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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伯利亚铁路上的楠木 ...

  •   针叶林是世界上最美的森林。

      沐夕楠不知道曾经在何处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当然这句话主观色彩浓了些,沐夕楠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很有些嗤之以鼻。

      然而当真正置身于大片大片的针叶林中的时候,沐夕楠才发现,针叶林有多美。

      她正坐在一个小小的火车包厢内,虽然小,却是国际列车最高规格的高级软卧。二人的包厢,上面是床,下面是沙发。两张卧铺和沙发面对面,中间夹着个小茶几。包厢的门可以反锁,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小电视。

      俄罗斯的火车从里到外满满的复古风情,包厢内铺着绣花繁复的厚地毯,柔软又舒适,沐夕楠把脚从包厢内提供的拖鞋里拿出来,整个人缩到了沙发上。

      这个火车包厢如同一个移动的酒店小房间,她躲进小楼成一统,如果再能管他春夏与秋冬,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那估计是不可能的。

      沐夕楠感受着火车有节奏的摇晃,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浓郁的绿意中。

      西伯利亚大铁路。世界上最长的铁路,它连接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和太平洋岸的海参崴,穿越分割欧亚的乌拉尔山脉,在西伯利亚的针叶林和大草原上延伸,全长9288公里,跨越8个时区,时速80公里,全部坐完要花上七天七夜。

      而沐夕楠,就在经历这样一个七天七夜的旅行。三天前,正在澳大利亚逗袋鼠的沐夕楠接到哥哥的电话,问她之前接的活做完了没,做完就给人家把东西送去。东西的主人住在莫斯科,她最近闲来无事,一时兴起,坐飞机飞到了太平洋边上海参崴,订了直达莫斯科的火车票。

      七天七夜,看上去真是相当长的旅途。沐夕楠已经在火车上呆了整整两天,最初的兴奋已经过去,她开始享受这样清闲的火车时光。除了时不时去外面设的吧台和其他旅客聊聊天,她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的包厢里看风景盘珠子。

      高级软卧包厢本是二人间,但沐夕楠上车后发现自己这个包厢只坐了自己一个人,另一个空位不知道是中途上人还是没卖出去。她一开始乐得清静,然而过了两天,她又觉得有些寂寞。沐夕楠买票的时候没怎么注意,但是上来车,她才开始想,这样门可以从里面反锁的包厢,如果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陌生的,在一个房间里面,恰好又是这种几天几夜的火车,是不是很容易发生点故事什么的。

      火车艳遇,听着就觉得很有意思。

      沐夕楠一边天南海北的瞎想,一边从放在身边的小包中掏出一个小袋子,袋子里放着一块小肥皂,沐夕楠将这块小肥皂拿了出来,重新趿拉上拖鞋走入包厢里的卫生间,开始用肥皂仔细的洗手。

      小小白白的一块,是肥皂,不是香皂。即使是火柴盒大小的一块,也比一箱普通香皂都要贵。沐夕楠仔细的用流水冲洗双手,将肥皂拿在手里滚了好几下,细细揉搓起来。泡沫绵密,却没有丝毫的香味。这种肥皂可以洗去手上的污垢和异味又不会给手染上其他多余的味道,是盘木头的人必不可少的东西。

      沐夕楠细心的冲洗掉手上的泡沫,用同样干净无味的白棉布手帕揩干净手上的水渍。当阳光和风将她的手彻底干燥后,她才又从包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布包,放在包厢里的茶几上。

      白色的布包打开,又是一个白色的布包。白色的布包打开,又是一个白色的布包。当这样的程序重复三次后,一个白色的小口袋才出现在眼前。

      松开拉绳,沐夕楠将口袋中的东西倒在白布上。有日光从玻璃外照进来,落在茶几上。丝丝缕缕的金光从沐夕楠的指缝透出,幽美又瑰丽,看得人移不开眼。

      沐夕楠松开手,一个木制的手串安静的躺在白布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儿,那味道若隐若现,有点儿沉香的味道,又有点儿果香和花香的味道。

      这就是沐夕楠这次跨了大半个地球要送到的东西。一个金丝楠木的手串。

      沐夕楠将手串拢进手里,慢慢的摩挲着。这串珠子她已经盘了半年。料是好料,龙胆纹的阴沉料,是金丝楠里的极品,早就已经有价无市了。更何况这可不是什么边角小料,而是从千年的大料里挑纹路最正的切下来的。

