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骸纲）无尽之梦》湄儿

4、02

　　沢田纲吉醒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精神是难得一见的饱满，不由喃喃道：“好像做了个好梦呢。”昨天那样身心疲累，今天居然精神焕发，他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左右环视不见“印记”的踪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明白。

　　看了看闹钟，时间尚早，沢田纲吉很悠闲的吃了早餐，还有闲暇和妈妈闲聊了一会儿，这才拿起书包慢悠悠走向学校。一般而言，他大多数时候的早晨都非常忙碌，绝不会有今早这样的闲适时光。

　　他的学校并盛中学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学校，硬件方面该校环境优美，设施齐全，软件方面师资力量雄厚,教学质量好，在周围县镇中都很拔尖，可说是相当优秀的一所中学，让其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学校的风纪委员会。相对于其他学校的风纪会，并中的风纪委员长权力非常大，几乎可以说是在校内只手遮天的程度，连校长也无法违抗。不是有传说整个并盛都在风纪委员会的统治下么，一个并中算得了什么，对此沢田纲吉表示很有可能。

　　国中一年级的时候沢田纲吉经常因为迟到而被那位传说中的鬼之委员长咬杀，那可是相当惨痛的一段记忆，后来那位委员长出国留学，多少人因此弹冠相庆，风纪委员的行动逐渐转而低调，校内的风纪才稍微松弛一些。当然，那位风纪委员长即便离开一年多风纪委员们依然忠心耿耿，对于他的规定坚定不移的贯彻，似乎随时等待他的回归。天知道那个极其跋扈的家伙哪来这样大的威望。

　　沢田纲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风纪严苛一点还是现在这样稍微宽松一些的氛围，他这样的废柴学生从前只会因迟到而被责罚，现在却更多了一些被不良欺负、被小混混勒索的危险。当风纪委员长还在并盛的时候，除了他的风纪委员会之外的小团体都被冠以不合风纪遭到强制解散！也就是说，对于普通学生而言，那位任性的大人物不仅是笼罩头顶的大山同时也是一把保护伞！

　　脑子里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沢田纲吉缓步走在雾中。今天早晨起了一场大雾，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不见远处的房屋，近处的物体则像是包裹了一层白纱，十分模糊。他皱了皱眉，回想起那次被古罗追得无处可逃的经历，从头到尾都在梦境和雾气中打转，异常狼狈，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深深沮丧。要不是六道骸突然出现，他那时就在劫难逃了吧！

　　正想着，几步外的小河边一阵异响，沢田纲吉循声望去，一团人形的白雾艰难而缓慢地从水里拔出爬到岸上，它基本还保持了一些人类的特征，不过整体来说更像是青黑色半透明的果冻，没有毛发，□□，脸的部位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裂到耳根的血盆大口，尖锐的牙齿和猩红的舌头暴露在空气里，看起来十分吓人。它站在岸边，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有些犹豫不定地不停转动脖子。

　　姑且不论它的外形，单单是那种无死角地转动脑袋的方式就不可能是活人，沢田纲吉背脊发寒，似乎他遇到这些东西的几率越来越高了。

　　“咦？沢田君。”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等他转头，那个小萝莉就出现在他身侧，一见是她沢田纲吉因紧张而紧绷的身体转为松弛，“不要靠近水边，那是一只多年的水鬼，会找替死鬼转世投胎呢。”

　　“啊？”

　　“当然，转世还是留下是死亡的瞬间就决定的事情，它的所有作为都是无用功……”

　　“诶？”

　　“但是，对我来说，它还是有点用处……沢田君退后，我来解决它。”

　　水鬼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往沢田纲吉所在的方向走来，顿时一股黏腻又潮湿的腥风扑面而来，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害怕地环住了自己的肩膀，凪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凪用相对完好的那半边脸对着沢田纲吉微笑，安抚的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他没来由地安下了心。

　　凪身形一动，瞬间扑到水鬼身边，纤细的手指搭了上去，顺手一撕，哗啦一声一大股黑水从它果冻一样的身体中冒了出来。水鬼发出一声怒吼立刻往后退去，大嘴里喷出一股青黑色水柱袭向紧追不舍的凪，她相对水鬼娇小许多的身体在半空中轻盈一转躲开了攻击，小手顺势一拉，顿时水鬼又是一声惨叫。落空的水柱落到地上立刻腐蚀出一大片粘稠的浓液，凪百忙中瞥了一眼冷笑，“只有这种程度？”她不断扯裂水鬼的躯体，一滩滩水渍落在了地上，一直延伸到河岸边。水鬼忽然回头，没有面目的脸孔对着沢田纲吉嚎叫一声，迅速投入水中，旋即不见踪迹。

