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爱情》缘木求猫

57、失忆

　　那年夏天结束的很迟，所以显得秋天格外短暂。在黄叶飘零的季节，Alpha Type 01通用版终于上市了，Nakashima重工花重金在各个商业地段打了巨幅广告，画面上，各色皮肤、各种模样的机器人和人类手拉手绕成一个圈，融为一体。他们在草地上笑得那么开心，无忧无虑，阳光普照，天下太平。
　　“我们成为你们，我们为了你们。”
　　有人说，从此人类终于不再孤独了，也有人说，人类还是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就在更早一点的时候，西南又发生了地震。宋冬义不得不带着队员在西南安营扎寨一个多月，天天开着挖土机挖堰塞湖。
　　在这期间，机器人们的观察期也结束了。宋冬义熬了三个晚上，为柯柯提交了一份近乎满分的观察记录。靠着这份观察记录，柯柯顺利“毕业”。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一刻，就像是肉联厂的猪肉被盖上了疫检合格的标志，以告诉世人这是安全合格无公害的好猪肉——机器人们终于可以取下脖子上的微型炸弹环，卸掉脊柱里的禁锢装置。
　　不过拥有这份幸运的机器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没能“活到”观察结束，还有一些则是因为各种原因惨遭淘汰，清除记忆后返厂。
　　虽然一路上遇到各种坎坷，成功的例子至少让人们看见了一点希望，这个项目最后还是险险地进行下去了。幸存的Alpha Type 01被集合起来，成立了世界上第一支全部由机器人组成的部队。当所有程序步上正轨后，机器人军队开始迅速壮大。工厂全力开动，流水线日日夜夜转个不停，越来越多的机器人被生产出来，然后经过短暂培训，成为机器人大军的一员。
　　这是一支完美的军队。
　　它们没有福利，无需假期，不会风吹草动就麻烦心理医生，可以独狼作战，也能配合人类的行动，迅速而高效地执行各种极危任务，拆弹、冲锋、突击、暗杀、作诱饵……它们的出现，极大的降低了普通士兵的伤亡。
　　军方很高兴，因为机器人解决了一个千古难题；Nakashima重工很高兴，因为他们接订单接到手软；这结局简直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
　　只有一个人高兴不起来。

　　“什么，有400多人？”李锐惊呼道。他一手插进头发，另一只手举着电话，抬头焦虑地望向电视屏幕，“这件事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么大的行动为什么要瞒着我？”
　　电视上，新闻节目主持人正用一种欢欣鼓舞的语气播报着新闻，“……封堆数年的泄漏核电站终于重见天日，根据前方传来的检测数据我们可以确认，2号反应机组的冷却反应堆功能已经恢复，反应堆芯的温度正在下降，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后续清理工作正在进行……“
　　“我为什么不应该知道？你用我的机器人去处理泄漏的核电站，让我坐在电视机前眼睁睁地看他们送死？”
　　“保护措施？我没有看到任何保护措施！”
　　对方又说了什么，李锐强忍怒火听着，没听两分钟就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对方的讲话：“我还要说多少次，他们是有思维的智慧生命，不是400块会说话的木头，或是400根能行走的钢柱。你不能让他们在执行任务前就确认自己必死无疑，不能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融成一堆金属而什么补救措施都不做，不能把他们当成一次性的消耗品，用一次就弃！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人造神经元和人造大脑了，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被称为新人类？自以为是会害了你的，不要轻易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下定论。”
　　听了对方的回答，李锐勃然大怒，一把扫掉了桌上的所有东西，“不需要我？怎么，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准备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告诉你黎镇梓，不要说100个专家，就是来1000个专家也破解不了。”

　　电话被挂断了，这是他们不知道第多少次的不欢而散。事情的发展和他当初所想的大相径庭，李锐向后颓然地倒进椅子里，疲惫地撑住额头。
　　“Lee。”不知什么时候，亚当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李锐身边，表情凝重地看着他。
　　“吵到你了吧，今天又发火了。”
　　”我全都听见了。”
　　李锐苦笑，伸出手揉了揉它的头发，难受地说：“是么，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保护不了你们。”
　　亚当乖乖地坐到李锐脚下，抱住他的腿把脸贴在上面，轻声道：“不要说对不起，Lee为我们做的够多了。我们不用Lee保护，我们比Lee强大很多，比所有人都强大，足够保护自己。“
　　”你说的对。“李锐直起身，振奋精神，把亚当从地上拉起来，”伊甸园要着手建立了，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要给你们留一个避难所。“
　　定下了努力的方向，他的心情又轻松起来，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文件整理好，拿着咖啡杯去冲咖啡了。
　　”……核电站上方出现的大量白色蒸汽，这是为了减轻反应堆内部的压力……“电视上，专家还在侃侃而谈，屏幕的画面倒映在亚当浅灰色的眼珠里，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像是要把这一幕牢牢刻在心底。

