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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宴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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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贼心虚回过头来,说:“奴才去给陛下打点水。”
他说:“前头人多比较乱,什么人都有,安乐跟上。”
安乐从人堆里出来,往我身边跑来,元促已经头也不回继续往亭楼里走了。我沿着后园小径往寻着声音往前院去,热热闹闹叽叽喳喳,送礼的拜喜的,府里张灯结彩,挂满了红布,贴满了喜字,路过的小丫鬟也都穿着红色的衣服,头上插朵红花,手上抱着的礼盒盘子也都是大后色暗后色的。
前头又传来,谁谁前来送礼,恭贺声,以及箱子木头碰撞声,丫鬟小厮抬着箱子礼品往后院送,我从西边出来看见前厅里到处都是人,还有咧着大牙拱手道贺的,看着看着让人都忍不住笑出来。
一顶顶轿子也往空地上抬,我走到李府的大门口之时,就听见一声高喝,“魏二小姐送上礼单。”李府管家从早上起看着来访的客人越喊越有劲,此时看见到了手的单子,以及从轿子里迈了步子出来的魏府二小姐,先前送上礼单的小厮又跑回了轿子边等候着他家小姐,李大人也是送了几波客人进府就候在了门口,看见魏二小姐从轿子里出来,站在门口呵呵一笑,说:“贤侄女好啊,怎么代你爹来的吗?老夫这么大的喜事你爹不来吗?”
魏大人有三个女儿,二女儿魏龄素来活泼最得他喜爱,什么事都由着她,魏龄下了轿子看见站在大门口呵呵笑着看着她的李大人,上前一笑说:“礼单只是写了侄女的名字,礼品可都是我爹送的,爹爹稍后就到。”
李大人又是呵呵笑着让她进府里去玩,小孩子可不是他接待的对象,魏龄进了府门一转弯看见旁边停着的一个大箱子,箱子奇特跟个鱼缸似的,他闪着大眼睛凑了上去,说:“这是什么呀?”
李大人看见了忙过来说:“这可不能随便乱碰,贤侄女去里面玩吧。”
他说着魏龄已经抬手一把掀掉了盖子,盖子只是随意盖着,魏龄只一抬手就把盖子掀掉了地上,她眼睛凑上去,李大人已经走过去,魏龄的声音传出来:“谁送的乌龟?”
她面露惊喜,李大人不悦说:“自家养的。”一招手说:“还不快抬后院去,换个缸放,好好放点水。”对门口喊话的管家又一瞪眼说:“你轻声点喊,吵到后面。”他又急急地往门口去了。
魏龄转过头来对他说:“李伯伯,三哥娶的一定美若天仙吧,伯伯看着一定是满意的。”
李大人微笑着点点头说:“娶了自然是娶个好的。”
魏龄说:“是谁家的小姐?”
李大人又呵呵一笑:“谁也比不上龄儿乖巧啊,将来娶了龄儿的才是有福。”
我看了一会儿,一转身不再理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的,我看见富家的小姐就来气,自己比不上她们,还偏偏要瞧不起。
谁知我一转身眼睛却正贴上一个人的胸膛,我看着他身前的布料,慢慢往上看,他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说:“没想到你没死?”
他说话没有含恨的语气,我只是悔了和他的婚约,我原先还想着,不是我要悔的,是逼不得已,先帝要我进宫,我哪还能和别人有婚约,可是我进宫之时又是格外的利落,丝毫没有被逼的意思。
我后来就渐渐对他含了愧疚,我想我也是贪慕着权势去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想我的。我原是要死的,没死成,他是现在才知道,他是看见了我所以才知道,还是没有想过要知道。他至今未娶,可能只是觉得一个女人欺骗了他,他要认清一个女人,绝不轻易地娶她。
我低下了头,实在对他不住,我认识他的时候他长得瘦瘦小小的,在河边,娘在那里洗衣服,他在河边玩,天快黑了,他往河水里走,我不由分说把他拉上了岸,我在同龄的女孩中算长得高的了,他估计是同龄中长得矮的,我和他差不多,他一张小脸又小又可爱。
我高兴极了,搂着他说:“这哪家的弟弟,我看上你了,叫姐姐。”
过几天他来找我,我一眼认出了他,他一张小脸忸怩,我抱着他叫弟弟,他推开我说:“我比你大二岁呢。”我十二岁他十四岁,现在我十七他十九,十九岁不成亲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不成亲可能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哥哥说长英不合适,原决不错,他气息微弱说,我看原决能对你好,不过得看你的意思。后来我又在程府当了一年多丫鬟,原决来提亲,他早已不像小时候那样了,渐渐长高了,笑起来也开朗了,我虽然不怎么会笑了,笑起来还皮笑肉不笑的,但是看见他我是真的开心。
我同意了他的提亲,他家里是祖皇帝开国时赐的世袭的官职,虽然已经传了很多辈,权势也渐渐莫落了,但是名位在京城里只高不低,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爹娘竟然也不在意他娶一个下人出身的妻子。
可能是太好了,失去时也没觉得太过痛苦,好像是从来就不是我的,我也拥有不了,只觉得若他是真心的,我对他不住。在宫里我又学会笑了,不笑不行啊,整天拉着脸谁都看你不顺眼,笑着笑着发现也就开心了。
一想起往事,我听他语气没有埋怨我的意思,他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我放了心,但是他看着我的样子又让我觉得我在他眼里可能没什么重要,他已经不把我放在心里了。
我抬头看他,看他眼神呆滞没什么神采,但是又看不出病样子,只是看他两眼无神,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李大人的公子成亲他也来了,我若是知道他来,我还来不来了,我好像也没什么理由怕他。
我说:“你也来了。”
他说:“我还以为看错了。”
我说:“你咋了,自己眼睛看见了不能不信啊。”我看他总感觉不似平常,我悔了他的婚约就再没见他了,我说:“你怎么了?”
