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格》蓝楹

13、第三章

　　03
　　那次尴尬的重逢之后，沈瑰就再也没有遇到陈微渺。
　　也是，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交集。沈瑰依旧定点上下班，除了总是忍不住关注酒吧来来往往的客人外，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正当她花了三个月渐渐淡忘那次重逢时，老天爷又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这天深夜，沈瑰正常下班，回家洗漱睡觉。熟睡中突然被一阵闹哄哄吵醒，她眯着眼睛翻了一个身坐起，掀开窗帘朝楼下看。
　　她不清楚现在是几点，只觉得外面亮堂堂的，有很多闪着灯光的车子，还有很多吵吵嚷嚷的人群。紧接着，她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像是深冬清晨的大雾，可现在明明是刚入秋。然后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沈瑰渐渐意识到出大事了。
　　她赶忙从床头柜里掏出自己的钱包和存折赤着脚就冲向门口，还没等她开门，门就被人从外强行撞开了，一位身穿亮橘色制服的男人喘着气对她说：“小姐，楼下起火了，您是一个人吗，赶紧跟我离开这。”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进来，递给沈瑰一块湿毛巾，弯腰准备背她。

　　沈瑰傻了，不是这位消防员的举动，而是从这位消防员身后进来的男人。那男人天生自带降温器，这么火光冲天的楼道感觉上了一层冰霜。
　　男人对消防员说：“我来。”

　　消防员本想斥责男人只身闯入很不安全，但是他已经带上了防火头盔淋湿了衣裤，时间紧迫，不便指责，消防员只能答应：“好，尽快离开。”
　　消防员护送他们安全离开后，又继续进入火中救人。

　　沈瑰被陈微渺一路抱着安全抵达楼底，陈微渺只穿了一件T恤衫和一条大裤衩，身上是湿的，沈瑰就这么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带着头盔，从沈瑰这个方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头盔下一定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火光冲天的时候她还能淡定地带上全部家当逃跑，现在却慌乱得无所适从。

　　远离火灾现场后，陈微渺放下她，脱下头盔，微微喘着气。刚刚淋湿自己的水还没有干，从他的发梢滑落，滴在白皙的脖子上。他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动作却一滞，表情也有些细微变化。
　　沈瑰察觉到，握住他的手一看，手心有一道明显的烫伤，“你的手被烫了，要赶紧处理一下。”沈瑰知道，陈微渺的这双手对他来说很重要。

　　陈微渺把手抽回去，带着怒气，“你就是活该！”
　　说完，立马转身就走了。

　　沈瑰被骂得莫名其妙，气得咬牙，可是感受到他湿漉漉的睡衣，想到他被烫伤的手心，看着他整个人落寞地一点一点没入黑夜，比她这个差点被烧死的人还要狼狈，又真的气不起来了。

　　他，不会是专门来救我的吧？

　　这个可怕的念头涌上来，就像这大火一样浇不灭。她转头看着仍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似乎要把整栋楼全部吞噬，围观凑热闹的人都开始害怕起来，还掺杂着呜呜咽咽的哭声，沈瑰心里很复杂。

　　马路牙子边，停了一辆车，里面坐着一个全身湿透的男人。陈微渺摊着自己的手心发愣。
　　除了疼，还留有某人的余温，那温度竟比伤口还要炽热。
　　他扳了扳面前的后视镜，照了照自己脸，头发乱七八糟地耷拉着。除了上次醉酒，这应该是他第二次这么糟，关键这两次还全部是在这个女人面前。
　　他一次一次地提醒自己，这个女人不是沈瑰，而是沈瑰的双胞胎姐姐沈玫，但时隔十年，他根本无法拒绝那张和沈瑰分毫不差的脸。他怒哼哼地把后视镜捶歪，发动汽车，滋溜一下飙走了。

　　这场大火直到天亮的时候才被扑灭，据说是三楼人家电路老化，加上秋干物燥，引起的大火。这里是一带出租房，有时候一层楼里要挤六七户人家，物业管理也相当马虎。
　　大火过后，很多房东开始收回出租房，而沈瑰住的房子虽然没有被收回，但是被要求整顿，火灾后受到媒体关注，开始有人过来检测，测定全是危房，各种危险隐患报道得沸沸扬扬，想住也不敢住了。

