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间》金木犀

2、第二章 新年炸鸡

　　“郑号锡？”
　　门外靠墙蹲着的少年立刻站了起来。
　　“您好。”他说。
　　闵玧其点头示意少年走进来后就又转进了房间里。
　　“我在睡，其他人都不在，你自己随意吧。”闵玧其说完关上房门爬进了被子里。他无比珍惜能安稳睡觉的时间，因为对他来说，思维清晰的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无法控制清醒的自己不去厌恶自己，除了累到不能呼吸的训练和沉稳到没有梦境的睡眠，他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可做的。就连这样想着，这样做着的自己，一旦偶尔停下来的那一秒，也让他厌恶。
　　因此在黑暗中醒来的那瞬间，他感到莫名产生的对自己的愤怒。
　　街道上的灯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投映在卧室的衣柜门上，像一个个牢笼栅栏的阴影。闵玧其在黑暗中站起来走到窗边，隐约的圣诞乐传来，他看到远方沸腾仿佛燃烧般的夜空。
　　闵玧其打开房门走到客厅，一眼看见窝在沙发上的郑号锡。听金南俊说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少年正披着薄薄的几件外套缩在沙发里打抖。闵玧其突然想起街边纸箱里埋在积雪中瑟瑟发抖的弃狗。纸箱上写着可爱的文字“请收养我吧”，翻不出纸箱找地方避雪的小狗却只能缩成一团呻.吟。
　　闵玧其笑了。
　　“喂，起来。”他用脚踹了踹沙发上的少年，足尖还没碰到对方就已经看见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哥？”郑号锡犹豫着嗫嚅了一声。
　　“把衣服穿好，去吃饭。”
　　闵玧其说着走去把客厅的百叶窗拉开，让街道的光照进来，代替电灯。他拽过一边的厚外套套上，走回来时少年还局促的坐在沙发上，一边的头发翘得老高。
　　“动啊。”
　　“……哥……我……”
　　闵玧其了然。
　　“呀，哥哥请你吃饭居然拒绝吗？你是哪儿来的兔崽子？”
　　“不是！哥！不是！”对方立刻慌张的站起来摆着手，像纸箱里看到路过的行人而拼命摇尾的小狗，漆黑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你。
　　“【哔——】”
　　闵玧其一把提起沙发上最厚的那件外套盖在了新来的弟弟身上，然后拽着他走出了大门。
　　打开门的瞬间寒风吹得闵玧其想立刻回头。他把郑号锡把拔钥匙一般从公寓里抽出来，啪地一声关上了门，然后缩着脖子几步下了楼梯。
　　“快点！”他抬头喊。郑号锡慌慌张张地套好外套匆匆跟上来，大了不止一号地外套呼呼地灌着风。闵玧其一直大步走在他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他两眼。郑号锡一路追得气喘吁吁，走到他们经常去吃饭地地方时，两个人都觉得热起来。
　　点了炒年糕和米肠，端上来时闵玧其抽出一双筷子塞到郑号锡手里就吃起来。郑号锡握着筷子过很久才夹一次。
　　“吃吧。”闵玧其随口说，“圣诞夜也算过节了。”
　　“……内……”
　　闵玧其听到对面传来地吸鼻子声。他恍若未闻地继续大口吃着饭，然后丢下话让新来的弟.弟把剩下地都吃完就去了洗手间。
　　每个来这里地人都有故事，他还不想知道别人地故事，因为他自己地故事就已经够让人烦了。他不想说，也不想听。
　　从洗手间出来时桌子上地盘子干净得像舔过一遍一样，闵玧其走去结完账就走到满脸通红得郑号锡身边说，“走吧。”
　　小饭店的推门上挂了个小铃铛，一推门就发出清脆地叮铃声，他们走到大街上，四面八方传来嘈杂地圣诞乐。大片地雪花落在鼻尖，触手是一滴冰冷地水，一整条泛着红色地街道飘着淡粉色地雪。
　　闵玧其突然笑了起来。
　　“喂，你是圣诞老人地礼物吗？”
　　“……？”郑号锡皱眉看着他。
　　闵玧其挥了挥手，带头往公寓走去。
　　所有地童话故事，他七岁时就不相信了。
　　第二天金南俊回来后带着郑号锡去公司训练办手续，一连几天闵玧其只有晚上回公寓睡觉时才会看到累成一滩软泥地郑号锡。他想不通郑号锡每天去了哪儿可以累成这个样子。
　　“哦，他是dancer嘛，公司想让他主舞。”南俊说着哆嗦了一下，“啊，真的是太惨了，看他练习过我才知道公司对我们的舞蹈训练有多仁慈。”
　　闵玧其皱眉，“搞什么啊，【哔——】，不是说只要随便【哔——】swag一下就好吗？还要主舞是什么意思？【哔——】”
　　南俊笑了。
　　闵玧其没有再问，他还有更多事要考虑。比如两天后的新年。
　　新年前一天公司给大家放了两天假。两天，一天回家，一天回公司。
　　闵玧其收完东西出门时正碰上从公司回来的郑号锡，对方手里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哥。”