　　凪手里捻着一丝淡蓝色雾气，毫不客气吞入口中，然后眉头皱了皱，像是吃下了非常难吃的东西，但沢田纲吉发现吃完后她身上那些原有的伤痕少了一些，那些暗色的血污也消失了一部分。

　　难道凪可以通过吃掉一些鬼物而得到提升吗？他的眼神定定望着她，不管怎样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凪身上有恶意存在，并且从相识以来，她一直都在帮自己，这一点自己绝不能忘记。

　　“沢田君，那个日子……应该就是最近两天，我已经可以确定，所以这两天请你多注意一些，你家有结界，最好就待在家里，我送你回去吧？”凪走到他身边细声细气的说，让人怎么也无法想象就在刚才她赶走了一个体型比她大很多外形更恐怖的水鬼。

　　“……为什么，它们都要来找我？”沢田纲吉终于将内心的疑问问了出来。

　　凪摇摇头，她无法给予答案：“我不知道，只能感觉到沢田君你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也许这就是让它们前仆后继的原因？”

　　莫名的吸引力？

　　沢田纲吉能够感知到她说的都是真话，但平凡如自己，还有这种诡异莫名的吸引鬼物的体质吗？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异能？他越来越疑惑！

　　但是，谁可以给他解惑呢？六道骸吗？

　　“沢田君，你要去哪里？你家不是走这边吧？”凪看到沢田纲吉前进的方向并不是回家的路线，不由好奇问道。

　　“都走到这儿马上就要到校了，无缘无故的不去上学妈妈会担心呢。”

　　凪有些迟疑，“可是……”

　　“凪，家里也不安全，昨天晚上我就差点被袭击了。”

　　“啊？”昨天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沢田纲吉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稍微说了下，最后得出结论：“对我来说，不论是在家还是学校都一样。”很显然那些鬼不会放过他。

　　凪看着这个少年，稍一犹豫，还是赞同了他的想法。“那我送你去学校吧”

　　“谢谢你，凪。”女孩的好意让沢田纲吉心里涌出一片暖流，化作恬淡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好暖呢，自从在黑暗世界中醒来的自己终于有感受到活着的时候照耀在身上阳光的温度，即便只为这一点，她也要克制住一直在脑海里撺掇自己的恶念，她不仅不要伤害他，还要保护他！

　　“沢田君，等等我。”下定决心，见沢田纲吉已经当先走了，凪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可见的阴暗处，一双双闪烁冷厉光芒没有瞳孔的眼睛，盯着越走越远的沢田纲吉，窃窃私语。

　　“灯塔！”

　　“光！”

　　“吃掉他就能……复活！”

　　“复活！”

　　更远处，一道黑色的烟雾伫立，阳光对他没有丝毫影响，赤红的眼珠子闪闪发光。“居然出现了这样的珍宝，如果吃掉……这一次就不会被‘那家伙’得逞了吧……？”

　　※※※

　　里世界某处

　　噗嗤一声轻响，闪烁寒芒的戟锋轻松地从黑西装男人的胸口拔出来，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化作一团血雾蔓延，顿时空气中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飘散。

　　动手者是一名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有着一头靛蓝色短发，发型宛如凤梨十分奇异，转身之际两鬓微长的刘海拂动间一双异色瞳孔煜煜生辉。三叉戟轻轻一摆，便甩掉了武器上的污血。他所站立的地方是一座奢华城堡的大厅，但此时昔日富丽堂皇的厅堂上到处是刺目的血迹，数十具穿着黑西装手持各种武器枪械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卧在地，鲜血几乎汇聚成河。

　　尸体堆里，一个脸上都是缝合线的男人掀开压在身上的残肢，艰难地撑起身，发出绝望的叫喊：“六道骸，你竟然……！”

　　“艾斯托拉涅欧，真是不堪一击。”少年侧过脸，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男人，冷漠而倨傲的说，“既然有胆子出手，就要有承担的勇气。”