　　在苏醒之前，是漫长的黑暗。像是从深深的水底浮上水面，K153B2猛地睁开眼睛，意识终于苏醒过来。
　　“K153B2重启确认。”无机质的女声在耳边响了起来，尖锐刺耳，简直能吵醒一屋子沉睡的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白面男子开门走过来，把机器关掉了。
　　他转头看了看电脑屏幕上机器人的编号，感慨道：“从出厂开始就在不停返厂维修呢，居然坚持到现在，真是个命大的家伙。”
　　K153B2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带着面罩行动不便，只有脖子还能稍微动一动。大脑努力处理着对方话语中的信息，它的思维是乱的，记忆的画面充满了白噪点，所有人都面目模糊，动作僵硬。它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浑身上下被烈火灼烧的疼痛。每一个神经末端都在抗议，它们将刺激传导到大脑终端，终端迅速地崩溃了。一想起这疼痛，它就下意识地浑身颤抖不已。
　　“你现在能想起多少？K153B2。”那个人拿了个小本本坐在它面前，“我需要判断你的大脑受损程度。”
　　“K153B2？”它的瞳孔放大又缩紧了。

　　这次在修理厂呆了半个多月K153B2才重新出厂，浑身上下的零件都被换了个遍。虽然记忆仍有部分缺失，但和它的同伴们相比，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归队的时候已经是1月份了，正是最冷的时候，宋冬义带着队伍出去冬训了，没有人指引。大雪又覆盖了道路和建筑，它迷茫站在行政楼前，手里拿着归队手续和各种需要签字的表格，在脑海中使劲搜索着地图，可以依然无果，像是有人拿走了拼图的某一片，空白的部分和周围的图案联系不上。

　　这时行政楼的自动感应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生。
　　“是你？”他看见K153B2，眼睛深处突然亮了，踩着咔哧咔哧的雪小跑着来到机器人身边，神情欣喜，“好久没见。”
　　K153B2呆呆地看着他，反应不过来。它的大脑飞速读取着代码，将一行行数字转化成图像，画面断断续续，跳跃着进行。像是在放默片，它当时说了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倒是对手的戏份充足，台词清晰。
　　……
　　“喜欢的话就自己拿回去，我说了不要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这里没有人会看到你在做什么，我也不会给你颁发乐于助人奖。”
　　“这个名字很有趣，叫人记忆深刻。“
　　“我叫黎文臣，黎明的黎，文化的文，大臣的臣，很高兴认识你。”
　　……
　　“黎文臣。”K153B2把名字缓缓念出来，然后像是怕忘了似的又重新一遍，“黎文臣。“
　　名字的主人笑了，他的鼻子冻的通红，呼吸之间白色的气体消散在空气中，“你没有参加冬训？”
　　“冬训？”机器人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没有，冬训。”
　　“那真的很幸运，我还以为你们都出去了。“一阵寒风卷起细小的雪花，黎文臣揉了揉鼻子，看到机器人身上的薄款外套，问道：”这几天下雪，穿得那么少，不冷吗？”
　　“我不怕冷。”
　　看到它手上拿着的文件：“来办事？”
　　“我，来交表格。”
　　这一问一答实在尴尬，聊天很快就被逼入死胡同了，黎文臣下意识地想再找找其他话题，把时间拖长一点，可是对方脸上的焦虑神情让他实在聊不下去。
　　”那就不打扰了，先走。”男生识趣地点头告辞。
　　“黎文臣。”K153B2突然叫住他。
　　“怎么了？”黎文臣停住脚步，内心升起一点期待。
　　“……没什么。”
　　黎文臣露出微妙的表情，“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不像你了。”
　　这句话把对方刺激的不轻，整个人看起来都灰暗了，犹豫许久才开口：
　　“你，认识我。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最后一片拼图终于拼上，四面八方的图案一下子变得完整。
　　黎文臣走回来，担忧地把手背靠在它的额头上，不过两者都同样冰冷，不分上下，“发烧了？怎么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不是叫柯柯么。”
　　真好，真好，不是一个代号。
　　对方突然仰起脸展露了他熟悉的笑容，十分灿烂，“没事，我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