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设防》长虱子的猫

67、番外

　　“喂，是我。”
　　“滴，嗒。”
　　“好久没见了吧。”
　　“滴，嗒。”
　　“见一面吧，哥有事拜托你。”

　　“苏总。”
　　“给我，订一张，去C市的机票”，苏铭抹了一下脸，红着眼站起身，又摇了摇头，“算了，我自己开车过去。”
　　他脚还没迈出，不知怎么就踩到了旋转椅的轮子，猛地膝盖一闪就跪扑在了地上。
　　“苏总！”
　　“没事。”
　　苏铭对准备过来扶他的杨川摆了摆手，手撑地，身形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七个小时的车程有多长。
　　好像从那时候开始，苏铭对时间就没有什么概念了。
　　一秒，一分，一刻，一时，一天，一月，一季，一年。
　　想留住时间的那段日子，早已经过去了。
　　现今，何年何月，有什么分别。
　　算算，原来，六年就已经过去了。
　　飞驰在高速路上时，苏铭心想，六年和七个小时，好像也没什么差。
　　同样的漫长，也同样的短暂，同样的无望，也同样的绝望。

　　走到住院部楼下时，苏铭站在落日的余晖里发了好一会呆。
　　温暖的色调笼罩在他全身上下，但他却从头到脚生出了一股寒意。
　　也是，冬季的太阳，能有多暖呢？
　　他闭着眼，把那股猛地又要从眼眶里奔涌而出的热流憋了回去，才捏着拳上了楼。
　　也不知道是不是医院太安静，他总觉得自己踩在地上发出的脚步声，清晰又刺耳。

　　病房的门是关上的。
　　他透过门上那扇小玻璃窗口，一眼就看见了病床上睡着的那个人。
　　窗外的夕阳落在他的被褥上，就像曾经很多个醒来的早上，日光漫在了两人的床尾一般。
　　他咬着牙，垂着头站在病房门口，眼一眨，嘀嗒。
　　是眼泪掉在鞋尖的声音。
　　嘀嗒，嘀嗒。

　　“你在哭吗？”
　　苏铭的小手指忽的被捏了捏。
　　他转头一看，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正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你是来看苏林的吗？他打了针，痛的睡过去了。”
　　见对方不说话，只是眼泪不停地往外涌，苏又榆从兜里翻了翻，掏出早上苏林给他的棒棒糖。
　　“你别哭了，我把我的糖给你吃。”
　　苏铭盯着这张有些相似的脸，别过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他刚蹲了下来，那双温暖的小手就又落在了他的眼角。
　　“乖，不哭，苏林会好起来的。”
　　苏铭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
　　下一秒，他便猛地抱住了眼前的小孩。
　　接着苏又榆就听到了一阵类似呜咽的声音，然后他的肩膀就湿了。
　　他忽然想，之前隔壁邻居家的小狗受伤的时候，也是发出这样的声音。

　　苏林醒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坐在床边不远处的人。窗外的夜色勾勒着他的身影，没开灯的房间，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来了啊”，苏林笑了笑，对那个身影招了招手，“你过来点，我看不清你。”
　　“过来，让我看看你。”

　　过了两秒，身影动了动，站起身来，接着，外面的夜色打在了他的脸上。
　　“没怎么变”，苏林的头在枕头上偏了偏，笑着说，“又好像变了点儿。”
　　苏铭盯着他，手里紧握的拳头又用力攥了攥，然后仰头看了看屋顶。
　　“你当年要离开我，我拦不住你，留不住你，我也找不到你”，苏铭没说两句声音就哽咽了起来，“我就一个要求，唯一一个要求，我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就这一个要求，你都为我做不到。”
　　“我努力去做了”，苏林看向窗外，“对不起。”
　　“对不起”，苏铭流着泪笑了起来，“你对不起谁？对不起我？还是对不起你自己？”
　　“今天早上，护工给我买了一碗汤圆，里面放了桂花蜜”苏林的声音飘在空着，目光也散向了窗外，“还记得吗，以前你最爱吃放了桂花蜜的汤圆了。”
　　“为什么，为什么叫我来，为什么现在才叫我来。”
　　苏铭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跟停不住似的，从眼尾滑到下巴，然后顺着脖颈往下，流到了心里。
　　“就今天早上啊，想到你了”，苏林轻轻说着，“然后，就特别想你。”
　　苏铭再也绷不住了，他就站起原地，一动不动，只有肩膀和胸前浮动着，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像个孩子。
　　“哥，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当时我拦不住你。
　　对不起，当时我留不住你。
　　对不起，我一直找不到你。
　　我以为你一直过的很好，我以为你一直很幸福。
　　“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苏林闭着眼：“苏铭，你别哭。”
　　苏林：“你哭，我难受。”
　　苏铭一步步挪过去，拉住苏林的手。
　　“对不起，我不怪你了，我也不恨你了，我求你好起来，行不行，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都三十的人了”，苏林声音里带了点微末的笑意，又夹杂了点无奈，“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他伸出手，想摸摸苏铭的脸，发现摸不到。
　　苏铭赶紧跪了下来，拉着苏林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一脸泪，哭成什么样了，都不好看了”，苏林一点点地替他擦溜出来的泪，但实在是擦不过来，“我就是今天想你了。特别想，没控制住，就给你打电话了，我不想弄哭你的。”