　　“你这样肆无忌惮，就不怕复仇者？！”

　　“クフフ，说起来是你们先动手堵截我，我才会找上门来呢。”若不是那个品味诡异的该死鸡精一直派人千方百计拖着他，幻雾的行踪又有几个人能找到线索，更别说成功伏击。“至于复仇者，让他们尽管来试试抓我，梦之国的人向来不惧挑战！”说完，六道骸步履从容地越过尸体间的道道血河，缓步走出大厅，黑色的皮靴上完全没有半点血迹。他表情安详平和，全然不像是刚刚屠灭掉一个家族造成惊天凶案的暴徒。

　　“你！唔哇……”在他身后，男人忽然口喷鲜血，颤抖着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一走出大厅，身影瞬间消失，再次现身已经在远处一座高塔之上。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弧度，俯视那座已经被冲天火焰吞噬的华丽建筑，轻声道：“真是弱小啊，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

　　午休时间，沢田纲吉准备去上厕所，可能是校内人多整个上午学校内都很平静，什么都没发生，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让人不适的鬼物，他有些紧绷的精神也自然而然放松，但很显然他放心的太早。

　　刚走到厕所门口沢田纲吉瞬间眼前一黑，接着他就看到洗手池边站着一个穿着并中旧式校服的男生，正低着头在洗手。他的脖子奇怪地扭曲着，白色的衬衫被鲜血染红，就像披上了一件鲜红的马甲。

　　沢田纲吉极其后悔自己为什么选择使用这个厕所，丝毫没有想起这里就是他平时常用的地方，更没有意识到不管他在哪里，该遇到的就无法躲避。

　　只能装做看不见了吧？

　　都已经到了，总不能再退出去，不然就等于直接承认自己能看到它，这些鬼物不管是哪一种都很麻烦的样子，不是每一个都和凪一样拥有完备的神智，更没有恶意。

　　不想被缠上还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才好，沢田纲吉强作镇定，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往小便池方向走去。男生抬起了头，镜子里映出一张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脖子上原本被掩盖的巨大豁口露了出来，狰狞吓人。要不是这几天见识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鬼物形态，沢田纲吉觉得他肯定会吓瘫在地，即便如此他也一时无法收回自己的视线，只能呆呆盯着倒映在镜中泛着血色光泽的眼睛。

　　直觉告诉他，鬼物呈现的状态多半是其死亡瞬间的表情和状态，而这个男生大约在临死前遭到远超过普通人承受极限的巨大折磨，是在极度痛苦中死去的。

　　忽然，周围的景色如涟漪一般一圈圈荡漾开来，一瞬的模糊之后，沢田纲吉发现自己仍在原地，稍微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又坠入什么奇怪的地方。四下一张望，发觉视野内一片昏暗，时间已经接近夜晚，厕所里空空荡荡，刚才那个鬼也不见踪迹。

　　“唉。”一个身材瘦弱的男生唉声叹气着走进了厕所，他穿着并中旧式校服，手里提着一只水桶，脚步蹒跚，清秀的脸上有着一些伤痕，似乎是值日生的样子。不过，那个制服是并中几年前就废除了的校服吧，那么，这是……？

　　并且，天都快黑了他怎么还没回家，还有那些伤痕，是被人欺负了吗？

　　眼前所见，加上一些亲身经历，沢田纲吉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

　　男生把水桶放在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开始清理自己身上的伤痕，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蹿进了厕所，男生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被黑影按倒在地，他拼命挣扎，可惜不论是体型还是力气都比施暴者要弱小太多，被狠狠扇了两记耳光后便无法再反抗。

　　“你要做什么？”

　　“嘿嘿，你到现在还不回家难道不是在等我？”

　　沢田纲吉双手死命地捂住嘴巴，眼睁睁看着那个黑影扯开了男生的裤子，对他施以暴行，从男生连声惨叫和扭曲气喘的表情看来他遭受了极大痛苦，沢田纲吉从未想到过男生之间还能有这样残忍的事情，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超过了他的任何想象！

　　【省略一段不可描述……(╯‵□′)╯︵┻━┻哪来的不可描述就几个字也要锁】

　　一片血红里，黑影放浪形骸地侵犯着那个少年，如同野兽一般肆意地凌虐着猎物，尖利的笑声嚣张而又疯狂，几乎要刺穿了听者脆弱的耳膜。

　　沢田纲吉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明知道那只是那个鬼死前记忆的重现，是那个男生临死时的强大怨念再现的死亡现场，他无法改变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在这里他仅仅是个看客而已，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可他仍旧为此而痛苦，这种痛苦之强烈甚至超过了恐惧。

