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央》是察非明

2、第一章

　　春深杏花乱，风暖青草香。
　　小镜湖边两人长身而立，风轻带衣角，画面美如仙谪。
　　“未央，进宫陪我可好？”
　　轻如呢喃的问句打破沉默，即使这一句有千转百回的温柔但还是没有完美地掩住男子语气里的焦灼和落寞。
　　清冷凛冽，手段狠绝，人们只道他是天生帝王——冷酷无情，殊不知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十岁离她而去的母亲和眼前这个女孩儿。
　　他身旁女子看着面前的一片湖光，侧脸风轻云淡，看不出一点情绪。
　　其实萧祁又何尝不知道自己那握人生死的权利在她抵不过一顿晚饭的陪伴，万人之上的地位远不及携手踏遍名山大川的潇洒。可怎么甘心！牵着她的手谋江山时想，手握江山就是自己毕生所求；如今，权柄在手只想握住她的手而不可得，如何甘心！
　　未央……

　　“哇，好漂亮的哥哥！你叫什么，我长大了娶你好不好？”
　　“漂亮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漂亮哥哥，我叫秦未央，长乐未央的未央哦，要记得我长大了要娶你！”

　　那一年他十二岁，被一个不到五岁的小丫头一句“我长大了娶你好不好”羞得满脸通红，哑口无言。十年了，现如今，他一句“陪我可好”是否也会换来同样难堪的沉默。
　　“不好。”
　　不是沉默，是不好。哈！果真是不好。十年前那个小丫头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对任何事都直接坦然地让人错愕了呢？
　　“子雅……不难过好不好？”
　　未央侧过身，抬起头直视他眼底的温柔和悲伤，伸出手轻抚他的眼角。
　　“你先不要难过好不好……”
　　“未央……”如何能不难过……这条帝王路是我自己选的，也是必须选的，如今我得了，却是一道宫墙把你我划在了两片不同的天。
　　“子雅，金丝笼再华丽却始终是个笼子，我会害怕。”即使有你陪我。
　　萧祁只能苦笑。
　　“子雅，强武备以扩疆土，修文德以服远人，这是你终生不能弃之的伟业宏图，我也有的……”

　　“裕哥哥，你长大了最愿做什么？”
　　“修文德，强武备，扩疆土。”
　　“你真无趣，跟那些和父亲同岁的‘老顽固’一样，一刻不停地想着怎么抢占土地。你知道我最愿做什么吗？”
　　“什么？”
　　“送夏老迎秋生，踏遍名山大川，览尽湖光山色，还有最重要的一项——吃遍各地美食！哈哈哈……”

　　“……即使它们南辕北辙，却并非一点关联也无啊，我的这些愿望，皆须一个清平世道的。子雅，这个只有你能做到的。”
　　“你如果一直只是子雅多好……”良久，看着萧祁眼睛的未央突然把头轻轻抵在萧祁胸口。
　　萧祁却只能无奈，他把未央紧紧抱在怀里。
　　也问自己，“可以吗？只是萧子雅？怕是不能吧……”
　　“子雅……”未央在萧祁怀里轻微地挣扎，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饿了……”
　　略松开双臂，还来不及面露疑惑的萧祁听到这一句，也只能边好笑边叹息了。也只有她了，总能让他在即使最艰难、最不好过的时候也稍稍松口气。
　　他们没有进酒楼，萧祁被未央拉到了一个不大的面摊,小摊没有什么人。
　　“刘伯！”
　　“未央姑娘啊，你好长时日都不来刘伯的小摊了，你刘婶都念叨着想你了。”刘伯一脸乐呵呵的表情，看到萧祁的时候犹犹豫豫问了一句“这是……”未央笑着说这是我家子雅哥哥。
　　“未央姑娘家的哥哥这是一个顶一个的俊啊！”边感叹一边把他们引到小桌坐下，自己也捡了张凳子坐着，一副要话家常的样子。
　　“咦，怎么不见刘婶啊？”未央看看周围。
　　“哎，病了，在家休养呢。”刘伯叹一口气，语气里难掩担忧。
　　“刘伯别太担心了，要不我留下来帮忙吧，收摊了再去看看刘婶。”未央说完侧头看看萧祁像是询问，萧祁只是笑笑当做认同。其实他有更多的疑惑，比如这个刘伯为什么会让未央如此地上心。
　　“那当然好啊，成子在家照顾你刘婶走不开，我还正愁客人多了要忙不过来。”刘伯显得很高兴。
　　“但是刘伯，你得先把我和我的这个子雅哥哥喂饱了！”未央摸摸自己的肚子。
　　“那当然，刘伯这就给你下面，等着啊！”说着转身忙活去了。不一会两大碗面摆在他们面前。未央吸了吸鼻子作出要敞开肚皮吃的样子惹得刘伯一阵笑，听到一句“真香啊”之后就向萧祁点点头忙自己的了。
　　萧祁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过了一会又吃一口，突然就觉得安静了。抬头就看见未央笑着看自己，不由放下了筷子看着她。
　　“子雅，我在想，我怕是永远看不见你像远哥哥那样狼吞虎咽了。”说完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你吃面的样子像是赴国宴，太优雅了。”
　　是啊，从出生就带着的身份，被时时刻刻提醒的规矩，都已经刻进骨融进血，怕是改不了了。本想试着像未央一样端起碗来大口喝汤，手已触碗到底还是拿起了筷子吃起来。
　　两人吃完未央开始忙活，回过头却看见刘伯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萧祁不知为如何是好。
　　“子雅公子……这个……”刘伯看着萧祁有点为难，衣饰华贵的萧祁和面摊太格格不入。其实衣饰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是气质，萧祁浑身上下散发的冷冽和威严让人无法忽视。未央的衣着虽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是她往往鲜活地让人忽视其他只看见真真实实、平平凡凡的小姑娘。
　　“刘伯，让子雅像远哥哥那样帮着干活怕是不能了，不过他可以坐在里头看看场子，我保证没人敢再赖账！”说着就拉着萧祁在靠里的一张桌上坐下。刘伯也不说什么了，看着他们笑笑就开始忙活。
　　“你就当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吧。”一阵温热拂过耳边，等萧祁坐直身体的时候就只看见未央调皮的右眼轻挑，一笑，而后就和刘伯忙起来。愣了一下的萧祁错过了问萧远是否经常陪她来这小摊的机会，只是在心里想着：怕是吧！一瞬间看起来很落寞。
　　看看未央的背影，萧祁突然又觉得自己的那份沉重和忧伤似乎多余了起来，像这样也就很好了。他也突然明白未央为何不进宫，未央的快乐从来不是来源自己的生活，相反自己生活里的欢乐似乎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全部源自于她。那么她那些鲜活、肆无忌道的快乐到底是为什么？她看起来和眼前的画面那么和谐，好像本该在这里；而自己却是那么格格不入。融不进去的感觉让萧祁觉得离她好远，只想叫住她。
　　“未央！”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叫出了口。未央闻声回头对萧祁安抚地一笑，似乎让他放松心情。
　　面摊生意不错，来吃面的人偶尔瞟一眼坐在里桌的萧祁，却也都不评论、不靠近，怕是被他周身的气场吓住了，即使在人最多的时候，萧祁的那张桌子也只有他笔直地坐着。他的目光跟随者未央，偶尔也听一听周围人压低了声音的议论或是抱怨世道艰难，未央也总在每个能回头的空隙看看恍若遗世独立的萧祁。
　　这怕是萧祁能记得起的所有的日子里最平静最闲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