　　家回不去了，天刚刚亮，距离她上班的时间还早得很。沈瑰看看自己，穿着睡衣，赤着脚，蓬头垢面，手里只有一张存折和装有银行卡及证件的钱包。
　　她深呼吸了几下，给自己灌了大碗鸡汤，假装又是一条好汉。
　　当务之急先去买衣服和鞋子，还需要一部新手机，然后去找个新房子，然后……

　　早晨的风有点冷，沈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颓废地蹲在马路边，毒鸡汤消化完了，什么事都没做就已经感觉到精疲力尽。承认吧，现在的她和流浪汉没有区别。

　　忽然，一辆车停在她的脚边。
　　哎，连流浪都占别人的地方。沈瑰默默地往旁边挪挪，等待自己情绪稳定。谁知她挪一步，车子往她身边蹭一步，挪一步，蹭一步，等她挪出停车线外，车子还是不停地往她身边蹭。

　　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了！
　　一肚子倒霉怨气没地方撒，终于找到出气筒，沈瑰打算好好理论一番！

　　她站起来的瞬间，车窗门也打开了，她瞬间没气了，甚至还有点想哭。
　　没气是因为来的是陈微渺，那个为了救她烫伤手的人，至于想哭，沈瑰默默地打了矫情的自己一巴掌。稳稳情绪，说：“那个……有事？”

　　车门没开，只从车窗里送出一袋东西，沈瑰没敢翻，问：“是什么？”
　　陈微渺没回答，又从车窗里递出来一把钥匙，说：“地址你知道，去那里，有人会在门口接。”

　　沈瑰渐渐意识到他什么意思，没有接钥匙，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去。”
　　陈微渺似乎没有时间和她瞎废话，简单明了地说：“好啊，我不介意揭穿你的过去，沈玫小姐。”
　　他加重了“沈玫”两个字。可能是因为这十年的逃避，让她在下意识里惧怕他，她伸手接住了那串钥匙，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就飙走了。

　　她翻了翻袋子，是一身衣服一双鞋，还有一部手机。
　　他倒是考虑得很周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安排了这场大火，逼她走投无路回去找他呢。
　　想法一出，沈瑰恨不得掐死自己。陈微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不应该这样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谁都可能为达目的干出这种事，包括她自己。但陈微渺绝对不会。

　　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钥匙，这钥匙她见过，就是九江天地城那栋房子。她是真不想去，并不是她有多清高多仇富，只是她感觉，那里是关着金丝雀的大金笼子，憋闷得慌，还有一种住个十年都不会知道隔壁的邻居叫什么的不安全感。
　　陈微渺最后那句话，他应该认为自己是沈玫。也对，十年时间，她早已和“沈玫”这个名字融为一体，即使自己不承认，她也不会再是沈瑰了。

　　她找了个卫生间换上衣服，衣服很良家妇女，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一双白色帆布鞋，大小刚好合适。唯一失败的就是，她睡觉都是真空，而陈微渺这个大老爷们似乎也不会想到给她买内衣……
　　于是，本来很良家妇女的衣服，让她穿得依旧是这么充满魅惑。

　　穿好衣服后，她没有急着按照陈微渺的安排去天地城，而是往酒吧去，那儿算是她第二个家，有熟悉的朋友和同事。

　　“什么！你什么意思！”沈瑰忍不住大吼。
　　白天的酒吧很萧条，没有什么人，经理好声赔不是，“沈玫，今天早上有人来赎了你，付了双倍的违约金。对不起，以你的条件，我们是真舍不得你走的！”
　　沈瑰说：“他是不是还给你什么好处了？”
　　“这……”经理说得扭扭捏捏。
　　沈瑰就明白了，转身离开，再不离开等着别人撵吗！

　　走在江边，江风把她吹醒了。从三个月前的偶遇开始，陈微渺就已经盯着她了，哪怕她只是沈玫，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与沈瑰有关系的人。而这次的火灾似乎已经让他下定了某个决心，她可能逃不了了。
　　她掏出手机，点开新手机里某人存入的唯一的联系人，发送消息。
　　“你真狠。”