　　一声声怨念在耳边萦绕，“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好痛、好痛啊！”

　　“为什么那家伙没有得到惩罚？！”

　　眼睛盯着血雾迷离的地方，沢田纲吉没有因难受而闭上了眼睛，他想他需要牢牢记住这一幕，才能够在他软弱的时候鞭策自己。

　　残虐的死亡重现结束了，充满怨恨的亡者从血泊中站起，他慢慢地转过头，瞪得极大的眼睛盯着沢田纲吉，其中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一片让人心寒的死寂。

　　沢田纲吉浑身僵硬，双脚黏住一般一动不能动，喉咙像是哑了一般，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如果就此晕过去就不用遭受这样的精神折磨了吧，然而他的神经出乎意料的坚韧，只能眼睁睁看着鬼拖动沉重的步伐缓慢地挪过来，大量黑褐色浓稠的液体随着它的动作在地上留下一滩滩血渍。

　　够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来找我，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虽然最近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能力，但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根本无法控制和使用的力量等于毫无作用！

　　我无法帮你，放过我吧！

　　不知不觉，沢田纲吉眼角含泪，嘴唇咬得死紧，心情已经快要为可怕的现实所崩溃。

　　鬼痛苦扭曲的脸距离沢田纲吉不到一寸，他已经吓得一脸木然，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冰寒的死亡气息从鬼的嘴里喷出，他顿时如坠冰窖，只觉全身冰冷彻骨。不过，奇怪的是，那只鬼也是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就像是摆在它面前的是世间最珍奇的瑰宝，它明知珍贵却不知从何下手一般。

　　怎么办？这样下去可就要……

　　骸、骸你在哪里？

　　勉强找回一丝理智，沢田纲吉在内心无声地呐喊。

　　为什么，自己是如此软弱无力！

　　他也不想只能等待别人拯救，可是自己有什么力量？

　　万千情绪堵在胸口，鼓鼓囊囊似要将心脏塞爆，有什么东西就要喷薄而出--

　　“别靠近我！”发抖的嘴唇中吐出的语句让鬼一震，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虽然温和却又强势地将它推拒开来，令它不由自主往墙角撞去，污血一路飞溅抛洒得到处都是。

　　沢田纲吉有些茫然，可扑面而来的血污让他没心思细究，慌忙往一边躲闪。

　　那鬼先是有些畏惧，踟蹰着走近，随着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沙沙声，鬼的身体有一半逸散出一缕缕黑色烟雾，鲜红的眼睛红光更盛。

　　一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令人几乎无法呼吸，沢田纲吉只感到周围的空气突然都变得凝固起来，从四面八方一齐朝着他挤压过来，想要将他压得趴伏在地上。这种时候沢田纲吉的倔劲儿倒犯了，他平时虽然温和却不代表没脾气，任谁一而再再而三撞鬼，并且对方明显不怀好意，这种具有强烈侵犯意味的行为让他打从心底里反感。

　　压力越来越大，但沢田纲吉却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咬牙挺立，他浑身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随时都有被压断的可能。

　　“我说，你为什么都不呼唤我呢？”

　　就在此时，四周的压力骤然减轻，沢田纲吉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六道骸的声音传了过来。

　　沢田纲吉扶住双腿急促地呼吸着，从他的视线望去，两条修长笔直的长腿，往上是细致的腰身，少年颀长的身形如同白杨般挺拔。

　　站在身前的人转过头来，绮丽的异色瞳孔里隐含锋锐，身上同样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势，将鬼对沢田纲吉的压迫完全挡了下来，却没有对他产生丝毫压力。

　　“骸……？”话刚出口，沢田纲吉就知道错了，虽然感觉很相似，他却不是六道骸。“……印记。”

　　果然，那人笑了笑，“又见面了呢，沢田君，我不是本体哦。”一边说着，另一边手中凝聚出一把长柄三叉戟，在指尖纷飞旋转数圈猛地在地上一顿，炽烈的火光骤然出现，利箭般射出扎向已经有大半身体被黑雾占据的鬼。

