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第》湘水红月

13、舒舒觉罗

　　这会子听见墙根脚有些孩童嬉戏声，倒是一奇，挑了帘儿一瞧，正行到雕花长廊，这儿入垂花门不远，近着二房的院子，对间便是下人家的倒座南房，想来是府里的家生小子们在此处顽闹，倒不放在心上。
　　「可是那些小崽子扰了姑娘清净，奴才这便让人赶了去。」那跟轿的婆子，穿的倒还体面，却不甚像是府中得脸的婆子，见着她很有几分讨好。
　　「不必，咱们不过过路，何必扰了他们的兴致，也甚少有这样松快的时候。」
　　「表姑娘良善，咱们府里不与旁处相同还要入园子才能到老太太的屋子，姑娘且再坐会子。」
　　听得这一句长安便放了帘子，听着声儿入了画廊，这便是东府内院了，画廊算得舒舒觉罗府的一个景儿，淘换来的不少文人笔墨都用玻璃框儿嵌上，不挑那大幅，专挑些小件，有的一米多篇幅，最小的不过巴掌大小，廊下挂了鹦哥，专交了小丫头照看，主子不论，许多府中丫头得了闲，多结伴来此处走走，也沾沾文雅气。
　　至院中早有丫头们迎了出来，落了轿意林夫人搭着个婆子的手出了轿子，却是老太太身边的黎嬷嬷，身后大丫鬟萑苇同秀葽跟着，长安这边素英赏了个小荷包给那跟轿婆子，依旧是卢妈妈扶着过穿堂进正院，丫头子们见着她一个个的行礼问意林夫人安，表姑娘安，极有礼数。
　　入了主院进屋子，从前倒也来过，如今却忘了大半，只见着位银灰发髻的老夫人端坐正堂，想来便是舒舒觉罗府的太夫人了，长安随着意林夫人上前行礼，倒是太夫人起身一把搂了意林夫人在身边，看的一奇。
　　「许久不曾来我这儿，你姐姐既嫁了来，也不见你常来走动。」
　　「我只怕来的勤了，倒叫太太烦了我。」
　　「哪能，你来，我只高兴还不及。」抬眼又见着长安，不叫她行大礼，拉了她也搂过来。
　　「这丫头都这样大了，你小时候我还给你缝过百家被百衲衣呢。」
　　长安叫抱住一羞，面上红扑扑的，极是好气色，意林夫人这会子坐了下首同姐姐和二爷媳妇墨尔迪勒氏见过礼，长安跟着行过礼便被婢女扶着同太夫人坐了。
　　太夫人对她极是亲切的，指了身边的大丫头秀佳捧了糖匣子干果给她吃，半搂着她便道：“当年我与你外祖母便是手帕交，那会连你额娘都未出生，小时她们姊妹还都唤我作姨妈呢，你只管我叫姨祖母便是了。”
　　「姨妈这样惯着她。」
　　「你幼时我可不最惯着你的，这孩子像你，可人疼。」这话说的意林夫人半天接不上口，只顾羞了。
　　既是拜节，灵玥、林瑶姊妹一道出来，长安与她们见过礼，又有旁的夫人闺秀前来，不叫他们在此处枯坐，打发了一道与姊妹们玩去。
　　倒是长安见着姨妈意巽夫人对着呢呢使个眼色，二人只道去前院照看宴席齐备了没有，叫墨尔迪勒氏作陪，姊妹两便相携而去。末了，意巽夫人眼神定在一青衣姑娘身上，意林夫人轻扯姐姐衣袖，便一道往意巽夫人的院子去。
　　灵玥见长安发愣，走将过来：「往我那儿顽去吧，呆丫头又被什么迷了眼。」
　　「姐姐取笑我，我不过见着府里的表姐妹们今日蜜合色的旗装好看的紧，多看了几眼，没成想竟让姐姐发现了。」
　　灵玥心思细，瞧一眼青衣闺秀不过一笑，同长安、林瑶几个往灵玥的丹宸小院而去。
　　路上正遇上二房长女林岚，她年近笄年，出落得十分标致。说起这位嫡长女是个十全人，琴棋书画，算术管家，便没有她做不来的。平日里又惯会做人，如今帮着她额涅打理席面，已很有些模样。
　　因着遇上她，长安本是客，如今退了半步同林瑶走到一处，让出前头的位子给林岚，五姑娘林琪年幼，略走了几步叫奶娘抱在手里，看看园子里的花鸟摆景，倒不哭闹。
　　林岚见了，嘱咐一句莫往水边去，顾着席面时辰的话，便与灵玥闲谈着一道去了。
