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长夜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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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玉珂抬起头，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夜露尚重。
朱竹茗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而当眼角的余光看见靠在木门边的人影时，却选择侧过脑袋，微微弯下身子示意了一下，随后便沉默的拉着马车拐进了后院。
“难得见到你等我啊。”唐玉珂拉出一个微笑，“怎么了？”
无常从眼角望了下她身后逐渐爬起的明月，转过身走进大堂，微微伸手摆了摆，示意她跟上。
“你们今天商量的怎么样？”倒了一杯水，无常倚靠着柜台。
唐玉珂把斗篷解下来披到椅子背上，听见这句话动作顿住了，但不一会儿就若无其事的说：“这段时间他们会看着皇城，所以星罗中心的部分暂时还是可以放心的。而我和毅然那个小家伙会分别去往南北边界……天高皇帝远，就总有些人动作不干净，去清理一下……也顺便提防一下一些来自内部的威胁。”
无常敲了敲柜台，看着她，眼神有点冷漠：“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认输了。”用额头抵着自己手上冰凉的玻璃杯，她嗫嚅着说，“我一直是个蠢人，根本做不到抉择，结果就是把即将到手的幸福都给丢了，而且还是自己动手放弃的。”
“后悔吗？”
“……不。”唯独这点不能承认啊，唐玉珂苦笑着想着，“我并不会，也并不可能会后悔，既然做出来选择就会好好的承担啊……只是，稍稍，有一点……”
“悲伤罢了。”迟疑半天，她最后也只找到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形容词。
“你只不过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已。”无常将手上的杯子放在柜台上，踮起脚去够老板娘放在酒柜顶端的那盒子桂花糖，“但也是如此选择了，这之后的路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会发生什么也都只是由你现在的选择决定而已，怨不得别人，也怨不得命，只怨得你自己，悲伤什么的就尽管看着现在徒劳吧，等到真的命运更改的那一瞬间，你连悲伤的余地都大概没有了吧。”
“……太过分了啊，这样子毫不留情的说的你。”听到这家伙如此不留情面，完全明白这位不近人情的神明的本性的她反而能够释怀了一点呐，“……所以说，你果然是故意的吧。”
“嗯，故意的。”够到了那盒子桂花糖的无常摸出一个丢给唐玉珂，自己拆了一个塞在嘴里，“故意提前回来，故意把现在的情况告诉你的，故意让你在这两者之间抉择两难的。”
唐玉珂接过那个桂花糖，看着面无表情的无常，摇摇头，不知道该哭该笑，最后也把糖塞在自己嘴巴里，在椅子上头缩成一团。
……还是难受，但是都多大的人了，也不可能像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的……或者说，不知道到底是遗憾还是悲伤，五味陈杂，心里头空空落落的，就像漂浮在空中，什么也没有。
“绝对理智，能够精准衡量计算一切，能够做出最正确的抉择，能够看穿未来……这样子近乎于全能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静静旁观着一切事物的发展，却并不插手……到底又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沉默维持了很久，唐玉珂开始回想从前与无常相处的点滴，然后忍不住询问无常——在那无尽的岁月里，作为旁观着一切发展却从不插手的神明，所思所想到底是怎样的——绝对理智，所有一切都能够做出绝对正确的选择的神明啊，你在违背自己本心的时候……也会像我们这样的凡人一样，伤春悲秋么？
“……不好受。”无常的脸被阴影笼罩，唐玉珂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察觉到微微向下弯了少许的嘴角。