　　尖叫一声，一层黑烟腾起挡在鬼的身前，并在烟雾溃散之前避让到另一边，它有些忌惮地盯着突然出现的蓝发少年，在他的感知里，眼前的家伙并非人类，周身散发的灵光简直有刺瞎灵视之眼的威势，正是它们亡者最为痛恨的存在。

　　“你是谁，为什么要妨碍我！！”鬼的口中喷出一股寒气，将身周黑雾收拢，此时它完全被雾气笼罩，已经看不到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孔，只有一双血瞳散发出浓郁的邪气恶念。

　　瑟缩了一下，虽然恶意无法对沢田纲吉造成直接伤害，他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一阵阵揪痛，就在刚才那个饱受痛苦折磨的灵魂微弱的哀鸣彻底消亡了，只剩下眼前被污染的堕落亡灵！他知道，此刻它已非它。

　　那种感觉，这家伙是它死亡回忆里那个残虐杀害男生的黑影！

　　沢田纲吉抓住身前人衣角的手悄悄握紧，眼睛里满是厌憎。

　　“印记” 静静站在原地，对它凶暴的怒吼不屑一顾：“杂碎，快滚吧。”

　　黑雾沸腾似的翻滚弥漫，霎时淹没整个空间，无数根暗色的尖刺眨眼便穿过中间距离疾罩向蓝发少年全身上下，同时一把泛着暗红微光的小刀瞬间射向缩在他后背的沢田纲吉。“印记”身形微微模糊了一下，在被他挟住腰部米袋一样扛在肩头的人惊慌失措的叫声里闪过大量尖刺的攻击，但那把小刀却如影随形地紧跟着他。

　　“哦呀？你让我有点兴趣了。”出乎意料的一招，反倒引起蓝发少年的兴致，他探究地望着黑雾中的鬼，能够跟得上他速度的存在绝不会是普通的鬼物！

　　这种等级的鬼早该被那些贪婪的家伙抓走了才是，怎会还有残余？难道是新生代？

　　鬼大喝一声，翻腾不休的黑雾中小刀一分为五，分别袭向“印记”周身，但若仔细留意就会发现它的目标还是那个对自身能力一无所知的少年。

　　沢田纲吉双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努力不让自己的惊叫声惊扰到“印记”，同时也可以阻止飞速运动中胃部不断上涌的酸水翻腾出来。

　　“印记”足尖轻点，身形一晃，刚好退出小刀攻击范围，手中三叉戟微微一侧，啪一下挡开一根飞来的尖刺。“哦呀，只有这种程度吗？”

　　鬼似乎被刺激到了，怪叫一声，五把小刀居然瞬间化为无数刀影。

　　“印记”挑了挑眉。

　　陡然间，所有刀影瞬间拉伸延长，汇聚成暗红色的光流，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席卷而来。

　　“这还差不多。”

　　“印记”嬉笑着，站在原地没有闪躲，以他为中心地面上亮起一团靛蓝色的幽光铺就的神秘图案，一条条散发淡蓝荧光的长长光带猛地从地上冒出，在半空形成一道光幕完全保护着两人。

　　啪啪啪一阵爆响，暗红色的光流潮水一样不断冲击淡蓝色光幕，玻璃一样脆弱的屏障巍然不动。

　　“看你还能撑多久，去死吧！”鬼话音刚落，咔嚓一声脆响。

　　“印记”眉头微蹙，眼前的光幕居然出现大量裂纹，下一瞬化为无数碎片纷飞。

　　鬼狂笑着一脚踏出，狠狠踩在地板砖上，裂痕四下蔓延，顿时灰尘飞扬，碎石四溅。

　　滚滚烟尘里，蓝发少年面无表情地挥动手中武器，一声轻鸣响起，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直接出现在鬼身后，轻轻一刺。

　　黑影扭曲着尖叫起来，可怕的巨大噪音充斥整个空间，它身上逐个飘起一团团鬼脸般的邪气虚影，在半空中汇聚成一张四五平方米大小的半透明巨脸，似乎实在舍不得放弃美食，邪恶的眼睛瞪着忍受不了噪音捂着耳朵的沢田纲吉，发出仿佛无数声音交叠的诅咒之音：“你跑不掉的！一定会吃掉你！那是你注定的命运！”

　　“クフフ，你敢动我的东西，做好了死的准备了？”