　　长安慢行一步，拉了林瑶轻声问道：「来往许多次，我却不知，刚刚那位青衣闺秀是何人？」
　　「那是三姐，年前因着她犯了热症，送到庄子上养着，姐姐自没见过她。」
　　「原是她。」
　　说来长安与灵玥才是正经的表姊妹，虽然亲近，到底差了年岁，往日又曾与四姑娘林瑶一道上学，林瑶性子娇憨，是个不错的玩伴，故而有些话，倒不如问林瑶来的简单。刚刚一行人，舒舒觉罗家的女儿皆着了蜜合色的出客衣裳，只纹样不同，如今见了大姐姐林岚也是如此，那位，倒不知是何做派。
　　「姐姐可别多想，咱们府里的出客衣裳都是一样做的，偏只那位的姨娘是个不识好歹的，先时竟将三姐姐的衣裳抵了出去，如今想再去赎回来，只道是寻不到了，哪里就真是，说不得就是旁人看上了卖了出去，那当出去的衣裳，谁知什么人上过身，怎好穿的。便是因着这个家里又生出一番闲气，姐姐可别沾手她的事。便是遇到了，也赶紧甩脱开才好。」
　　「哪里是我思虑多想，不过因着近日情景，颇有所感罢了。」
　　因着老太太本就待姨母更亲近，加之姨母诞下双生龙凤，姐姐便是灵玥，弟弟牧特，便是府里的孙辈的大爷。二房墨尔迪勒氏诞下三女，少不得受些闲气。只二爷专一，后院清净，姨母瞧着妯娌多年未有子嗣，却日头顺遂，见着庶女自然是不待见的。若是安分的妾侍倒也罢了，听着这些家族密辛，想来也不是个安生的。
　　这一肚子的宅门经，往年在道观上长安没见过也没听过，何况阿玛出门做官，也只他们一家三口，人口简单，如今也犯上心头难。瞧着林瑶蹙起的眉头，想来二房至今无子，也是二夫人的心症了。
　　如今二人也算同病相怜，墨尔迪勒氏与意林夫人都是养下女儿，意林夫人只此一女，墨尔迪勒氏却是连生了三个女儿。林瑶同长安相视一叹，也不好扫了节日的兴致。
　　一家子都见过，姐妹们虽不常见却也是相熟的，如今坐了一处太夫人也知她们不得趣儿，让婢子们引了往云霰斋、枕函洲去玩，这地界在老夫人后院连着花园的一角，是舒舒觉罗府里最好的景致了。
　　枕函洲临着院中打通溪水建在溪水一旁，阁在水中，倒像是干栏式建筑，云霰斋往小山上，山腰上正与枕函洲对望，从那儿倒好见着府外两条街的风景，这山虽小，在院子中却是一个大景了，这还是积年这地界还不繁盛时，觉罗氏的老祖宗圈了院子里来，若是如今倒不成了，没得坏了规制，也太招人眼。
　　舒舒觉罗家的姊妹皆是蜜合色闪光缎衬衣，只衣摆上的刺绣不同，林岚是大姑娘了穿了海棠纹的，其他姊妹大多是连枝纹的小花，素馨、连翘、栀子皆有，到底都是小姑娘，出客衣裳也做的简单活泼些，灵玥同长安携手一礼，二人踩级往云霰斋上去，姊妹中只她身上绣着红枫攀枝，枝叶红翠交映，别有情趣，往一旁大石上坐着，拉着她细看。
　　「姐姐这身衣裳不用花鸟，也不用花瓶书架一类绣件，单取这枫叶，实在别有意趣，格外生动些。」
　　「还不是惟肖那丫头弄鬼，在这上头用小心思呢。」
　　「我瞧着好看。」
　　这会儿站到云霰斋上远眺，那边枕函洲里，林瑶正跟她们挥手，她手里执着投壶箭矢，桌上摆起鲜果糕子，一边几个小童一道打尜，小牛皮缏子一下一下的抽着，这尜在南方就叫做陀螺，男孩子都喜欢的紧，这一个还是那时梅勒府给佳珲公子打的，照这样子给牧特哥儿做了，这会拾掇出一箱子的玩意儿，这位牧特表哥性子大方，叫府里的小子们分了，也是个趣儿。
　　灵玥同妹妹瞧着他们得趣，转过头自云霰斋里瞧得几分街上的景致，这边临着尾巷，住的大多是平民百姓，街上摊头什么的再不少，许多家中童子都出来给家里买些小东西，有些的打壶醋或是酱，有些的买两把时蔬，那提个大肘子回去的，小胸脯挺的昂昂的，旁的男孩女孩在角落里羡慕的看两眼，都觉得面上很是有光。
　　中间是平民巷，有些的还是高门里的管事家的院子夹了中间，往西再远些的便是大官巷，那边倒还不如舒舒觉罗家，三四进的，除了些官员宅子，还有些商户的院子，晋商还是尽有名声的。