      黄金有价玉无价。

      却鲜少有人知道木材也是如此。就拿金丝楠来说,它是五百年以上的小叶桢楠才能长成,有三种纹样,水滴纹,水波纹,云朵纹,其中最名贵的是水滴纹。水滴纹不是天生就有的,它的形成是多因素的,适宜的环境,气候,地理。水滴纹只出现在大树,多大的树很难说,至少生长千年以上,而且要自然死亡达数百年不动,心部枯烂,留下来的就都是水滴纹了。

      水滴纹在老料中很难得,因中间空,出材率极低,新料和普通年轻老料是没有水滴纹的,看到水滴纹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枯木,二是阴沉。阴沉木又叫乌木,是木材埋在土里,在特定的自然环境下形成的,一般要三千到一万年。民间有“财宝一箱,不如乌木半方”一说。上乘的千年阴沉木,说是稀世珍宝也不为过,因为它不是可再生的。而阴沉木金丝楠就更是纵使散尽千金也难寻其一的宝中之宝。

      所以能有一件满水滴的金丝楠器具,是很了不起的。水滴纹里的龙胆纹,被誉为万年一遇,千载难逢。

      除了金丝楠,海南黄花梨,东南亚紫檀木,非洲鸡翅木,这些都是收藏界长盛不衰的心头宝。

      这些珍贵的木料,经历过明清时期的大肆砍伐,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接近绝迹,世上存留的老料可比黄金要少的多。

      而那些如今还在生长的珍贵树种,全部都是生长缓慢,大器晚成,至少要等待数百年,才能长成可用的大料。

      这些大料里,能长出稀罕花纹的就更少了,紫檀里的金星,黄花梨里的狐狸头,金丝楠里的水滴纹,都要千年的积蕴。

      上千年?这世上哪个人能等待上千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千年等一回”。

      比起那些能用化学元素合成的宝石,这才是真正的“有价无市”。

      能够有本钱玩这些的,不仅需要钱,更需要有背景。文玩鉴宝,讲究一个家学渊源,从小看得多玩得多了,才能养出一双贵眼。好料要养千年,家族也是如此。限量的商品,远非财力可达,而是身份。

      然而能拿出这些的,自然也有身份。

      公元二零零六年的沐夕楠,十五岁。

      华侨。

      她祖籍四川,那里是最有名的金丝楠的产地,然而从五岁之后,她就再没有回过那里。

      巴蜀沐家,最大的华侨木材家族。

      一般人都以为沐家只是个做楠木起家的木材贩子,可当真正走进这个家族,会发现沐家的木材王国已经覆盖了大半个地球。沐家在三代以前成为华侨,海南,东南亚,北欧,甚至是非洲,无论是实木还是红木,有好木材的地方,就有沐家。

      龙胆纹的乌木金丝楠手串抚摸起来滑如绸缎,润如玉石。然而对于沐夕楠而言,这只是她儿时随处可见的玩具。

      她的父亲是沐家曾经的家主,他手把手的教沐夕楠盘珠子,再名贵的木料也只是他逗小女儿开心的玩意儿。

      可即便如此,她的童年大部分的时光却都饥不果腹颠沛流离。

      十年前,她的家庭遭遇灭顶之灾。

      她的舅舅暗杀了她的父亲,囚禁了她的母亲。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兄长沐松岩背着五岁的她出逃。忠于父亲的家仆为了保护他们一个个死在了舅舅的追杀中,这样逃亡的生活,她过了整整七年。

      任何光鲜靓丽的姓氏背后,都隐藏着刀风血雨。

      再庞大富裕的家族,如果它的继承者不够真正的强大,那它只可能昙花一现,不可能存续下来。

      好在她的兄长足够强大。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沐松岩蛰伏七年,布下天罗地网,在三年前雷霆出手,将他们的舅舅和累累罪证一起打包上交给了国家,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之后沐松岩对沐家进行了大清洗,依靠铁腕手段,站在了这个家族的最高处。

      她终于得到了真正的安全。

      天塌了下来,由个子高的人顶着。她的兄长,在还是只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帮她顶住了那片天。