他说:“没怎么了。”说了这句就走了,我也没看见有人叫他,总感觉他有些不正常似的,正常情况下他也不应该会跟我说了这几句话就走,走起来脚下都是飘的,但是我看他对我又没什么依恋,仿佛只是遇到了老朋友说了几句话。
我心里就有些难受,但是又不好去追他,不想再让事情有所发展,我跟他之间以后还是像个陌生人比较好。
锣鼓喧天,吉时已到,人人喜笑颜开,宾客都聚在了大厅里,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大厅里却没怎么吵闹,元促坐在上首,一拜天地拜的是他,二拜高堂拜的还是他,旁边还坐了个李大人,李大人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还偷偷去看元促,自己的女儿就在观礼的人中呢。
虽然不是倾城之貌,但是扑点粉穿上鲜艳的衣服还是美人一个,李大人又偷偷去找人堆里的女儿,暗自埋怨怎么不往前站点,躲在人后面干什么!
大厅里拜着礼,人群总算热闹起来,鼓掌的起哄的,我站在人堆外大厅门口,看着一对新人行礼,轻叹了口气,哪想我一转身看见正站在我面前的原决,他正面对着我,眼睛没2没什么神采地看着我。
他比我高出那么多,却感觉松松垮垮地站着,我想他是不是大病了一场,大病也肯定不是因为我,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他又看了我两眼,说:“我想通了很多?”
我小心翼翼说:“什么?”
他自顾自说:“你现在怎么样?”
我说:“你呢?”
他说:“我很好。”
“你年纪不小了,该成亲了吧。”
“还没有,我不会觉得该成亲了而成亲,成亲不会让我觉得过得更好。”
我说:“你身体怎么样?”
他说:“很好,前几天下雨,很久没出门了。”
他说话的时候不怎么看我,但是看着我的时候又觉得眼睛都把人吸进去了,我想想我和他的过往,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想伤害他,也不想和他当陌生人,至少不是仇人,不希望他见了我有恨。
他这样大度的人,果然没有埋怨我一分一毫,我看了看大厅里,转而说:“我们去那边。”
我先转身走了,总觉得这样堵在大门口说话有些碍眼,这里人又多,我到了旁边给人群让出些位置来停下,他走到我面前,我又看了看四周,总觉得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似的,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他眼睛看着我说,有时候不能给一个人幸福,只能看着她过得还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我无言以对,终于说,对不起。我一直都想跟他道歉,不管他还在不在乎我,是我悔了和他的婚约。
他笑了一下又说,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事,人活一世也只是活一世,没什么大不了,我不会被逼着做任何事,没有什么让人不开心的事。
我说,你能这样想挺好。
他再也不是以前的小孩了,我说他是小孩他总要气鼓鼓地反驳,踮着脚要比我高出很多,想在气势上压我一头,我一哄他就作罢,他现在长高了,但是身体很单薄。
我正要再说几句安慰他,一偏头看见安乐,他正束着手看着我们,穿着一身太监衣服,充当着小跟班的角色,我的帽子藏到草丛里去了,不低头看衣服我都忘了我也是太监,也忘了他还跟着我。
我支支吾吾了两句,原决也看到了他,我说:“他,他是跟着我的太监。”
原决没说话,安乐看见我们都看着他,走过来说:“礼都结束了,我们该回去待命了。”完全没有听命我的意思。
我又支支吾吾说:“该开席了吧。”
原决说:“你去哪坐?”
我说:“我去后面坐。”
他说:“你去吧。”
我告诉安乐,把今天看到的事谁也不许说,说出去我还当不当太妃了,和宫外的人有牵扯特别的男人,总对自己不利,后宫又是个容易传闲话的地方。
我回了亭楼时,长长摆着的矮桌上已经七七八八摆上了菜,有凉的有热的,侍卫太监都好好地站着,我恪守一个太监的本分,站在元促身后,早上吃过的饭早消化完了,肚子空空如也,看着满桌的饭菜有些饿。
等菜都上得差不多了,端菜的府里侍女小厮也退了出去,元促向着我偏着头说:“坐吧。”
我袖着手,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看见站住的涉废,涉废笑了一笑,躬身说:“臣恭敬不如从命。”
涉废在元促的对面坐下,两人面对而坐,涉废举着酒杯说:“臣先敬陛下一杯,能麻烦安公公倒酒吗?”
