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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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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皇宫里的是非纠葛,又岂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童能懂得了的?不要说他了,就算韩大哥,在当时又明了多少?所以才以为他们三个就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以为不论将来谁继位,谁当政,都会彼此保护彼此信任。
记得他问五皇兄和韩大哥,为什么母妃总是要他见事就走远,要他和他们断绝来往,徐建不在意地挥挥手“陆婕妤就是这样,才养成你这种胆小怕事的脾气”;而韩大哥依然浅浅地笑着,低头看看缠着他的小公主希宁,说“有什么好怕的?”;只在这样无人的时候,韩况才会显出他温和之外的一点傲气。
说起才4岁的希宁,是那日去东宫拜见皇后的意外所得。隔了十年多,皇后才终于继太子之后生下了小公主希宁,虽非龙子,却足以平息宫中上下对她失宠的揣测,而且较之顽劣不改的太子,长得甜美可爱的小公主自是更得心意。于是进进出出东宫的,自不忘前前后后地奉承一番小希宁,她听不懂没关系,只要皇后娘娘听得懂就是,可偏偏小公主认人,吃力不讨好之余,只带了一身公主的眼泪鼻涕回家。然而有些事情,真的怎么说都不明白,比如一向怕生的小公主为何一见韩况就甜甜地笑着爬出母后的怀抱,摇摇摆摆地跑到他身边,拍着两只小手,抬头叫:“哥哥,抱抱。”
这一抱便是数年。
徐建是三人中,最不乐意希宁加入的,是单纯的觉得多了个小丫头麻烦,还是预感到了将来的是非纠葛?不知道。十七岁前,没有想到过这一层;十七岁后,那是个不能开的玩笑。但就算他不乐意,最多也就是把小丫头往自己这个跟班弟弟这边一扔,拉着韩况聊天、钓鱼、鼓瑟、射箭,绝不会开口拒绝让韩况带上她。
渐渐地,徐隆发现,自己这个曾经景仰不已的五皇兄也不过如此。他会对身边的常侍宫女发脾气,敢和太子吵架,可是只要是和韩大哥有关,就变得小心翼翼,再倘若韩大哥淡淡地扫上一眼,他便连忙又是道歉又是赔罪,气势全无。不经意中,韩况已经取代了徐建曾经在徐隆心目中的地位。
韩况言行都遵乎礼数。徐建老是一脸不在意地说,何必呢?把自己弄得个小老头似的。徐隆的眼中却总闪着羡慕敬佩的眼光,也试着学过,被徐建讥为“东施效颦”,还说小心哪天落个邯郸学步的下场,别怪自己这个皇兄没提醒过他。还是韩大哥,笑着鼓励他,知礼而奉行,时常练习,总有一天能游刃自如。然而,很多东西,终究还是没学会,没学会他的淡定自若,没学会他的隐忍坚守,没学会他的决然无悔,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那几年,自己实在是快活啊,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一天天过去,任由着长大,可并未想过长大了又会怎样。反正,将来如何如何这样的豪言壮语有五皇兄讲着,将来自也会由他来做。韩大哥呢?那几年,他又是如何过来的?也像自己一样稀里糊涂?或者胸怀壮志?
太子自韩况入宫后,到灵沼宫的次数多了。徐建告诫韩况,千万要小心那个家伙,谁知道他在想什么。韩况只是笑笑:“太子殿下总也会对书感兴趣的。”徐隆默不做声,他相信韩大哥,可为什么每每提及太子,韩大哥搂着希宁妹妹的手,就会搂得更紧呢?最早知道该如何利用希宁的人,果然还是韩大哥。
而教会小希宁如何运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的,又是谁?