　　手指打出清脆的声音，幽蓝色的火浮现在巨脸上，几乎是接触的瞬间就剧烈燃烧起来。

　　巨脸挣扎着放出最后的狠话：“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做梦！那个日子就在眼前！”

　　“话还真多。”异色瞳孔里闪过一丝狠厉，指尖一弹，火光大盛，迅速将所有邪气泯灭一空。

　　周围的一切又归于沉寂。

　　放下了沢田纲吉，“印记”的身影开始朦胧，荡漾起水波一样的涟漪，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吃力的轻声说道：“抱歉，没法帮你了，接下来的时间，大概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给予你一些指点……”话未说完，身形直接溃散。

　　“啊！等--”不是说可以使用三次吗？满打满算这才两次吧，还有一次是在什么时候用掉了？

　　沢田纲吉有点懵逼，他却不知道“印记”昨夜为安抚他过度紧张的精神，而使用了一些梦之力，谁知道他的体质特殊，耗费了对方相当于一次效能的力量，造成了印记使用次数的减少。

　　怎么办，没有六道骸印记的帮助，沢田纲吉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逢凶化吉，有没有底气再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喂，沢田君，你哭丧着脸干嘛？”

　　细细小小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沢田纲吉低下头，看到了10CM高的豆丁骸，不知怎地心底松了口气，忙弯下腰将其捧在手心。

　　“幸好……”沢田纲吉长出一口气，露出有些安心的微笑，不管怎样，只要有着六道骸在身边他即便面对这个逐渐变异的世界总也有一个让他放松的地方。虽然他们总共就见过那一次，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笃定六道骸不会伤害他，并且自从认识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更让他深信不疑。

　　“喂，沢田君，这里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豆丁骸眼睛瞄了瞄厕所门，“你究竟还要在厕所里呆多久？”

　　“啊？”

　　沢田纲吉呆了半天，直到豆丁骸有些不耐烦，他才反应过来，可双腿刚迈出一步，脚下就是一软。

　　“……腿软了，”他羞愧欲死，危机解除了，他却表现得这么差劲，可他也没办法，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根本无法自己动弹。

　　“现在的我可没法抱你出去啊。”叹了口气，豆丁骸想了想才说，“要不，我帮你通知那个女鬼，让她带你走？”

　　“啊？你说凪？”沢田纲吉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脸一红慌忙阻止。“不，不用了，我等等就好了。”让女孩子抱着走什么的简直就是一生的羞耻，逃命的时候还算有理由糊弄自己，现在再来不就等同于在说他比女孩子还要娇弱吗？

　　沢田纲吉完全没有意识到若非情况不允许六道骸也打算抱着他出去的事实。

　　“哦，稍微等下也无妨。”豆丁骸并没有什么意见，不管性情多纯良，鬼就是鬼，会受到很多东西的影响，他的东西当然还是少接触那些为妙。

　　“话说，骸、啊真不好称呼呢，我能叫你小骸吗？”

　　豆丁骸看着那双暖意融融的蜜褐色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本体，几乎可算是初生的灵智也无法让他明白感情是什么，他的大多数行为依然是依据本体订下的规则，但这一刻他好像觉得自己并不想让那双眼睛的主人失望。

　　“好，好啦，随你。”

　　那张只能算是清秀的脸蛋忽然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接着他又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触碰，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可他不懂。

　　“咦，为什么这里动静闹得挺大的，都没人发现呢？”身体恢复需要时间，沢田纲吉便问起自己的疑惑来，不过他也明白小骸未必清楚，或者说不一定愿意告诉他。这个看来智能很高的小小印记来历神秘可能并不是他所说的简单，他可不觉得自己有值得六道骸使用这么高等法术的必要性，然而就这么沉默似乎也不太好。

　　“你才想到啊？”小骸翻了个白眼，仍然解释道，“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在阴影位面呢，王级们在制定表世界规则的时候已经添加了这一项，超过一定程度的战斗都会直接拉扯到世界的阴面，以免影响普通人的生活。哦，所谓的世界阴面里面牵涉很多知识，我一时也说不清，你就理解成表层世界的镜像世界吧。还有，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这里的事情。哦，对了也别担心出不去，战斗结束5分钟后就会自动回到现实世界。”

　　沢田纲吉眼睛睁得大大的，对闻所未闻的事情充满好奇：“咿，这么神奇？”