　　“哦，号锡啊，怎么这么晚。”
　　“在公司多训练了一会儿。”
　　闵玧其诧异，“你不回去吗，号锡？”
　　“啊，我家太远了，才刚过来，就不回去了……”
　　闵玧其没吭声。
　　“哥路上小心。”
　　“那你自己好好休息吧。”
　　闵玧其说完就走了，转身关门时看到郑号锡还站在原地拎着塑料袋看着他，见他转身又立刻鞠了一躬。
　　闵玧其关上了门。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回到家，妹妹一看到他差点哭出来。他突然觉得一阵恍惚，好像自己丢下一封信只身前往首尔的这一年都只是一场梦。
　　吃了妈妈做的饭，家人一起看了电视，晚上睡在自己床上的时候闵玧其终于有了久违的安心感。
　　我还在这里。
　　我还在这里。
　　第二天睁眼时脑子里留下的却是郑号锡的脸。好像他还在那扇门前拎着塑料袋，看着自己的脚尖鞠躬。
　　闵玧其想也不想的拿过手机打电话。电话响了很多声才被接起。
　　“……内，哥？”
　　郑号锡的声音很轻，一听就是还在睡梦中。
　　“你在干嘛呢，一个人在那儿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无聊。公司的练习室也不让去，大家都回家了。”
　　“谁让你要自己待在那儿，就在客厅对着玻璃窗练习吧。”
　　“哥啊……”
　　闵玧其挂了电话起床穿衣服，告诉家人他待会儿就要回首尔，然后开始把昨天带回来的行李重新收进旅行包里。
　　“哥！你才刚回来就走啊！？”妹妹死死地扒着闵玧其地手臂，闵玧其拖着一个大号累赘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你哥是公司里举足轻重地大人物，少了你哥不行。”
　　妹妹难得没回嘴，跟着闵玧其来来回回。
　　“……哥，你真的要去当歌手啊？”
　　闵玧其没回答，依旧拖着妹妹往包里收东西。
　　妹妹轻轻放开他的手默默跟在他背后，看他收拾。
　　“加油啊，哥！我以后就可以让你帮我要签名啦！”妹妹说完就跑了出去。
　　闵玧其抿嘴把包的拉链拉上，然后把床上的被子叠好，床单扯平。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己从小到大住的这个房间，脑子里一瞬间挤满了父母和老师们的劝阻。
　　“你不会成功的。”
　　他们说。
　　“做音乐没好处！你看看那些歌手们吧！”
　　他们说。
　　“允其啊，就这样好好念书，找个安稳的工作不好吗？”
　　……我不知道……
　　闵玧其深呼吸，然后站起来重新抚平坐皱的床单，拎上旅行包带上房门去客厅。
　　妈妈给他做了大酱汤，坐在一边看着他吃完饭，又用玻璃瓶给他装满了一罐泡菜塞进他瘪瘪地包里，最后在他爸发飙前一秒含着泪把他送出了大门。
　　闵玧其赤手拎着那个因装了满满一罐泡菜而沈重地旅行包匆匆走在新年第一天地大街上。大雪淹没地街道，只有他的一行脚印跟在身后，他抬头呵出一口白气，那些飘渺的水汽顺着没有行人的街道远去，飘散。他走的路就像是没有尽头，没有未来的茫茫白夜。
　　终于坐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回首尔的车时，他突然又觉得这一切如此荒唐。以至于当他拎着路上买的炸鸡站在首尔的公寓楼下时几乎要笑出声来。
　　用快要冻僵的手指摸出钥匙开门，“叽——”一声推开大门时闵玧其真的笑了出来。
　　郑号锡正穿着一件薄外套站在客厅中间唯一整洁的一平米空间里对着拉开了窗帘的落地玻璃窗跳舞。
　　“哥！？”
　　郑号锡被吓得撞在了桌脚上。
　　闵玧其又笑了。
　　“啊，你还真的在练习啊。”
　　“内！”
　　郑号锡紧张的向闵玧其鞠躬。
　　闵玧其把手里的炸鸡扔到小餐桌上，“吃吧。”
　　“哥？”
　　“你除了哥还会叫别的吗？”闵玧其在小桌边盘腿坐下，看着冻得发抖的郑号锡，随手捡了一件外套扔过去。
　　郑号锡接住，犹豫了一下，“……允其哥？”
　　闵玧其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他隔着桌子踹一脚郑号锡，指使他去厨房拿餐具，自己从包里掏出装泡菜的罐子夹了差不多半瓶泡菜出来。
　　“啊，今天不吃掉的话明天就被那帮兔崽子们吃掉了。”
　　最后还不嫌麻烦的去煮了一锅拉面。
　　“哥煮的拉面是艺术，知道吗。”闵玧其把一锅热气腾腾的拉面放到局促不安的郑号锡面前。
　　“吃吧吃吧，快吃吧！”
　　一整锅拉面、炸鸡、泡菜，两个人缩在没有电视没有暖气的客厅里喝着拉面汤过了新年。
　　“哥，谢谢你。”
　　郑号锡被拉面汤熏红的脸扬起来冲他真心的笑。这是闵玧其第一次看他笑，也是他来到首尔后第一次笑。
　　那时候的郑号锡还是个少年，还很羞涩腼腆，不懂什么叫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