秋猎时节,徐建奉旨随行,韩况算作太子的人马,也一同前往。“前些日子多亏你们照顾希宁了。再下去,只怕这小丫头要不认哀家这个母后了。这几日,就让她留在东宫吧。”没了韩况和徐建,皇后娘娘的笑容有些虚浮。多年后明白,放任希宁跟着韩况是看中了韩家的地位,默许她和徐建在一起是为了徐建在兄弟中的威望,宫中一言一行都可以是政治较量,没权没势的,能被施舍一个笑容,也是看在背后的靠山。
突然剩下自己一个,徐隆实在有点不知所措,已经习惯了不去防备什么,一不小心,就掉入了别人的圈套。徐建、韩况、徐希宁,都是宫里宫外想着法子要交结的,怎么就凭空让他一个婕妤生的不入流的东西给占了先?母妃不止一次提醒自己,要多去别宫走动走动,讨好的话多说总不会错,免得惹了众怒。可是,因为没有发生过,就以为不会怎么样,也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料一落单,该来的便都来了,不该来的,也凑着热闹摆两个脸色看看。
“怎么?没了五皇兄和你的韩大哥就不行?烂泥就是烂泥,拿来糊墙,也经不过几场雨。”
不想再看母妃哭,只好躲在母子俩住的兰汀阁,不敢踏出半步。就算这样,想来找碴的,自还会找上门来,门口的侍卫也总会适时地溜号,永远挡不了那些来落水狗面前耀武扬威的人。一个哭泣着哀求的母亲,和一个咬着牙不哭的儿子,这样的场面总是可以很精彩。冷落的兰汀阁,于是门庭若市。
直到有一天,突然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平静得徐隆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日落西山,几乎已经溜成习惯的侍卫蹲在门口抱怨,整天地站大门口这哪里是人做的事情?望眼欲穿中看到一队人远远走来,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互相推搡着到拐角后的树阴后休息。
当秋猎归来的韩况和徐建到了兰汀阁的时候,他们眼前便是这样一个空落落,没有侍卫,也没有宫女,若不是庭中菊花开得盛意,实在要以为是被废弃了的院子。别说韩况、徐建有些呆住了,就连身边的常侍也发了傻,不知能找谁通报。“殿,殿下……”偷眼瞄到徐建一脸的火气,惶恐地苦脸向韩公子求救。
“进去再说。”韩况轻轻地扯了扯徐建的衣袖,留下一干人等在宫外候着,和他两人进了兰汀阁。
徐隆听见外面的脚步,有一个很平缓,心中莫名的一个念头:是韩大哥。是他们秋猎回来了!挣开母妃的手,跑过去开门,果然是那淡淡的笑容,真诚而坦然:“小隆,我们回来了。”不知怎么,泪水落下来,停也停不住。
“太可恶了!他们算什么东西!有胆子现在来啊!”
“殿下,您冷静点。”
“为什么要冷静?那群浑蛋!居然欺负我弟弟!欺负小隆,就等于欺负我!我为什么要冷静!”
“君子……”
“我没你那么多规矩,才不管什么‘君子’‘小人’呢!他们不是君子,我何必还顾及这个!”
“殿下!”
“我们不能眼看小隆这么被欺负啊,他是个皇子嗄。我,反正我一定要找他们算账!”
“徐建殿下!”
“……”
徐隆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那时那刻正好经过灵沼宫前,被徐建拉去壮胆充数,想甩又甩不掉的尾巴。这一天,泪眼模糊中,看见五皇兄生气地跺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走,踏出急促的声响,发现自己是被当作心爱的弟弟在疼惜的,明明在哭,却忽然笑了,倒把抱着他一同低泣的母亲吓了一跳。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当然。”
“所以说嘛,我——”
“你那么冲动干什么?”韩况一把拉住欲走的五皇子,“这件事交给我就好了。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吗?”说着,嘴角挑起一个笃然的笑容。
事情究竟是如何解决,徐隆并不很清楚,就连徐建都嘟囔着说,韩况居然带着那个不管事的小丫头,也不让他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可是,事情终究是解决了,闹得最凶的那几个宫,不知怎么就得罪了皇后娘娘,不明不白就成了众矢之的。宫里的人于是找到新的井扔石头,别的地方又门庭若市起来。
“公主殿下,好玩吗?”韩况笑着问希宁。
希宁点头甜甜地笑。“哥哥抱,下次再玩。”
“好。等公主殿下长大了,哥哥带你玩更有趣的。”
徐隆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学不了韩况。
十五岁那年,徐隆奉旨纳萧夫人的侄女为妃,算是正式确认了他是麟趾宫一派。第二年,母妃家乡来人,往来照应间,遇见了表亲陆氏,惊讶于她的聪慧干练,纳为侧妃。
有时想,为什么会选定她呢?难道心中隐隐地也有对皇位的渴望?很多事情,多年后再忆起,蒙着岁月的烟尘,亦真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