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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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韶子安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紫色的暗花纱帐，铺天盖地的紫，淹没了所有视觉，镶着银边，华贵得满心忧郁。
微微转动视线，几步之外似乎立着个人，虽然隔着层层的帘子看不太清楚模样，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翠如——他的贴身女婢。
轻轻动了动，韶子安想叫她进来，可是喊出的声音沙哑破碎，竟像是失了声。
大概是听见里面有动静，翠如拉来纱帘匆匆走进来,当看见自家主子清醒过来竟一下子扑倒在床边。她轻声呼喊，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少，少爷，少爷您醒了！您真的醒了！”，脸上流着泪，甚至激动得哽咽起来。
韶子安皱了皱眉，困惑自己的侍女怎么瘦成这副模样，继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翠如愣了愣赶紧站了起来，抹了抹脸恭恭敬敬地垂着手低声答道：“少爷这是发烧烧伤了声管，不过大夫说很快就会没事了，所以请少爷不必担心。”
他点点头，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沉静模样，温润若水，肌肤如上等瓷器一般莹透，微敛着眸，似要睡去，并未看见自己了婢女脸上那副凝重的神色。
待翠如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关上门时，前一刻明明睡的很安静的人蓦然睁开了眼。他缓缓坐了起来，眼神迷朦，抬手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斜靠在软垫上瞑思。
“发烧而已，翠如怎么会有那样的反应？”可是像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轻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是自己神经太紧张，既然思索无果那还是不要再想了。
伸手撩开层层叠叠的纱帐望向窗外的庭院，正是午时，阳光照在窗外的树叶上闪出点点光辉，蔓延了整个林子，也将屋中的人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屑，睫毛低垂，在脸颊上投下薄薄的阴影，表情宁静温和，仿若最温柔的泉水，轻勾着唇角，韶子安心情愉悦地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亭中的一切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满目的翠绿枝叶交错缠绕，林中青灰的石板路蜿蜒曲折，稍远处是鳞鳞的湖水，泛着微波，湖中朱漆的凉亭连着九曲环廊，隐隐可见亭中楠木的矮几，芦苇编织的纯白软垫，以及东南角上挂着的一串海贝风铃。
等等！海贝风铃？他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
这一瞬本是安静微笑的人儿忽的脸色煞白，院中的一切明明是他自己亲手布置的！但下一刻他又安慰自己，没事的，或许是他忘了，又或许是翠如买来的吧。可是当他再抬眼看那串风铃时却又觉得无比熟悉，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床上修养了三天，韶子安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呆在屋里了，前日早晨打发了翠如回京中报平安，终于不用再听她的唠叨。
现下韶子安正拿着帐簿在书房清理，上好的松烟墨在他手中晕泛开来，素净的手被衬得越发莹润修长，显出透明的光泽。沾墨而书，字体苍劲隽秀，犹有腾龙游蛟之势，毕竟，这是‘第一书生’的字。
门微动，进来的是上茶的小厮，韶子安有些怔愣，这个人他似乎没有见过。小厮确实很小，十一二岁的光景，可是动作干脆利落好像已经做了很多年。疑惑地走出书房，‘少爷早。’院中打扫的花匠恭敬地向他弯着腰，韶子安温和地笑了笑，让他起身，顺便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张脸他依然没有印象。
满怀困惑地踏入外院,整个院子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存在，事实上也确实一个人也没有。高啄的檐牙衬着青灰的天空格外寂寞，空空荡荡的风穿廊而过，抚过精致的浮雕，卷起没来得及扫走的残叶，芙蓉纤细的枝条不断地瑟瑟发抖，萧条得让人不忍。曾开满睡莲的池边也是一片死气沉沉，阳光照射下来，透出一股子的疏懒，已经秋初了呢。
穿过回廊来到前厅，他决定问一下管家为什么家中的仆役都换了人。可是当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却忽然又不想再问了，皱着眉，疲惫地揉揉额角，歉意地向管家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打扰您的工作了。”