　　很快，消息回复。
　　“和你那位妹妹比，差远了。”

　　沈瑰默默收起手机。
　　回忆与他重逢，除了醉酒的话，他和她说过的话寥寥无几，而且句句带刺。
　　“一杯，关于你。”
　　“沈瑰！”
　　“你就是活该！”
　　是啊，沈瑰，你就是活该这么倒霉。

　　还能回得去吗。他很恨她，恨之入骨，这一点她很清楚。

　　江面上的风一浪一浪的，不时有小商船来来往往。
　　来这座城市十年了，她依旧觉得这里很陌生，初起的太阳很近很刺眼，入夜的黑暗很静很残酷。

　　她承认，这十年，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地想念一个人。
　　比遗忘一段过去更痛苦的事情，就是承认一段感情。
　　一段刻骨铭心却再也回不去的感情。

　　沈瑰进入田瑛高中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陈微渺这位校园风云人物。

　　“今天我们班转来一个新同学，这位同学很厉害，她在去年拿到了省数学竞赛一等奖。大家热烈欢迎！”班主任冯婷婷如是介绍她。

　　她从位置上站起来，朝那个矮矮小小的、挂着招牌微笑的女老师走过去，转身，面向大家，鞠躬，开口，“大家好，我叫沈瑰……”突然沉声，像卡壳的旧磁带，“……玫瑰的玫。”

　　台下静默了两秒来消化沈瑰的口误，随即以人耳可闻的窃窃嬉笑声传开，到底已经是十六岁的孩子，都知道不应该嘲笑得太过明目张胆，可是这种私语，只会更加刺耳。

　　沈瑰的脸色没有变化，静静地看着大家，看着大家用一种戳中笑点一样的眼神打量她。

　　小个子班主任此时挺身而出化解尴尬，“沈瑰同学，那你平时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和大家分享一下呢？”

　　台下细碎的声音渐渐停止，沈瑰继续说：“我喜欢大提琴的声音。”

　　同学们又立即闹哄哄起来，不过这次的目光不在沈瑰，而在另外一个男同学身上。

　　这是沈瑰第一眼见到陈微渺，初见，他就是被班级三十二双眼睛注视着的焦点。关键这人偏偏很享受这样的注视，大马金刀地坐在位置上，小小的空间根本容不下他那条修长的腿，不是拦腰截断过道，就是直接蹿到沈瑰的凳子下。
　　他就是沈瑰的后座，陈微渺，年级公认的校草级音乐天才。

　　小个子班主任笑嘻嘻地说：“陈微渺同学去年元旦晚会上演奏大提琴，可以说一战成名，你们以后有兴趣可以交流交流。”
　　沈瑰微笑着点头，得到班主任允许，她往位置上走去。

　　不可避免地与后座的陈微渺对视，他的皮肤白净，不是那种病态的白，而是倾向于俄罗斯人的肤色，白得健康。他的骨架子不大，校服穿在他身上感觉垮垮的，但是四肢修长，伸手能碰到前面的桌子，伸腿能踢翻沈瑰的凳子。他的眼睛是五官的焦点，看人总喜欢眯眯眼，但是瞪大的时候就像小狗的眼睛，水汪汪的，各种在他眼前的事物都能倒映其中。
　　此时，他正瞪着一双呼呼的大眼睛望着沈瑰。

　　沈瑰丝毫没有寻常女孩的羞涩，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回看他。第一眼，她就知道她很讨厌他，至于为什么讨厌他，这个原因到最后的最后才意识到。
　　她讨厌的不是陈微渺，而是厌恶从陈微渺那双纯净的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

　　陈微渺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在走读生会议上，可能觉得班里就他俩走读生，坐在一起不讲话太尴尬，陈微渺主动搭讪，“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赵灵儿？”
　　那个时候风靡的《仙剑一》中，刘亦菲饰演的赵灵儿是所有男孩女孩心中的女神。
　　她当时顿了顿，想起了她的姐姐，侧过头说了一句，“我认识一个，比我更像的。”
　　“谁啊，我可以见见吗？”
　　“不可以。”
　　“……小气鬼。”

　　第一次交流，有点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