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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九十一 春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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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转,伊修加德共和国已经走入第六个年头。
阿图瓦雷尔和斯特凡□□安并肩从教皇厅走出来,一同步下长长的台阶。
国体变更,各项设施的作用也随之发生变化。以往作为皇都上层明珠的圣雷马诺大圣堂、伊修加德教皇厅和神圣裁判所,现在分别承担起学术、政治和法律三项任务。大圣堂及其附属的神学院开始提供平民们可以研修的课程,不再仅仅局限于对正教教义的学习;教皇厅一层的圣托尔丹大圣堂依旧作为宗教集会和大型活动的场所,上层更改为议会,是上下两院的议政场所;至于神圣裁判所,则摒弃了一切依托决斗和“神意”的审判,转而通过合理合法的调查和陪审制度来证明无辜或敲定罪名。
三座建筑也有了新的名字,但皇都的住民们仍倾向于用旧名指代。变化的根本在于内里,而非外在——明白这点的人越来越多,相反的声音却也一直存在。
“下议院的提案真是荒唐。”
斯特凡□□安边走边活动肩膀,“说什么作为错误历史的代表,建国十二骑士像必须拆除。雕塑做错了什么,拆了历史就能正确了?好像小孩打碎了花瓶,要把碎片埋起来似的,不过是骗自己。”
“提议的议员有讨好上议院的意思。”阿图瓦雷尔说,“觉得作为建国骑士们的后代,我们并不想时时看到奠定错误的先祖们吧。”
“事情总得分开来看,不能一否全否。这是一座在错误之上发展了千年的城市,还非得把所有砖瓦都敲碎才能算重新开始吗。”
“自然不能。所以否决票才那么多,明白的人都明白。”
“拆了石像,不出一代,想遗忘的肯定就会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还是留着吧,是个好提醒。”
“没错。对贵族,也对平民。”
交谈间,两人已下到巨盾台。阔大广场的一角,有很多衣着朴素的人们正围着一位英俊高挑的年轻人在问什么。年轻人神情柔和,耐心地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新发布的贸易法对宝杖大街的影响。
他褐发绿眼,额角有一道被刘海遮挡的、已不太明显的疤痕,正是福尔唐家二少爷埃马内兰曾经的随从、现年二十岁的最年轻下议院议员,奥诺鲁瓦·拉邦尔杜瓦。
阿图瓦雷尔和斯特凡□□安都看到了他。见年轻人正在忙碌,两人便没有出声招呼,只静静停步,在稍远的距离看过去。
“这小子真是了不得。”斯特凡□□安先出声赞叹,“上议院焦头烂额地陈述拆毁骑士像的负面意义没打动几个人,他只一提经济上的浪费和劳力损失,立刻都老实了。”
“意义再好主义再先进,都没有从实际出发有说服力。”阿图瓦雷尔笑笑,“最了解什么对平民有益的,还是平民。下议院有他,实在是至幸。”
“埃马内兰可正相反,放跑了这么大一个帮手。”
“斯特凡□□安,这你可是小看他了。奥诺鲁瓦不想离开,还是埃马内兰威逼利诱使出极端手段才让他回皇都参选议会。”
“极端手段是指……”
长兄面上流露出一点尴尬:“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寻死觅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斯特凡□□安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声音在巨盾台传出去老远。讲解中的奥诺鲁瓦循声抬头,望了过来。礼貌地同周围人致歉后,他急忙跑到二人面前。
“福尔唐伯爵大人,艾因哈特伯爵大人,”年轻人行了礼,“日安。”
两位伯爵也回礼:“名头之外,大家都是议员,不必拘泥于旧制。”
“是。”奥诺鲁瓦扬起脸,面上是熟悉的腼腆笑容,“只是习惯一时半刻还改不掉……大概,也不想改吧。福尔唐家永远是我愿意侍奉一生的家族,埃马内兰少爷也永远是我的主人。”
斯特凡□□安明知故问:“那你怎么离了埃马内兰,来当下议院议员呢?”
年轻人蹙着眉,显出苦恼的神色:“还不是少爷的逼迫——失礼,强硬要求。他总念叨着只当随从浪费才能,为下议院献计献策才是正途——不是对我,而是对巨龙首营地的所有人。大家被他烦得不行,集体来朝我施压,等于是所有人一起罔顾我的意愿,一脚把我踢回了皇都。”
斯特凡□□安又爆发一阵大笑:“那孩子真是学聪明了啊!”
“不是孩子了。”阿图瓦雷尔微笑,“由我来说似乎像是自夸自赞,但他现在已经是颇具作战经验的优秀指挥官。”
“埃马内兰少爷性格开朗,为人也随和体贴,很会团结和调动营地的大家呢。”奥诺鲁瓦立刻维护旧主,“啊,虽然利用这点强行逼迫我回皇都是不太好……”
“追随不一定要拘泥于空间。”福尔唐家的家主说道,“你们都在为皇都的人民做出自己的贡献,这也是相伴前行的一种形式。”
年轻人笑了:“是。正因为想通了这点,我才去参加了选举——不过最初逼迫我回皇都的手段还是很过分!”
