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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不畏生死 ...

  •   此时的后宫与往日一般,依然清幽静谧。

      只是春华宫内外气氛极为紧张,好似搭在满弓上的箭,一触即发。

      春飞雪坐在流云状玉片镶包的绣墩上,黄栌色的裙裾端端正正地垂铺在脚面,一径的秋香散花零零碎碎地缀在上面,顺着殿口透进来的光晕,倒是开出了几分妩媚的风韵。她的雍容华贵不必举手投足,坐在那里,便是高雅的风仪,敛于无痕的眼波让人浑然看不出什么端倪。然而,此刻有一把泛出森冷寒气的三尺青锋,直抵在距她心口那层皮肉几厘的地方。

      后宫的女子们大多都被竹妃郭夕影都圈禁在春华宫的外殿,甚至包括之前被囚在伽蓝佛堂内的羽涵烟。

      盛日的光照下,一干人等规规矩矩的宫服被汗水层层打透,呼吸却都停窒了一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忽有声音刺破寂寂无声的大殿:“拿我来换太后娘娘!”

      众人无不侧目,看向声音的来源。

      站在不起眼角落里的柒颜眼波里浸满了惊怒,她一双眸子死死地瞪视着郭夕影,丝毫不曾畏惧。谁都没有留意她的手指正悄悄地探入广袖中,掏出花纹繁琐的小锦囊,倒出里面的一枚黑黝黝的石子,努力地擦热它。

      那是苏溦以隐瞒她的容貌作为交换条件给柒颜保命用的石头。苏溦曾对她说:“这叫并蒂知暖石,雌雄一对。我给你雄石,遇到危险擦热它,我便可以拿着另一块雌石来寻你。”眼下的情形十万火急,虽动用了保命的石子,但也不知苏溦是否能够信守诺言。

      “啧,啧,你对咱们太后真是有情有义啊!”郭夕影讥诮地一笑,手里的剑竟又向前了些许,挑破了衣襟处的布料,眼看就要刺到皮肉里去,这才停住了手,“给我闭嘴,否则让你们亲眼看看这个老太婆是怎么被我慢慢折磨致死的。”

      春飞雪抬眼望去,大殿内人影晃动,可倚仗的人竟没有几个,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探寻地在郭夕影的面上巡了一圈,仿佛稀松寻常地问:“你这样对哀家,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一株珠花斜斜地从郭夕影的鬓边滑下,欲坠未坠,那莹润的光幻影疏疏,宛如泡在水中的镜花,一碰即碎。她,只是安静地笑:“我要的,你给不了!”

      “这天下,还没有什么是哀家给不了的。”说到这里,春飞雪加强语气地停顿了一下,又说,“包括王位!”那言语里的大气,到底不是一般的人说得出口的。

      “我一弱质女子要那王位做什么?”郭夕影冷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了父亲的话:大多时候,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于是,她顺嘴地说了出来:“大多时候,人活着不是为了自己。”

      “那你是在为什么而活?”这话反倒说得春飞雪有些迷糊了,谁又是真正在为自己活着的呢?比如她在先王薨逝以后,坚强地活下去都是为了她的儿子呵。人活着,为权为利为名声为家族为自己的亲人……有谁活着只是为让自己真正地快乐?就算得到了权与利,就算拥有了名声,就算周围的人以你为傲,到头来,你的内心可曾真正快活过?自己内心最渴望的,往往得不到。

      “为了……婉菱重生……”提到婉菱,便有股暖意融在了郭夕影的眼中,在婉菱度过的日子是她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就为了婉菱重生值得你冒篡位弑君的险吗?”春飞雪感到蹊跷。如果事情果然如此简单的话,为何要胁持她,乃至想要她的性命?只要上道奏折,商榷一下,不就好了?最多被她申斥一顿,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赌上全家的性命啊!

