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蝶缠心》冷鸿

53、劫后晨光

　　寿春城外，北山脚下，晨雾弥漫。
　　一处天然洞穴外，借着浓雾掩护，两个人在小心地交谈着，一个是孙挽，另一个竟是陈同。
　　“这次多谢陈老弟啦，要不是有你在，逃出寿春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孙挽冲陈同一抱拳，郑重谢过。
　　“大哥言重了。后面的事，可都安排妥了？”
　　陈同还是面无表情，但实际上已经很是亲热了。还是个小兵时，他就和孙挽有了交情，算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这次由他带兵支援云禄，其实也是出自孙挽的设计。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他假意追捕，实际上是挡在校郎前面，一路护送孙挽出了寿春城。到了这北山脚下，又借助地形，让孙挽杀了个回马枪，打晕江澄，杀散校郎，两人这才有了交谈的机会。
　　“我这就去跟伯达，哦，也就是樊家家主汇合，然后北上徐州，再做打算。”
　　“恐有追兵，一路小心。小弟却是不能再送了，惭愧。”
　　“哈哈，老弟已经帮了我大忙，这份恩情哥哥改日必报。只是可惜，江澄这条毒狼就在眼前，却要放他一条生路。”
　　孙挽用脚尖捅了捅晕死在地的江澄，一脸厌恶。
　　“大哥想杀，杀了便是。”
　　“不行啊，他若死了，你回去不好交差，甚至会惹人怀疑。丢官是小，可淮南的安危，总要有个为国为民的真汉子顶着才行。老弟若是不在，江北的军营里，就再无信义之人啦！”
　　“大哥谬赞了。”
　　陈同脸僵，话也不多。孙挽也不和他多客套，又叮嘱几句，就此别过。
　　陈同让亲兵抬起江澄，回返寿春。孙挽则单枪匹马，往下蔡赶去。