“待到新年,福尔唐伯爵府邸会举办宴会。埃马内兰回家参加时,你可以当面对他诉说不满。”
“感谢伯爵大人,”奥诺鲁瓦行了礼,玩笑道:“到时我可不会对埃马内兰少爷客气。”
寒暄过后,年轻人又回到等待解答的人群中,伯爵们则沿着回形长梯继续往神圣裁判所的方向下行。
两人的目的地是泽梅尔伯爵府邸。最近,福尔唐、艾因哈特、泽梅尔、狄兰达尔四家正在草拟一个共建计划,诸多情报需要各家主和相关人员交换。泽梅尔家于是发出了茶会邀请,参加者将齐聚一堂,以较为轻松的谈话方式做初步设想。
“父亲在这个时期逼我袭爵真是狡猾。”斯特凡□□安又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抱怨,“我是技术人员,不是政客。”
“这次合作需要的就是你的技术。”阿图瓦雷尔开解他,“而且博朗杜安大人仍旧在协助管理艾因哈特家,没有给你太多重压。”
“这点得感谢哈罗妮。但对政客来说,六十二岁正是成熟期,父亲倒急流勇退。‘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哼,说得好听,他就是想玩!你知道吗,我这么抗议时,父亲却说:‘生这么多出色的好孩子当然是为我老时轻松’。什么人呐!”
“博朗杜安大人倒是坦诚。”
“袭爵本来也没什么年龄限制,泽梅尔伯爵和狄兰达尔伯爵不一样还活跃在政坛。”
“这点上,我得反过来感激博朗杜安大人了。”阿图瓦雷尔说,“不然每每议政,只有我不是伯爵大人们的同辈,多少有点惶惶。”
“啊,我懂。父亲虽然是盟友,但毕竟长一辈,思维方式和我们不一样。”
“反过来看,也是很好的平衡。以我们的经历和见识,看问题并不全面。”
“全新的系统也是构筑在旧有经验之上嘛。”
“既然道理都懂……”
“但还是很不平衡!如果没袭爵,我就有更多时间指导来学习枪械开发的技师们了!”
“听说军工输出现在是艾因哈特的主要收入之一,”阿图瓦雷尔颔首,“将最根本的技术传授出去好吗。”
“当然好啦。技术这个东西嘛,是越相互启迪越会得到发展的。而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竞争才铸就进步和好质量?你懂我的意思。人有了更多选择,才会促进整个行业的良性发展;垄断只会让人故步自封、革新停滞,最终甚至消亡。”
“泽梅尔也是看清了这个道理,才提出共建计划吧。”
“艾因哈特家也有对建筑业有兴趣的人——啊哈,说什么来什么。”
泽梅尔伯爵府邸前的飞艇坪,有人正一边从飞空艇上下来,一边挥着帽子。
“就是奥瓦埃尔。”斯特凡□□安说,“他一直惦记着给云顶营地造几间漂亮兵舍。到底是心疼妹妹呀。”
“二位。”艾因哈特家次子打了招呼,“刚结束议会辩论吗。”
“可不是么。我跟你说,这次有个提案可荒唐了——”
兄弟二人一见面,立刻陷入家常。阿图瓦雷尔在一旁静立,面带微笑地注视着盟友家族的交谈。可惜他没能置身事外很久,奥瓦埃尔转向他,幸灾乐祸地说:“埃马内兰又求婚失败了。”
长兄微微耸了一下肩:“每年惯例。”
“每月惯例。哈罗妮在上,他可真是持之以恒,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拿情信在练文笔。”
“如果让拉妮艾特感到困扰,我会让他停止。”
“你可不管用。”奥瓦埃尔笑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确实提过,他还是照样连篇累牍地倾诉衷肠啊。”
阿图瓦雷尔面上有些尴尬:“感情的事情,确实不是叫停就能听住。”
“悄悄告诉你,拉妮其实也不反感。而且叫我说,基本上这两个人也跑不出彼此的魔爪了。”奥瓦埃尔用夸张的语言诉说事实,“从小到大的情分嘛。而且以前拉妮每每痛斥埃马内兰没长进,也很有点家人式的恨铁不成钢。”
“那么……”
“拉妮不反感埃马内兰,”斯特凡□□安接道,“她是反感婚姻会带给她的影响。你看,现在她是云顶营地指挥官,结婚后,就会变成福尔唐夫人。这名头里没她什么事儿,这点她不喜欢。”
“若拉妮真是柔弱淑女要人保护也就算了。直至现在埃马内兰的剑术都没有她好,这叫那个争强好胜的姑娘怎么甘心当个夫人嘛。”
“那就让埃马内兰当。”斯特凡□□安开始异想天开,“下次议会辩论,我们的提案就是‘夫妻双方决斗,输的当夫人’。”
“也不是公平的良策。”阿图瓦雷尔温和地笑笑,“名头也只是关系的一种,不必照着局限自己。夫妻之间,并非由力量倾轧来决定从属,而是平等地相互扶持。”
两名艾因哈特一起露出促狭的笑容。斯特凡□□安用手肘戳戳儿时玩伴:“不愧是已婚人士,很有发言权噢。”
“我们这些单身汉就只能纸上谈兵嘛。”奥瓦埃尔夸张地附和。
“伯爵夫人确实不谙武艺。”
“但也不能就此说夫人就柔弱需要保护是吧。”
“伯爵大人一向强调力量的定义很广泛不限于武力噢。”
“即使比武,这位颇具绅士精神的福尔唐伯爵也一定会故意落败。”
“故意落败是对对手的不敬,伯爵大人一定会选择对夫人有利的项目去比呢。”
“哎呀,真甜蜜!”
即使已非新婚,在艾因哈特兄弟一唱一和的轮番调侃面前,阿图瓦雷尔还是现出了局促:“我们不是在说拉妮艾特和埃马内兰的事吗。”
“所有事物都相互关联嘛。”兄弟俩都笑,“要说他们俩,解决之道也不是没有。要么是妹妹终于放弃对‘夫人’的执拗,要么是婚姻制度产生变革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