“很多人将我视为毒蛇，避之不及——即使我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在他们心中，什么也没有做，大抵就是有罪的了，”那嘴角又突然带着嘲讽弯了起来，“或者他们又憎恨于我那过于直白的揭露，憎恨于我毫不留情的真相。”
“全然自欺欺人罢了，却又秉持着自以为的正确来讨伐我，将不作为与旁观看做是罪恶，将直言当做恶语。”
“不过他们来讨伐我，倒也是无错的呢，毕竟我就是如此恶劣——在世俗眼中，以他人的抉择与因果报应为戏，旁观世人纷扰为趣——我并不能否认这一点，因为这是我所剩无几的微小兴趣。”
“嗯，我知道。和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这些我早就看出来了，早就知道你是个多么恶劣的家伙了，知道你喜欢把别人最为难的地方赤、裸、裸摆在台面上让他们做出选择，知道你喜欢看着那些愚蠢抉择最后报应覆灭的结局，也知道你喜欢静悄悄旁观着有情人经历重重磨难终成眷属，所以你一直在避开重点，是为什么呢？”唐玉珂听着无常嘲讽的话语，意识到这个多年的友人一直在逃避这回答自己的问题，无奈的笑着，抽动了一下嘴角，最后只是摇摇头。
“……你知道做计算吗？”无常把糖盒子放在柜台上，咔哒的轻响，“计算题，如果想要越接近正确真实的答案，就要考虑越多的变量。”
“……我最开始，只是一个计算着数学题的家伙而已，也只是一个除了计算，并不知晓其他东西的人而已——然而在人类心中，这样子的异类与无情的神明也没有差别了吧。”
“因为人是最难计算的东西，所以，便深深的沉湎于计算人类了。”
“因果报应，轮回不爽，这就是对于人这道计算题的最终结果，为了收集更多的变量，读懂人这种东西，我开始看的越来越多，记录着这些悲欢离合，也越来越明白人这复杂的计算题所需要的变量的庞大，最终竟然找到了命运这比人还要有趣的命题——然后我就开始试图计算命运。”
“而因为计算的东西的复杂，那么所有的变量就都要考虑到，所以我把所以的变量都摊开来，都给予了人，静静观看着，试图总结出数列规律。”
“然后他们憎恨我，就如同这次我将未来的消息带给你一样，我带来了决定性的变量，而自欺欺人的他们却只会谩骂变量、命运、以及我，而后坠落于自怨自艾——所以这次你做出了选择，我真的很高兴。”
“最终我开始学习，开始思考，开始懂得了感情……那并非是计算题中的数字，而是脑中的倒影。”
“我模仿无数种性格，无数种行为，试图解开这命题的基本公式。”
“但从我第一次违背了所谓的正确，遵从本心开始，抛弃了所有模仿，拥抱着内心的自我时，那之前所有的选择突然爆发出来，汹涌的感情让我快要崩溃。”
无常拉开唐玉珂对面椅子，面容安详的坐下来，眼神放空到了远方：“那种感觉，并非是不好受可以形容的。”
“可是，我却并不后悔与遵从本心——那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几乎是个奇迹，真神奇啊，我竟然并不后悔于做出这个选择。”
“那么，这一次，你的情况相反，你做了正确而挣扎的选择，并没有遵从自我的选择，你后悔吗？”
“当然不。”唐玉珂回答。
“……那就如此，期待着吧。”无常起身，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摸摸唐玉珂的头。
“我并不希望你等到看见自己的故乡毁灭追悔莫及……所以我选择了告诉你真相……”
唐玉珂拉开一个勉强的笑：“这是神明的仁慈吗？”
“不，只是一个友人的自我苛责。”无常锐利的凤眼如今很柔和，“是我对不起你们。”
“但是，既然做出了选择，我便不会回头……我与他们不同，我不是将你捧在手心的那个人，不会自以为是的隐瞒你，但请相信。”
“即使我再怎么恶劣，我依旧会为了你们祈祷。”
“计算题总会有答案，无解的题目，那只是出题人太烂了而已。”
“总之，放宽心吧，”走上楼，无常摆摆手，将空间留给了唐玉珂一个人，“有些事情……我即使能够读懂人心，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不后悔的话，就出去走走吧，看看太阳，看看大海，好好想想，让自己开心点。”
“既然已经不想死了的话，异地恋什么的，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嘛。”再回过头，无常又带上了恶劣的笑容，“你看，有些执念，你这个乐天派都能自己想通，那么这点小挫折，也不成问题啊。嘛……我不会跟那群人讲，你都已经记得了的，暂时再让他们干着急一会吧。”
……既然已经找回了希望，那么，被归还回来的，也就是希望本身了。
作者有话说第68章 长夜之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