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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凯旋之后的若干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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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青东门外。
春风过处,尽是泥土芬芳。柳条将舒未舒,野芳似绽未绽,徒留一片青色萦绕天地之间。远处破旧的长亭早已被修缮一新,只待征人远归。
这一场征讨九幽的战役旷日持久而且波折无数,最终也还是在他们鲜有败绩的君小司马的指挥下大胜而归。
一部色泽莹润如玉,近乎于纯白的车辇停在青东门外。风吹过掀起车辇前的垂帘,隐隐露出车辇中的一角。
深棕色的案几,一角月华白袍。
“真是不省心……”男子温润却有一丝莫名讥诮的声音随春风飘出了车辇,落入了边上原本等候凯旋,内心已经是万分急切的文武百官的耳中。
“啪!”
一卷竹简从车辇中甩出,丢到了尘埃中。落地无声,只有竹简之间互相拍打出一片惨然之音。
“小司徒为一己之私扣押粮草,致使征讨九幽之大军陷于危难。君小司马上本参小司徒草菅人命误国误民之罪,经大司寇核准无误,现押下巫宫大狱。春主生发不宜动刀兵,有待秋后问斩。”
“巫主,此举有失妥当。罢免大事须得秉过帝君后方可……”
“太宰慎言。”离艮青掀帘,移步下了车辇,“刑罚之事本为巫宫之职,何必以此以扰帝君。”
“更何况,我们的君小司马能选择按照大漾法典办事已经很不容易了,太宰莫不是忘了?”说着给了太宰一个清冷的眼神。
一只手轻挽云袖,掐起指尖在几个指节中来回轻点。
“君小司马该到了。”
话音方落,远处春草便被掀起了一片烟尘,几杆大旗黑底红字书“君”字招摇而来。
几息之后,一匹通体白色的战马踏破尘埃而来,马背上的人黑甲加身,手提一杆长枪,一骑当先到了迎接队伍之前,勒马嘶鸣,黑色面甲里只见一双杀伐气盛的双眼。
他翻身下马,单膝叩地,双手抱拳道:“小司马君潇尘见过巫主、太宰。九幽已下,幸不辱命。”
“子仇兄请起。”离艮青的手在空中虚扶,顺势拍了拍君潇尘的肩膀,浅笑道:“九幽大捷辛苦子仇兄了。”
“子仇人贱命微,当不起巫主尊上的一声兄,还请巫主自重。”君潇尘一脸冷色,将离艮青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垂眼看地并不看他。
“此次破九幽守疆扩土,子仇兄舟车劳顿,还是快些回府歇息。是夜还有庆功宴。”
离艮青似是没有感觉到君潇尘刻意的冷淡一般,依旧极为亲切地与他寒暄着,让周围的人不免感到有几分怪异。
他们家巫主尊上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和蔼可亲这种语言表达方式和热脸贴冷屁股这种博大情怀,明明平时都是摆了一副温润如玉君子脸,说的话比小人还小人,而且还理所应当。
“谨遵巫主令。”
君潇尘躬身作揖,从怀中掏出虎符交到一边迎上来的大司马手中。然后拽过缰绳翻身上马,向后朗声道:“三千亲卫,随我回家。”
“是!”
站在城墙上的虎贲氏见状,朗声下令:“开城门!”
“是!”
朱红色城门在铁链拖拽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拉开,金色的铆钉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里面是已经在中轴街边久候的帝都百姓。
白马黑甲,领着三千亲卫,由东青门一路走马而过,不挥手致意,不笑迎百姓,更不做任何停留。
“迎君小司马凯旋!”
“迎君小司马凯旋!”
“迎君小司马凯旋!”
春风十里,尽是迎接凯旋之声。再加上某小司马颇有掷果盈车侧帽风流之姿,更是让无数闺阁之楼轩窗轻掩,佳人侧目。
小司马府
小司马府门口,两三个家丁侍女打扮的人早已在门口远远地张望。
“清浅,君资!我们回来啦!”
一匹原本摇摇晃晃跟在君潇尘身后的马忽然向前冲到了府门口,马上的人下来就是对着那几个人一顿熊抱。
“君绰还是小孩子心性。”君戡笑着摇摇头,也不由得催促着马的脚步,向着小司马府行去。
“没什么不好。”君小司马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总比我们好。”
小司马是说他们连那个只会写文书毛头小子都不如?