　　瞧过这些，姊妹两个便携手往枕函洲去，一路还道：「日子过得这样快，再过些时节便是新春，攸宁姐姐必要骇冷的，只京城比咱们这儿还冷得，倒不知她怎样了。」
　　话间的宁姐姐便是梅勒氏舅家的攸宁姑娘，舅老爷的长女，去年进京待选，年初开春之时未经复选，由御笔一圈，叫指给了宜妃娘娘次子胤禟为侧福晋，人称九爷，如今未见已有大半年了。
　　「如今倒真是，‘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箕风动天，急景凋年。今安在？怕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你这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焉知不是‘阴云忽扫尽,朝日吐清光。’咱们领略江南风光颜色好，引和可羡慕我许久。只恨不能飞了来与我同住。」
　　灵玥宽慰得一句，又道：「还有一桩喜事，说予你知道。陈府徽婉妹妹，你可还记得？」
　　「怎会不记着。」
　　「前些日子我收着引和姐姐的信，说是给徽婉说定了曲阜孔氏，待明年及笄便下定礼。」
　　「这可真是想不到的，姐姐若要托人送礼去，让我也赠些添妆。」
　　「阳城离我们这边也不远，只可惜了咱们是要往江南去的。明年春日要给祖母做寿辰，弟弟便暂留了这边，干脆过了谢师礼，秋日里再过来，正好一道去送去。」姊妹二人说定，在云霰斋歇得会子，便一道往枕函洲里去。
　　还未进门便听着里头笑语连连，林瑶见了她们上来便拉了她们往屋内送：「偏你们是姊妹亲密无间的，倒寻了山上去说悄悄话儿，来的这样迟，要罚酒的。」
　　「今儿必又是你赢了彩头去，怎么又来诓我们吃酒。」灵玥把摘着的梅花塞了林瑶手里，戏谑道。
　　「只二姐姐最坏，安姐好容易来一回，独拐了她去，我邀你吃杯酒便不得了？」
　　灵玥便站着，取了杯盏，笑饮一杯，手举着杯子倒过来，朝她晃一晃，又捻了渍了蜜的海棠果递给长安，一边笑道：「四妹妹的嘴，倒真像这沾了蜜的果子。」
　　「偏你最坏的。」林瑶作势拿了帕子去扑她，灵玥身子一闪便躲了墨尔迪勒氏身后，皱了鼻子逗她。
　　叫丫鬟接了姑娘们手里的梅花，又用托盘捧了香囊来，秋香的，豆绿的，上头亦绣得朵朵梅花，姑娘们各自挑了，摆在一处瞧过，各自戴上，倒是和乐。
　　「你两个快别闹了，这便去花厅用膳了，在老祖宗面前规矩着些。」墨尔迪勒氏提点一句，这两个立时收敛了，拉着手由丫鬟挑了帘子，跟着进了花厅。
　　「刚说着你们也该回来了，给你们小姐妹单拾掇出来，长安丫头是客，阿岚好生照顾着，一会你们兄弟进来，便隔了屏风进去里间坐着，只顽着你们的便是了。」
　　一桌子小姐妹聚在一处，屋子里早烘了炭盆，叫围了风帐，半点不觉着冷。相依落座，洗手净面，拿帕子擦了。取了银著，这迎霜兔，翠玉虾仁，上来便得了姑娘们的赞。
　　还有晋氏三蒸，这是晋地特色，每逢年节宴会必有这菜，一蒸荷叶粉蒸肉，二蒸玉兰小酥肉，三蒸杏干酱梅肉，三道荤菜配出花叶果，端的好滋味。又有鹌鹑茄子，黄鲤豆腐，烩鱼鱼等小碟，并着黍米糕，五香杏仁，芝麻软糖，还有一道玉兔白菜，可有讲究。
　　末了还有酸汤馄饨，四喜饺。牧特今日随知州家的公子围猎，这会进来给祖母请安，言说今日秋猎，得着半只鹿同许多野禽，便及早让家丁送了回来。说是野禽也不过为了哥儿们高兴，早早圈养起来的，只是圈养也要散养，跑的膘肥力壮的，吃起来自然也与旁的农户圈养的吃口便不同了，这还是学的皇家秋狝，虽在州郡也有小型的围猎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