　　“何况，”豆丁骸忽然冷笑，“别说普通人看不到灵体，就算看到又如何，事后会被清洗掉记忆，就结果而言是一样的。”

　　“诶，怎么回事？”

　　“这是里世界所有王级签订的公约，对于普通人的一种保护，让他们不至于涉足无法承受的世界，你要知道，精彩刺激的生活总要有命享受才行。对于孱弱的普通人来说，平静的生活最适合。”

　　想到了吉田仁美和持田剑介的不幸遭遇，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沢田纲吉同样明白所谓知情权也得自身拥有一定力量（不论是外在加持还是本体固有）才有开口的资格，否则就是空话。他不由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我觉得织梦人的战斗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吧……”

　　豆丁骸扶额，“怎么说你好啊，那么笨！织梦人和食梦妖本身存在就更多的活跃于梦境中，他们的战场都是非现实的，完全不会牵扯到这一项规则。遇到事情时请多想想吧，不然在里世界很容易就丧命了。”

　　你可是我的东西呢，要是因为懵懂而丢掉小命就太可笑了，等本体来了提醒一下多教导教导他才好……

　　“啊，嗯。”被小豆丁教训了，沢田纲吉有些脸红，可他无从反驳，为分散尴尬他又找到新的话题。“刚刚那个鬼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到它最后像是被附身了一样。”

　　“哦呀，”感知相当敏锐呢，这个孩子，不仅能力有趣，看来资质也很不错，果然不愧是本体看中（要研究）的人。“你看出来了，不过也不全对，那个灵体死于厉鬼之手，被其在体内留了后手，随时都能凭依，它等于是一个傀儡而已。”

　　“……”你这么一说，我更觉得那个鬼实在太可怜了。凄厉的嚎叫依稀回荡耳畔，沢田纲吉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他不由自主走向鬼物消失的地方。

　　“你做什么？”个子太小压根无法阻止沢田纲吉的行动，豆丁骸跳到他肩部大声问道。“别去那边！”

　　沢田纲吉没有作声，他陷入一种奇妙的状态，听不到任何声响，四周充满了一个个彩色的气泡，绚丽的色彩占据视野。他伸出手触碰到某个黑气萦绕有些黯淡的小气泡上，手指顿时深入其中。一些画面如流光一闪而逝，某个人的生平瞬间被了解，一些他不明其意的字句浮现脑海，下意识就开始诵读。

　　柔和的语调回荡在寂静的空间，豆丁骸仰起脸注视那双忽然变成璀璨金色的清澄眼眸，眉头一皱。

　　果然，有些事只有本体才会知道……

　　莫名地一丝惆怅涌上心头。他只是一个印记，虽然生出灵智，可毕竟本质上就不是什么高级的东西，甚至连本身力量上限最多30%的投影都不如，能力太弱、懂得太少，现在的情况根本不知缘由，甚至无法听懂沢田纲吉所用的是哪一种语言。

　　目光再次投注到沢田纲吉身上，肉眼不可见的灵觉视界中，他的灵魂如同火炬一般散发出夺目光华，却十分柔和，一见便心生暖意。现在，那温暖的光照耀在小气泡上，随着一圈圈由金色字符组成的圆环围绕旋转，逐渐地黑气被一丝丝抽离消融，黯淡褪去，重新焕发光彩。一道虚影出现其上，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他朝着沢田纲吉深深鞠躬，脸上露出解脱的微笑……

　　沢田纲吉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豆丁骸心里不喜，再次喊道：“喂，你是怎么回事？”

　　没理会小豆丁，沢田纲吉又一次开口，唱了一首古意盎然但仍旧寓意不明的歌谣，一道道透明波纹荡漾如水辐射四周，空间中所有残余负面能量泯然不见，扩散一空。

　　豆丁骸惊讶地睁大眼睛，短短一瞬沢田纲吉使用了好几种不同属性的力量，并且组合得天衣无缝，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般而言，异能者都是单一属性，甚至没有属性，所谓的属性能够加成异能，同样的在相克属性上受到限制，所以使用其他属性的技能并不容易，只有极少数人才可以通过某些秘术打破限制，还未必有很好效果……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能够做到很多强者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还有那些秘术似的歌谣又是怎么回事？异能传承吗？

