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木囚鱼》悬谿

5、四月人间狱

　　1
　　清明节。小雨，微风。
　　千早早起床。天色空蒙，空中飘着雨花，小得微不足道。
　　千在灯光下翻看了一遍那本相册，带着回忆甜甜的笑，等待天亮的那一刻。
　　天亮了，鸟儿在雨树上鸣歌，小村庄的一切都像是从水墨画中淡没出来。千背着包去橡山上跋涉属于自己的山和水，石与丘。
　　千用手机拍下她眼中特有的门美。千拍到一棵深山枯木上冒出的一株孤零小花，黑黑的枝干，白白的花瓣；千拍下自己望着花海时空灵的表情，拍下水中飞起的鱼，白色的水花，空中翻飞的鸟儿、飞舞的花。
　　千采摘一些未沾露的花，小心翼翼地夹入书中。添着空的缺。
　　千身着一身蓝色牛仔，双手提着沾满泥巴的白色板鞋，赤脚趟过黑风口的那条湍急溪流。牵走过未走过的灌木丛、崖石堆成，曾一遍又一遍翻过这群山，就像喜欢翻相册，不会疲倦。
　　正午，千站在橡山风景区大门前的站台，等待通往县城的客车。还有不到一小时便迟到了。千有些留恋这儿，千快速地踏入开在面前的城乡公交车门。
　　雨花细小得微不足道，但是足以模糊了车窗，模糊了窗外的故乡。
　　2
　　千理了理那湿乱的齐眉刘海，打开笔记，细数着新采的小花小草。
　　“千。”千疑惑地抬起头，怔怔地侧过身，望向旁边那个叫她名字的男生。他穿着一身帅气的黑色学生西装。
　　“还真是你，真巧，你淋了雨吗？瞧你全身都湿了。”
　　千看了看变为深蓝色的衣袖，还有沾满泥巴和草叶的鞋，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这小雨多可爱，用伞遮住了多可惜。”
　　三石低声用略带磁性的嗓音说：“也只有你觉得可惜。”
　　千咯咯笑起来，“我给你看看我今天了不起的收获。”
　　千翻开那些夹着新花的页码，告诉三石，这种小白花连同它的叶都特别适合做标本，小花永远不会变色，永远是白色，就像这朵三年前的叶已泛黄，可花还是纯白。
　　四叶草是深山里寻得的，多不可思议，那天千在一大片野生太阳花丛中寻了一个早晨。露已散尽，正午时太阳花全开了，千在一棵枯木旁寻见的。千只为证明爷爷说的那道佛语：寻找必能寻见。
　　千让三石翻看着那些用手机拍的稀奇古怪的照片：会飞的鱼，会游的花，聆听录下的山泉叮咚声。
　　三石翻看完照片，返回到了背景页面。三石看到了那句：三生三世遇识知。
　　他收了笑。千不知道，靠着外侧，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风在林梢鸟在叫”。
　　千被三石轻轻唤醒，车到站了。千背着包第一个冲下车。雨依然小的微不足道。
　　千倒退着走，笑对三石说：“我们已经迟到了。”
　　三石从黑色手提中掏出一把伞并缓缓撑起，问：“你没带伞吗？”
　　千摇了摇头，用手在空中抓了把雨，“雨多可爱”。三石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撑着伞朝千走了来，道到千身旁。千默默地走入伞下，笨拙地迈着尽量和三石同样的步子。千为自己感到莫名其妙，竟很依赖这短暂而美妙的温暖。
　　三石提议要坐出租车，千不肯，很不好意思地关上三石欲打开的车门，千说自己钱不够。
　　三石和千一起等公交，半个多小时。
　　千向三石讲述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关于山关于童年。千没有提及关于清明节的一切不幸。千很想永远留住这种奇妙的踏实的感觉，甚至不想让任何悲哀去触碰这份美好。
　　亲背靠着站牌，微微抬头看着那半边天以及那把蓝色格子的伞。三石讲述他弟弟如何减肥的故事，他还低声说今天上午在家洗衣服，刚脱好水就浓缩进了这个看似高大尚的手提。
　　千和三石笑得像山涧的溪流。千说昨天晚上就回家，就是为了今早能把这溪山爬遍，把那曲曲折折高高低低的路拉直，肯定不只二十里。三石那夸张的表情，千真想用手机拍下，再好好临摹，放进相册。
　　客车上，千坐着，三石站着。下车的地方离学校还有一里路多的距离。这段路很美。两侧是枇杷树，树下是各色小花。
　　下车时，三石走在前面，放慢了脚步等待着千，头顶是那把蓝色格子伞。千身旁正缓缓驶过一辆双层大巴士，车身距离千很近，千停了下来，望着渐远的三石的背影。
　　黑色的帅气西装，幽幽的蓝色格子，渐远的大巴士。
　　三石转过身。在那一瞬间，他竟看到了千的无助和愁容，三石静默转回身。
　　千和三石并肩走在枇杷树下，蓝色与黑色的肩偶尔相碰。
　　蓝色格子的伞，伞下的黑与蓝。这些成了千青葱岁月里最美好的回忆。
　　教学楼下三石收了伞。岔路口，三石往左千往右。
　　这是千要求的。千不想被别人误会，更不想让隔壁班的云误会三石。
　　三石先到达二楼的班级前门，向迎面走来的千微笑着打个手势。
　　千知道，那把蓝色格子伞永远属于云。千只是伞下的一个匆匆过客。3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窗外灰蒙，生活依旧。面前的三石没变，可对于千，一切却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三石与千坐得很近，他们的桌子呈九十度直角，三石是讲桌的一只耳朵，而千就是靠耳朵最近的那一个。
　　下午，作文课。班里乱成一片。
　　三石和千交换着各自的作文看，三石的题目是《夜听风雨打叶声》，千的是《一方深潭》。三石问：“真的有那方深潭吗？”千答：“佛曰，寻找必能寻见。”
　　三石玩弄着手机，忽然兴奋地给千看一张照片。“千快看，这就是普雅花。‘据说这世上有一种花叫做普雅花，100年才开一次，但那一次盛开便是世上罕见的美。难以想象，100年的时光有多寂寞，高山风霜有多肆虐。若有人问他，值得吗？我想，他会回答：心有所愿，便是值得。’”
　　千沉默了一会儿。三石故作深沉的抿嘴一笑，拥有和千一样的澄澈的眼睛。
　　4
　　那晚，千冒着依旧微不足道的小雨从那把蓝色格子伞旁跑过，没有犹豫，把三石和云远远的甩在身后。
　　那晚的班歌竟唱的是《突然想起你》：“都是因为那场雨，忽然间下的那么大，怕来不及，跟你走在一起。”千的歌声很美。
　　晚自习，千做了一个梦：普雅花。十字架。鱼。潭。黑墨。幽蓝。根。深渊。
　　千醒来时，班里依旧喧腾着。三石睡着，趴在桌上半遮着脸，露出浓浓的眉高高的鼻。
　　三石，你梦到了什么？你在梦中化作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