      “这是肩上的责任,像你这种自私的女人是不会明白的!”说到激动处,郭夕影闭上了双眼,冒险走此险招还不是因为春飞雪那般冷血无情?想要重建婉菱,除非,春飞雪不再爱玖千羽。

      除非,复辟零国。

      前者根本不可能。只有后者是她可以选择一拼的路。

      可是她和世间大多数人一样都忽略了一点,如果春飞雪真的那么无情的话,又为何一直执着于对玖千羽的那份感情?

      世上最无情的人往往又是最看重情义的人。

      就因为他们太过看重情义,他们的眼中才会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换作是平素,春飞雪兴许早就暴跳如雷了。可今日,她仅仅淡笑以对:
      “哀家的确自私,可是哀家不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往火坑里推。”什么婉菱重生?荒唐到了极致。

      郭览仁未入朝做官以前是什么?

      是商人!

      自古以来,商人大多只在乎是否营利,正所谓无商不奸。

      纵然婉菱被毁也未伤及郭览仁一根毫毛,未损亏他一分金银,何来的怨怼?

      就算婉菱重生,对铤而走险的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实惠的利益可言。

      除非……除非花费如许心机策划的这一切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理由被他覆盖在了所谓的正义之后。

      也就是说利欲熏心的郭览仁为达目的,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女儿当作了一步弃子,冲锋陷阵在危险的最前方。

      “你胡说,父亲他……父亲他虽然急功近利,但绝不是这种卑鄙的小人。况且,他还说过……他还说过……”起初,郭夕影凶狠的话语掷地有声,瞥眼间碰触到春飞雪谈笑风生的神情,反衬着她没有了沉稳劲儿。心里没来由地一翻个儿,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浮上心间,一时间竟忘记了说辞。

      使劲去想,却怎样也想不出她的父亲究竟说过些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语。

      父亲对她言传身教的话语似乎真的停留在攻于算计,用尽心机的地方。

      ……

      “如果有失,就连她一起铲除。”

      ……

      “您的手现在就干净了吗?在宫中,谁敢保证谁的手上是干净的?”

      ……

      父亲所说、所教的,好像只是这些……

      “母后说的不错。那老匹夫一心只想着登上王位,称霸天下。” 声音深处,尽是冰冷。

      随着声音的响起,玖阙天迈过门槛,走了进来。背后无数的光束投映在他金盔金甲的身上,生生将他造成了一尊金光灿灿的天神。但是面上的眉目俱隐在阴影处,神秘莫测。

      “你……你胡说!”又是胡说两字,理屈词穷的郭夕影,找不出一个像样可以反驳的词。气势明显处在了下风。

      “胡说?”分明哂笑的语气自玖阙天口里传来,他扬手摘去金盔,执于手中,格外地气定神闲。

      有侍卫端上一个蒙有红布的金托盘,走至玖阙天的身旁,猛地将红布掀开,只见里面血淋淋的一颗人头,正是怒目圆睁瞪视前方的郭览仁!

      “你父亲都已毙命,你做这些还有什么用吗?”玖阙天蔑视地说道。除了鄙夷,他只剩鄙夷。都到了如今这种情况,还在死撑,真不明白究竟是在为什么!不甘心?不罢休?什么都好,但不肯识时务,便会未免太过滑稽了。

      郭夕影的头向后一仰,身形不稳,几欲栽倒在地。

      还是失败了……

      赌上了身家性命,赌上了半生幸福,赌上了富贵荣华……

      结果,还是失败了……

      好、好、好……倘若这便是结局,那么不如一并同归于尽,一并同归于尽……

      暗孽陡生,郭夕影长剑向后略略一撤,卯足了劲,再次向前,将要抵入春飞雪的心窝深处。

      寒气渗骨,直逼而来,春飞雪躲也不躲,阖拢双眼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下一刻冰凉刺痛的感觉到来。

      预期该来的感觉没有来,反倒被人推倒在地。

      春飞雪扭头去看,却原来不知何时羽涵烟取代了她的位子,被锐利的长剑贯穿了肩膀。

      人人仿佛都听到了白刃剖剐肌肉,滑蹭过骨头的钝锉声。

      红到不能再红的鲜血飞溅出伤口,将羽涵烟身上洗浆到泛了几分姜黄的白绢衫子染成了世上最浓艳的花。而这花还在不断地变大,再变大……

      羽涵烟没有忍住剧痛的侵袭,温热的血液从她的伤口里汩汩流出,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颊
      渐渐变得透明,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也是在赌!