　　孙挽抵达下蔡县外，天已大亮。在西边的一处庄园里，孙挽与自己的手下汇合。
　　“伯达……”
　　当孙挽见到躺在床上的樊通时，也是惊讶不已。没想到，昨夜还能独自闯阵的樊通，一夜之间，须发皆白，尽显老态。
　　“子羽（孙挽的字）……让你见笑啦。”
　　此时，樊通的两位夫人都在旁边照料。齐夫人一心扑在樊通身上，擦擦这，揉揉那。柳夫人却静不下心来，见到孙挽，竟开口埋怨起来。
　　“孙家叔叔，既然有这般本事，为何不早些来救？我听说老爷的求援信老早就送到徐州去了，河北的石家，路程远了不知多少，两位公子可是十天前就赶过来了。叔叔若是早来些，说不准——”
　　“——闭嘴！糊涂！”樊通这下可真动了气，硬是强撑着坐起来，说道，“若没有子羽，你我性命不保。若不是他暗中安排一切，你我夫妻也无法在此相见。石家援我在明，子羽援我在暗，都是救命的大恩德！你做这商贾一样的计较，岂不是寒了子羽的心？”
　　“老爷不要动怒，妹妹她也是关心则乱，没有别的意思。”齐夫人赶紧从旁劝解。
　　柳夫人被樊通这一吼，顿时花容失色，直往齐夫人身后缩。这俩人往日处处作对，经此大难后，感情倒是好了不少。
　　孙挽只是过来探望，不想撞上这么一出，也十分尴尬，想开解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此时，门外又进来几人，是石家兄弟，心言，还有川月。他们听说孙挽到了，都想过来说些话，就这么凑到了一起。再后面，还有远远观望的兰素和如霜，却没敢进屋。
　　“孙当家，昨日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做个介绍。在下石崇，这是家兄石乔，这次要多谢孙当家出手相救啦。”
　　石崇一脸灿烂，满怀敬佩，对孙挽十分热情。而一旁的石乔则不同，看见孙挽，他心里总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昨夜，在樊府外，石家兄弟心惊胆战地保护着樊通的家眷。听见里面杀声四起，也不敢贸然行动。惊惶之际，孙挽忽然出现，自称是樊家的援兵，让他们立刻出城逃往下蔡。石崇本来不敢轻信，但齐夫人认出了孙挽，她本是心言生母的陪嫁丫头，在夫人生产怜诗的那一天曾见过孙挽。这下，石崇不再怀疑，跟着孙挽的手下逃出了寿春。而孙挽，则带人翻墙跃入樊府，直接参战。
　　只是，昨夜慌乱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石乔，也认出了孙挽。然而直到现在，石乔都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石崇跟孙挽寒暄了几句，屋里尴尬的气氛也就此化解。孙挽瞥见一旁一言不发的心言，觉得仿佛跟昨夜所见不同，似乎十分拘谨，便主动上前去问好。
　　“心言，现在感觉如何？也不知你爹跟没跟你说起过我，算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叔父才对。”
　　“叔父。”心言乖乖地叫了一声，也只此一声而已，半个字都不多说。
　　“言言，别怕生啊，多跟他说几句话，我还有问题想问呢。”墨蝶见小丫头实在有些腼腆，就在心里暗暗催促她。
　　“我……不知该说什么。要不然，姐姐还是找些酒来，然后自己去问吧。心言……实在是不想说话。”
　　墨蝶无奈，但却不会逼迫心言。她也有些惭愧，因为樊家，到底还是没有保住。他们现在逃出寿春，短时间之内，想再回去，恐怕是不可能了。未来要在何处落脚，要过什么样的人生，根本毫无头绪。唯一可以算是安慰的，便是樊通还活着，川月也无恙，连两位姨娘都算上，心言的家人，都还在。家没了可以再建，家人没了却很难再找了。
　　屋内众人，除了互相问候寒暄，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虽然心里都有话，但各自都不愿在众人面前摊开来说。一时间，除了樊通的身子，就再没衍生出其他的话题。
　　而樊通这一次，消耗过度，又强行使用大量的潜能，元气尽丧，连几条经脉都出现了断裂。可惜心言出逃之后，修一也自寻生路去了，留下的丹药已经吃完，现在也没有什么神医圣手。樊通虽然性命无碍，但想再提刀杀敌，怕是没有多大希望了。
　　不止一人提起了郑隐的名字，都希望这位“仙师”能够施以援手。可是仙踪何处，却无从得知。最后见到郑隐的便是心言墨蝶，可是一清观一别后，郑隐再无音讯，恐怕已经离开了寿春也未可知。
　　“今日就在此休息一晚吧。追兵不必担忧，一天之内，云禄善后都来不及，是无暇追来的。”
　　孙挽如此说，作为现在众人的主心骨，这可以算是命令了。大家心里都知道，休息也就是这一天了。到了明日，不出意外，便是各奔东西。石家回冀州，孙挽回徐州，兰素等人也许要回寿春，至于樊家流亡何处，可能今夜就要有个决定了。
　　孙挽把话撂下，告个罪就出得屋来，他其实是个不大擅长交际言辞的人。才长出一口气，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前面的角落里，兰素正眼巴巴地等着他。
　　“素素？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孙挽话一出口，兰素的脸上就添了几许哀怨。
　　“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寿春，就不想多跟我说几句话吗？”
　　兰素这一声哥哥，跟孙挽在陈同面前的自称不同，两个字重重叠叠，充满了情愫。
　　孙挽一愣，脸上也难得浮起一片红晕：
　　“我已经是墨家巨子了，再唤我哥哥恐怕不大合适。”
　　“哦？那敢问巨子，方才口中唤我素素，就合适了吗？”
　　兰素狡黠地一笑，孙挽便没了声势，还心虚地四下张望。
　　“慌什么，四下若是有人，我怎会如此，让你难做。再说嫂嫂改嫁已经过去多年，就算让人知道，我爱慕哥哥，又有何妨？”
　　“这……终究不妥。而且，我还是拿你当妹妹多些，没有多少男女之情——”
　　“——没有多少，就是有咯？当妹妹多些，那少些又当什么？”
　　孙挽再次被兰素噎得无言可对，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听说你竟然和樊家的小心言共处了两天？怎么回事？”
　　“我当时可不知道她是樊家小姐，只以为是个迫于生计去当小偷的苦孩子。问她姓名，她还骗我说叫墨蝶……我那时还想，她会不会是圣人的后裔呢。”
　　“墨蝶？”
　　孙挽咀嚼着这个名字，有点不以为然：
　　“可能只是瞎编的吧。”
　　“可是……她曾经用墨家的经义试探于我，如此看来，这假名可能也有深意。”
　　“这样啊。早年间，我和伯达初遇时，他便对我墨家的学问十分推崇。他的女儿学些墨学倒也在情理之中。我看她聪慧勇敢，也有担当，是个好苗子。不过这孩子，倒的确有几分古怪，昨夜一面跟方才所见，气息居然大相径庭，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今日之后，樊家老小，应该会跟着哥哥回返徐州吧？到时候樊小姐常在左右，哥哥也可以多多观察，看她是不是一块可造之材……”
　　孙挽和兰素说得热闹，他们自然想不到，一字一句，全被屋里的墨蝶听个清清楚楚。前面的爱情小剧场，花魁倒追大叔的戏码，墨蝶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可莫名其妙地，话题转到了自己头上，也让墨蝶有些哭笑不得。
　　好苗子？被墨门巨子当成了好苗子，墨蝶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若真如他们所说，自己和心言要跟着孙挽去徐州的话，那未来的旅途，恐怕也不会轻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