      那些败家的富二代,是只有暴发户才能养出的赔钱玩意儿。

      江沐许陈,宋周傅欧。八大华侨家族,全都富过了三代。

      在那朝不保夕的七年里,其他的家族虽然没有眼浅到捧高踩低,但也只有江家,对于逃亡中的兄妹伸出了援手。

      从四川到青海再到新疆,从新疆越境进入哈萨克斯坦,再从哈萨克斯坦进入俄罗斯。在逃亡到乌拉尔山脉的时候,沐夕楠和沐松岩身边的的忠仆已经死绝,十六岁的少年带着六岁的妹妹几近走投无路。

      而一个在山里打猎的老头救了他们。

      因为太小又受了惊吓,沐夕楠不大记得当时的事情。当时的事都是沐松岩后来告诉她的。那个老头收留了他们十天,十天后将他们送到了莫斯科火车站,扬长而去。

      十天,让遍体鳞伤的沐松岩缓过劲来,同时让本来如蛆附骨的追兵暂时失去了兄妹具体的踪迹,之后只能满世界的去找人。

      在那之后,沐松岩和沐夕楠东躲西藏,无数次遇险,却再也没有被逼入绝境。

      那个老人姓江,正是最大的华侨火药商人,京城江家的家主江洪涛。

      也是沐夕楠这次西伯利亚之旅最终要拜访的人。

      虽然只收留了兄妹二人十天,却是送出了巨大的人情。

      这是人情也是投资,有了这十日之恩,沐家在商场上不得不受江家的掣肘。沐松岩挖空心思去还这份人情。

      对于他们这些家族的人来说,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投其所好。虽然移居到了俄罗斯,江洪涛年轻时也是个京城旧少,俗话说贝勒爷手上三件宝,核桃、扳指、笼中鸟。江洪涛好文玩,所以沐松岩每年都会挑上好的文玩送给江洪涛。

      今年要送的就是沐夕楠手上的这个手串。

      沐夕楠不是纯粹的商人,她只是从小喜欢捣鼓木头,即使是在逃亡过程中,沐夕楠也总是躲在沐松岩的行李箱里偷偷的盘木头。

      这里说的“盘”,不是盛放物品扁而浅的用具,而是用手不断摩挲器物的动作。收藏古董,爱好雅玩的人,经常会花时间盘玩他们心爱的器物。盘玩久了,器物表面逐渐会生成半透明质感的包浆,在不经意间重新塑造了器物的形象,使其更为合手合心,温润喜人。

      有耐心的收藏家会自己盘玩,享受那个乐趣,没耐性或是手上的料太极品的情况下,则会找专家来盘玩。

      沐夕楠,就是盘玩木头的专家。

      她在十岁的时候就能盘玩出让那些老藏友叹为观止的包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盘玩出的木头的光泽也越来越有灵气。连沐松岩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妹妹在这方面的确天赋异禀。盘玩手串花的时间长,盘的越久对手串的感情越深,所以沐夕楠轻易不帮别人盘手串,免得还回去的时候伤心。

      这次也是为了江老爷子,沐夕楠才会亲自动手。

      沐夕楠将手中的乌木金丝楠的手串拎起来,在阳光下仔细鉴赏,经过她半年的精心盘玩,这串手串看上去不像木头,到有些像宝石和琥珀,光可鉴人,细腻醇和,在阳光下,璀璨的金丝散发出迷人的光芒。

      沐夕楠抿唇笑起来,只有这个时候,她看起来像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包厢外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沐夕楠这两天已经听到过几次这样的声音。这是火车到站的声音。西伯利亚大铁路,车站之间间隔着数千里,火车在开了一上午后,终于到达了一个车站。

      火车停稳后,外面变得嘈杂起来。沐夕楠将乌木金丝楠手串重新装好,透过玻璃窗,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往来的人群。

      这是个叫做乌兰乌德的大站,也是个交通枢纽,从蒙古过来的铁路在这里并入西伯利亚大铁路。火车在这个大站会停留40分钟,车厢里的人纷纷走了出去。沐夕楠懒得动弹,也就不准备下车。只是倚在窗边,看着不同肤色和发色的人们或拍照或购物,她在短暂的人生中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旅途,然而托那些曾经时不时会冒出来的追兵们的福,这样普通的人间烟火,却常常没机会欣赏。

      然而就在沐夕楠忙着欣赏另一种风景的时候,背后却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西伯利亚铁路上的楠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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