“不碍事的，请少爷保重身体。”堂下是管家恭敬而淡漠疏离的声音。挥挥手示意他离开，韶子安脸上不再是先前的神情，支着下颚的姿势显示着他淡淡的烦躁，这种情绪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了。
唤来厅外的小童，打断他想去叫管家的动作,只说他要出去走走，之后，韶子安一个人也没带就走出了韶府的大门。他想，他需要放松。
长乐城依旧繁华如夕，不远处吆喝的酒馆中，小二热情地招拦顾客，转角巷子里，嘻笑的莺莺燕燕挥舞着手中的纱娟，身边的街沿上，小摊的店家高声叫卖着自己的商品，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着韶子安不断向前，不时有人与他擦肩接踵，然而即使是在如此喧闹的环境中韶子安却依然像是被整个群体分离出来，清冷萧索得让人莫名悲哀。
拐上澜河边临水而建的凤凰楼，七层的高度让它可以傲视全城，而价格还是以往那般越往上层越昂贵，却能隔绝不少喧嚣。掌柜一边殷勤地引他走向最高层，一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韶家少爷哟，这是什么风把您老吹来啦！您可是很久没有光顾我这凤凰楼了！上次扫了您的兴还真是对不住，怎么不见那回跟您来的公子呢？也好让咱赔个不是……”
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韶子安心不在焉地微笑着点头回应，眼神却早已飘到走廊外那涛涛的澜河之上。蜿蜒流转的澜河从亘古一直流向未来，越过崇山峻岭，跨过广袤平原，向西注入大海，什么时候他才能如这澜河一般跳脱俗世万物，远离这万丈红尘？无奈地笑了笑，这愿望怕是太过奢求了吧。
黯淡的眼神转回面前的路上，不期然间对上一双幽深莫测的眸子，似水如潭。那是，很熟悉的感觉。
眸子的主人有着一张俊美无媲的脸，当然，不至于到风骨玉肌的地步，只是偏苍白了些。薄而淡的嘴唇紧抿，召示着它主人的冷漠个性，但勾起的唇角却又将这张略嫌绝情的脸硬生生地软作了魅惑，这一刻，韶子安有些失神。但他依然没有忽略那一头苍白如雪的发，那般刺眼至极。他肯定，这个人他一定认得！在交错而过的刹那韶子安下意识地回头，然而，他却看不到那个背对着的人眼中涌出的，那无尽的绝望、浓重的悲哀，以及，刻骨的——恨。
身边的掌柜依然在絮絮叨叨个不停：“哎呀！刚才那个真像您上次带来的公子！头发怎么了？韶少爷怎么没有和他打招呼呢？他也一副不认识您的表情，我看错了么？可是，好像有点不对碍…”不过当回头看见韶子安脸上那怪异的神色时他自觉地闭了嘴。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韶子安却是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平稳且波澜不惊：“掌柜的，我认识那人？他叫什么？”
正在练习沉默是金的某人听到这话诧异地转过了头：“诶？不是韶少爷您告诉我的么？那是水公子啊。”
“水公子？”韶子安沉吟一声，他不曾认识什么水公子吧？何况，是那样的人。怎么会不记得？
在凤凰楼呆了一会实在失去了赏景的心情，烦躁的情绪倒是越发明显。一整天韶子安都过得浑浑厄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烦燥些什么，是家事？帐目？还是，那个人？
不觉间已然回到了韶府，躺在了那张他无比熟悉的檀木雕纹床上，即使没吃晚饭却也不觉得饿，只是头痛欲裂无法入睡，只想起身去庭院里坐坐。
恍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紫雾，就像那帐幔一样，层层叠叠飘飘散散地蔓延过了整个院子，又或者那其实是紫烟？谁知道呢！反正他是不明白的。
隐隐约约中似乎能透过前面的拐角看到个人影，站在院中的莲池边，而池中，花开潋滟。
那个人影穿着红衣，艳若残血，很是惹眼，却好像有些熟悉的感觉。待到走进才发现那里其实是有两个人的，另一个身形修长，穿着月白长衫，拢着紫色外服，所以看不太清，但那件衣裳他一定是见过的！是在哪里见的？他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依旧说着话。只看见那个红衣少年，应该是少年吧？对着那紫衫男子在急切地说着什么，甚至比手画脚的挥动，而紫衫者却安静地立着一言不发。韶子安觉得奇怪，他能看见那少年嘴唇的嗡动，看见他急切的动作，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清他们的样貌！这一切都透着浓重的荒谬感，让人压抑异常。
不知何时少年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当他撞向紫衫男子的那刻韶子安轻呼出声。
然后——他醒了。
还是在那张檀木雕纹床，还是那漫溯的紫帐,刚才那一切是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无比荒诞的梦！他怎么会作那样的梦？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陌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