安乐当然高兴马上跪坐在他旁边的小蒲团上,掂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我就站在元促的身后,他看着面前的酒杯,脸上是对臣子应承的笑意,我马上坐在他旁边,掂起另一只酒壶给他倒了一杯。
他执起酒壶看着我,脸上已没有了笑,说:“吃吧。”他面前摆了两副碗筷,这话好像是对我说来着,于是我拿起其中一副,往桌子边沿挪了挪,别妨碍到他。
鸡鸭鱼肉,荤素搭配,不油不淡,味道不轻不重,好得很,于是我猛吃海喝,然后就听安乐咆哮的声音:“主子还没吃呢,你吃得这么热闹?”
我嘴巴夹着筷子,停了下来,就听涉废说:“安公公也可以吃,这不还有一副筷子?”他看向元促,元促未置可否。
安乐缩着肩膀,脸带笑意,拿起筷子试试探探夹了一筷子,我又开始吃起来,对着面前那盘烤全鸡下起了手,从先帝毙了我就没好好吃过了,想起先帝,我马上摇摇脑袋,不提不提,晦气!
我和安乐吃着桌上的菜,我寻空暇又给元促面前的空酒杯满上,两人已经谈起了话,对着饭桌不吃饭君臣谈话,元促说:“西岭老先生是你的老师,最近你有没有去看过他,身体好吗?”
我吃着鸡翅膀,嘴里不由发出一声“咦”抬起头看他们,他们也看我,我忙说“没事没事。”
涉废回答说:“师傅老人家很好,现在偶尔还往学堂跑呢!”
元促说:“不知你算不算他的得意学生?”
涉废谦虚说:“当年先生虽对臣很关照,但他手下有更得意的学生,他经常夸赞此学生聪颖,将来必成大事,只是遗憾的是他看不懂。”
元促说:“你可有为他解惑?”
涉废谦虚又说:“当年臣在师傅他老人家的课堂上是最不出众的那个,五年从来没有回答过一次问题,和臣同期的有很多资质出众才能俱佳的,臣又是个从来不喜欢交际的。”
元促说:“可西岭老先生这几年教出的学生中出名的只有你一个?”
涉废说:“臣不才,过早的就显露了才能,有臣的同门师兄弟现在可能还在养精蓄锐呢!”
元促说:“可能也未必,他自己就未必知道是在养精蓄锐还是在仓皇度日?”
涉废说:“那个问题当年师傅问过臣,只是臣也看不出。”元促磨挲着杯子边沿若有所思哦了一声。
我真是奇了怪了,对着一大桌子菜,两个人硬是变成茶话会,说着云里雾里的话,正是便宜了我和安乐,也不知道涉废饿不饿?
其实西岭老先生也是当年我的老师,教了我四年,只是学生太不才,如今成了太监,他当年对我也是饱含期待来着,我也是他手底下很活跃的几个学生之一!
两人说着话终于吃起了菜,还好我和安乐各吃自己面前的,这么才没毁了一桌子菜,元促吃了几口葱绊豆腐,又喝起酒来,酒杯空了,我忙用我的大油手伸出几根没浸油的手指勾住酒壶又给他倒了一杯。
听见元促说:“西岭老先生近些年的学生,朕只知道你一个,朝中缺人,涉卿不如推荐几位。”
涉废放了筷子,也喝起酒,听元促谈起朝廷中事,说:“陛下若是问刑部,臣倒是有几个好人选,只是如今散的散落的落,早不知都去了哪里!唯一一个顾长英最合适,只是他会断案,行事却有些不准,而且他缺一个好搭档。”
元促说:“缺谁?”
涉废说:“老师近些年的最得意弟子。”
谈话就此结束,两人又吃起菜来,元促听了涉废那句话就没了言语,我倒想听他问一句,老师的最得意弟子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只知道西岭老头多年前是个饱读诗书学识渊博的学者,教书育人十几年享有盛名。
后来儿子成亲他就回老家等着抱孙子去了,一去十几年,五六十了又出来教书,他出山那年我是他的学生,现在已经过了七八年了,他又开始退休了,半退不退的。
不一会吃下去,我强忍着不让自己打嗝,这太失礼了,在元促面前我哪敢,涉废说:“公公还没喝汤。”
我捂着肚皮“啊”一声,对,我还没喝汤呢,喝汤冲冲食儿,于是我站起来,拿起白玉勺子给自己的碗里盛了一碗,又舀了一勺子往安乐碗里放,安乐侧侧身把碗让出来,我给他盛了两勺,又给涉废献殷勤,从刚才的对话听来,我和涉废还是有些渊源的,顿时让我无形中生出亲近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