还没等君戡回过神来,君潇尘便已经拉缰下马,将缰绳交给另一边等候着的马夫。同时看向正被君绰拖着,无奈地看着她撒娇卖萌的清浅。
“小司马安好。”
“君绰、君戡、清浅跟我来。”
“是。”
君潇尘皂靴迈过小司马府的门槛,身后跟着洋溢着久别故土喜悦的亲信们。
小司马府的规模在帝都这个遍地都是权贵的地方并不算太大,但处处却有一股南边的精巧别致。沿着抄手游廊转过几处院落便到了后方的居室。
“君绰,让君暗的人在前厅集合,整理近三个月帝都情报。君戡,任何人无我命令不许进入卧室。”
卧房的门在一声吱呀声后合上。
闭一会儿后。
“啊……”
“嘶……”
“轻点。”
在门口看门的君戡内心是崩溃的。你们两个女人能不能发出点正常的声音,尤其是在主子的变声丹没有退药效的时候,很尴尬的好吗?
“主子!”
清浅动作麻利地扒开她主子身上的轻甲,就看见背部的青衫上印着一道极长的血痕。从右肩向下,几乎横贯整个背部。
任由清浅一边抱怨着她不懂怎么样照顾自己一边给自己并不怎么温柔地上药,她趴在床上感受着锦垫的柔软,不管怎么说,被子还是比行军席好睡多了。
背上轻微的刺疼混着麻,再加上日夜兼程行军的疲惫,让她有几分昏昏欲睡。但又因为换药完还有其他事,只好放飞自己,让自己想一些有的没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您这样子以后还怎么办啊!您是……”原本懒散地微眯双眼的君潇尘猛地一个睁眼,目光扫向清浅,惊得她瞬间将自己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然后自己又缓缓将脸埋到了被子里。
她知道清浅要说什么。
她不过是想说她是帝姬罢了。
帝姬又怎么样。更何况她还是第十一个。
二少君作为长子,也是帝君最悉心培养的一位少君,最后还不是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下狱处死。
那一天连坐的人的血,染红了巫宫神罚台的螭纹。
以后?
唔……死在战场上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是他们的军队赢了,反正亲信们隔着盔甲都能认出她,不怕被认出来是个女的还要让大司寇纠结一下她是不是欺君大罪,要不要好礼下葬,大司寇的头发没几根了省着点花。
如果是敌军赢了,估计会把她抬回去以后碎尸万段吧,如果君暗连她的尸体都抢不回来的话,估计大漾国也不知道在哪里了,她被不被人认出来是男是女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至于女子人生大事之嫁人。
哦,有胆子娶小司马的让他先把九幽再灭一遍再说。她做得到的事情他都做不到,凭什么来娶她?
“主子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清浅气得在她的伤口周围不轻不重地一摁。
“有。”她闷在被子里的声音让人有几分听不分明,用男人的声音发出这种软糯的腔调让清浅有几分毛骨悚然。
“主子,您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变成跟嬷嬷……”
正说着,维帐一角一个不起眼的小玲铛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听得两个人先是一愣,然后君潇尘的脸色猛地变沉。
“先让她上来。”
清浅那三面墙上轻叩数下,不一时,在一侧的书柜,便向里旋转开,一个嬷嬷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跪下。”只听见被子里面传出闷闷的声音。
嬷嬷本来的动作硬是被憋了回去,但是眼泪却是没憋住地掉了下来。
她盯着君潇尘的背后狰狞的伤口,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你可知错?!”
“老身知错。”
听到这句话,受伤的身躯猛地起伏了几下,最后归于平缓,似乎是有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君潇尘从被子中侧过半张脸,见她跪在地上低着头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是她母亲的奶娘,终归是为她好,终归她亦是不忍心。
“起来。等会儿让人看见膝盖上两个红印没得起了疑心。”
“谢主子。”
“安心了便回去吧。”闷闷的声音再度出声,但却柔和了几分。
“您可是帝……”
“慎言!”君潇尘猛地起了半个身子,墨发垂下,直视着古嬷嬷,厉声喝断她将要出口的话。“吾辈帝君之臣子,自当尽心竭力。”
古嬷嬷抬头,眼泪顺着深深的皱纹流了下来,双眼凝视着君潇尘的双眸,泣不成声。
“是……老身……妄……言……”
似乎是筋疲力竭一般,君潇尘瘫回了床上,将头转回被子中。
“送古嬷嬷回偏房歇息。”
“是。”
清浅从地上扶起了颤抖的古嬷嬷,将她送至地道边。
“照顾好她。”古嬷嬷拍了拍清浅的肩膀,皱纹横生的手上还留有刚才的眼泪。
越过清浅的肩,她又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脱去伪装后消瘦的身影。咬咬牙走进了地道,却转身看着维帐里的身影,一直到石门完全合上。
她似乎在石门合上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她抬头看向她歉意的眼神。
古嬷嬷如同脱力了一般,靠在石门边,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