽落在台案上,冲简阳充满敌意地呲牙咧嘴,下一秒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抽了一巴掌,老实下来,落寞地在前面带路。简阳跟着他,出了门,穿过静谧诡异的巷子,来到了一扇木门前。
黑豹在门上按了一下爪子,门就打开,外面传来肃穆诡异的吟唱声,简阳刚踏出半步,门就在身后被摔上,他回头,那里已经没有了门,而变成了一睹布满彩绘的高墙的一隅。
“来这何人,报上名来!”嘶哑凶恶的声音响起,简阳本能地心里一凛,顺着声音望去,却发现那声音不是冲着自己,而是一个坐在高高公堂之上的人冲着下方俯首跪地的人高声询问。
那人之后是茫茫人海,全部都是有几分狼狈的人,在排队缩首等着上前接受审判。
简阳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