      拿性命作为赌注。

      想都没有来得及去想,下意识地去赌。

      赢了,从此重拾风光。

      输了,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会有了。

      无论输赢,她都会远离伽蓝,远离那个逼仄的佛堂。

      生命本当如此拼上一拼,再坏也不过是死亡,总比日日生活在绝望中来得要好。

      郭夕影抽出带血的长剑,准备再次刺向春飞雪,忽然身子无缘无故定格在了原地,缓缓地,缓缓地,乌鬓边斜插的珠花摇曳坠地,声音清婉而又悠扬。从支离破碎的珠花上逃窜下来的浑圆珍珠,四散弹跳开来,晶莹细碎的光凄迷地消融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她的身子随后瘫软在地上,趴伏在那里,不动了。

      这样的变故太快太迅速,以至于众人不明所以地怔在了原地。

      唯有柒颜大胆地往前凑了几步,蹲下身子,清楚地看到郭夕影露在衣领外的一截白藕脖颈,上面零散地布有几个细微的小洞,周围的肌肤已经变成了一片黑紫。

      是苏溦!

      柒颜急忙回头,眼睛在人群里面四处寻找,却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影。

      苏溦悄无声息地帮了她,又悄无声息地溜掉了。

      只可怜了郭夕影,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杀了她。

      “母后!”玖阙天此时最挂心的,不是倒地死去的郭夕影,也不是受伤昏迷的羽涵烟,而是他那跌坐在尘埃之中,一生为他担受风险无数的母亲——春飞雪。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扶起了春飞雪。

      春飞雪扶住玖阙天的手,微微一叹:“哀家没事,叫御医来看看羽涵烟吧。”包括一向洞察人事的她在内,谁都没有料想到,关键时候救她的人竟是被她关入佛堂的羽涵烟。

      这边,宫人手忙脚乱地传御医,将羽涵烟抬走。

      那边,郭夕影背部朝上的尸体渐渐冷却,正被两名大内侍卫抓住两只脚踝,往殿外拖去。悲哀地像是一头被人屠宰后的猪,没有任何生前的尊严可言。

      柒颜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刹那,记忆中翻山倒海,搅做了一团。

      她一下子记起了第一次见到郭夕影的情景,竹清苑的外殿内,一名身着鸦青锦缎衣裙的女子抿唇而笑。那颜色恰好的裙衫上挑边绣出的瓣瓣青白梨花一簇一簇地绽放,有着说不出的雅致曼陀。现在想来,那梨花更似苍白无血的唇瓣一般,早就预示了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个笑话,没有开端,没有结局,内容老套到不能再老套了——落毛的凤凰还不如家鸡的待遇。

      好歹郭夕影也曾是为正二品的竹妃娘娘,好歹她也曾尽心尽力地服侍过玖阙天,为何死时连最起码应有的尊重都得不到?!

      不知不觉间,胸腔里长久以来压抑着的一股莫名激流迸发出来:“慢!”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明所以地去看柒颜。

      柒颜的目光平静地流转过在场的玖阙天和春飞雪,半是恳求,半是急切,低声说:“请给她该有的尊严。”

      玖阙天蹙起眉头,沉吟了许久,终是开口答允了:“给她。”

      听到玖阙天能够这么说,柒颜感到胸口堵塞已久的千斤重石终于落地了,顿时松快了许多。她刚要说些什么,眼前竟然一黑,晕了过去。

      恍惚间,周围人的声音在耳畔犹如苍蝇嗡嗡作响,冷汗已是满额。

      ===================本章演绎完毕,本卷告一段落,下卷更精彩,敬请期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不畏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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