　　看到苏铭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苏林眼一闭，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我也对不起你。
　　我放开了你。
　　我忍了这么久，到这个关头，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想最后，再抓住你的手，哪怕就一次，哪怕短暂的一秒。

　　这一晚。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压抑着自己，沉默地流着泪。
　　一个人坐在医院安静的楼道里，捂着脸，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就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两人在地球的两边，思念着对方，继续爱着对方，却不曾让对方知晓分毫。

　　苏铭一直在医院呆着，虽然一天的大部分时间苏林是睡着的。他就坐床边陪着他，静静看着他，人就在眼皮在下，苏铭却很怕自己咋一眨眼，人又不见了。
　　他有时也替苏又榆折一折纸飞机，讲讲故事，有时候还会带着苏又榆去天台上透透风，给他吹吹口琴听。
　　他想时间再慢点，慢到可以忽略生命的流逝才好。

　　林芸来的时候，是个早上，苏铭带着苏又榆出去吃早饭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苏林看着窗外刚出来的太阳说道。
　　林芸：“苏林.......”
　　“我的债已经还清了”，苏林转过头对她笑了笑，“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最后这几天我想任性一次。您别怪我。”
　　林芸别过脸，没一会儿就含着泪快步出了病房。

　　苏铭牵着苏又榆的手往住院部走的时候，苏又榆忽然说：“我昨天许了个愿。”
　　苏铭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苏又榆乖乖点了点头：“好。”
　　昨天是苏又榆的生日，三个人在医院简单帮苏又榆过了一个生日。
　　说是三个人，其实大部分苏林是睡着的，苏又榆拿着苏铭给他买的小蛋糕，也一口没吃。
　　“以后”，苏铭想了想说，“以后，如果我和苏林一起照顾你，可以吗？”
　　“可以啊”，苏又榆抬头对着苏铭笑了笑，浅棕色的眸里亮晶晶的，有光闪着，“你是苏林以前的爱人对吧，苏林都告诉我了。”
　　苏铭蹲下来盯着他笑：“你知道爱人是什么吗？”
　　“不算很知道”，苏又榆刚想咬手指就被苏铭拉住了手，“反正我挺喜欢你的，苏林也喜欢你，不是吗？”

　　两个人牵着手回到病房时，苏林还是睡着的状态。
　　苏铭刚刚站起身想接点水替苏林擦了擦脸，这时苏林却睁开眼拉住了他的衣角。
　　苏铭立马转过身：“怎么了？”
　　“苏铭”，苏林笑了笑，“再叫我一声哥吧。”
　　苏铭眼眶不知为什么一酸：“你好起来，叫你多少声，都行。”
　　苏林看着他：“我现在想听。”
　　苏铭喉咙紧了紧：“哥。”
　　然后苏铭就看见苏林笑了，苍白的脸色似乎一瞬间也有了些许色彩。
　　但没过两秒，他笑着笑着眼尾就浸出了泪。
　　“苏铭，对不起，之前我放开了你。这次，轮到你放开我了，对不起。”

　　苏铭微怔了半秒，然后他看着苏林的手缓缓地放了下去，笑着闭上了眼。
　　他心中忽的没缘由一阵慌乱。
　　他摇了摇苏林：“哥，别睡，醒醒。”
　　“哥，你醒醒。”
　　“哥，你醒！”
　　“苏林，你他妈给我醒过来！”
　　被护工从拖住往背后拉的时候，他整个人空空荡荡的，只知道想挣扎着，想往那张床再靠近一点。

　　房间里闯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冲进来的医护人员挡住了他的视线。
　　后来，医生宣布死亡时间的时候，他整个人好似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一般，瘫坐在地上。
　　后来的事，他好似不怎么记得清了。
　　被谁拉着回了家。
　　葬礼怎么举行的然后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多久。
　　以前和苏林看电影的时候，苏林老说他没有什么感情，再煽情的片都能被他看严肃起来，可这段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刚刚睁开眼，眼泪就出来了。
　　直到眼睛干得发疼，直到他只能捂着胸口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
　　直到门被砸开。
　　闯进来的人站在他床边说着什么，他都听不到。
　　然后，一双带着温暖的小手拉了他的指头。
　　他木然地看过去。
　　苏又榆站在床边盯着他，然后爬上了床，蜷在了他怀里。
　　“没有苏林了。”
　　“就我们俩个人生活了。”

　　其他人，好像站在房间里没多久又退了出去，苏铭的空了这些天的胸口处此时却暖乎乎的。
　　他抬了抬眼皮，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睫毛上还有些许残留的泪。
　　他很讽刺地笑着又哭了。
　　不能死，却不知道怎么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
　　“对不起”，怀里的人带着哭腔，“我的愿望没实现。”
　　“对不起，我说话没算话，苏林没有好起来。”
　　苏铭抱住苏又榆，哑着嗓子说道：“那我说话算话。”

　　“我会照顾你。我和你，也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