　　“……”从大脑放空状态恢复过来，沢田纲吉只觉得自己周身无力，就像刚刚跑完马拉松，疲劳到话都不想说。

　　厕所内依旧昏暗，看起来还没回归现实，这么说来5分钟还没过，刚才自己是在发呆吗？为何越休息越累？？

　　“诶？这儿给人的感觉好多了，小骸你刚才做了什么？”他忽然注意到室内气氛有些变了，没有那种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重压抑。

　　豆丁骸默默看了他一会，意味不明的笑了，“什么都没有哦，你忘了我现在没有力量可以直接出手帮你？”

　　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沢田纲吉一时也想不透，便抛到一边，有些迷糊的说：“我刚才突然发呆了么？”

　　“我怎么知道，这得问你自己。”

　　“哦……”这小家伙是在生气吗？说起来他总是自称是印记，但这么高的智能不管从哪看都不像是一种机械的应对机构呢，六道骸对自己有什么期待，才有这么深入的投资？不得而知。

　　见泽田纲吉垂着头，豆丁骸想了想说：“给你点忠告，不要靠近那些东西，它们似乎都是冲着你来的。”

　　“嗯，我知道，但这并不是由我决定的，我可管不了它们。”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沢田纲吉摇摇头，这也一直以来让他迷惑的问题。“请你告诉我吧。”

　　“世间停留的所谓鬼，都是智慧生物在死后选择停留人世的灵体，作为代价，本身就会被世界抽取一部分灵魂，而且停留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受到世界阴面的负面能量侵蚀，最终失去神智沉沦下去。”

　　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帮助自己很多的小萝莉，“啊？凪也会变成没有理智的恶鬼吗？”

　　小豆丁开始科普讲座：“你倒关心她。那个女鬼是很强大，也对你还算友好，不过我劝你少跟她接触。鬼没有善恶之分，因为它们的结局都是一样，而且在它们眼里，世界只有黑白，即黑暗和光明。大量的黑与极少的光，那些光就是一些强大的灵魂，你懂了吗？我的意思是，在鬼的眼里，周围一切都是永远散不去的黑暗，无法分清远近，所以灵魂之光对于它们来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原因有两个，首先是它们滞留人世被世界剥除了部分灵魂，缺失的部分会让它们本能去抢夺其他灵体的灵光魂火，其次就是这本身就是它们变强的一种方式，侵蚀那些毫无防备的灵魂可以壮大自己延续存在的时间，偶尔还能得到特别的礼物，比如说身体什么的？虽然只能用一小段时间，好歹也可以感受到人世的五光十色……”

　　沢田纲吉呆住了，他根本就没想过原来鬼魂的世界是那样单调和严酷。

　　豆丁骸无比严肃地望着他，“这个世界是很残酷的，你不要烂好心。”

　　沢田纲吉被豆丁骸的表情吓住了，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别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你对它们的吸引力远超其他人，或许是因为你很特殊吧。”豆丁骸坐在他肩头，轻轻说道，声音里有着些许同情。“本体不也因此对你很感兴趣吗？”

　　“诶？原来是这样！那么骸会知道真正的原因吗？我很希望了解自己到底有什么异能……”这段时间以来他真是受够了一个人面对死亡，一个人面对来自亡者们的恶意，这些东西说出去也没人肯信，偏偏他认识的人中唯一能对此发表意见的家伙又不见踪迹。他忽然有些明白被古罗追杀时，吉田仁美为什么一直不肯放弃他的原因了。面对虚幻与现实，果然还是需要一些同伴互相扶持，才能走的更远，才能更清晰的确认自己的存在。

　　“那你得等本体来了才行，这些我不懂的。”豆丁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时间到了我们可以出去了，你还想在厕所里待多久？”

　　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从廊道上传来，光线也恢复午后的明亮，看来他们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沢田纲吉没有马上走，拎起小豆丁问：“你这样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喂！你太没礼貌了，这样对我！你以为普通人能看到我吗？”豆丁骸十分不满。

　　沢田纲吉眨眨眼，看到迷你尺寸的六道骸大大的眼睛瞪着自己一副气冲冲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捧起他在手心，手指亲昵的摩挲着那细腻到不可思议的小脸蛋。

　　“好啦，别生气，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你！！！”小豆丁捂着脸一下从头红到脚，直接在沢田纲吉面前散成无数光点，消失不见。

　　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