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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落花飘零 ...

  •   “呼……呼……”零惠音在黑暗冗长的甬道里奔跑着,徒徒的四壁回荡着她喘息的声音。乌辫松解开来,如一匹极品的丝绸披坠在身后。原本发上的玉瓒骊珠四散迸落,羽翎般的裙裾在她的脚下开出了摇曳影动的千重莲瓣。

      多少次,她想停一停脚步,歇歇跑到酸痛的脚踝。

      多少次,她想就此放弃,不再继续颠簸下去。

      多少次,她的泪蓄满了眸眶,又被逆向的风无情地带离远行。

      可是,她是零国的长公主——她活着就是零国血脉的延续!

      前方,王后漠小兰拽着六岁的小儿子零燮,也在疲于奔跑。

      突然,零燮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上,带着哭音地嚷嚷道:“母后,儿臣跑不动了!儿臣不要跑了!”

      断后的千牛龙武将军西雪原追上来敦促道:“王后娘娘,快点,要不微臣恐怕来不及了!”这样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身为儒将的他,风度依然翩翩温雅。

      黑暗在空旷狭长的秘道里越演越浓,漠小兰平素娇媚婉转的声音里夹杂着茫然慌乱,但还算是比较冷静:“花椒,你带着惠音先走。我们分开走,不能抱团死,要分散生。”

      女官总管花椒前行几步,跪下,给漠小兰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这才拉着呆立一旁的零惠音继续向前跑去。

      “等一下!”漠小兰扯下左手腕上的翡翠凤镯放入女儿的手里,又蹲下身子,使劲搂了搂她,“从今以后,你就叫徽恩吧!现在只有隐姓埋名才能逃过追捕。”

      “母后!”零惠音把清泪尽皆洒于母后馨香的怀里。

      “快走吧!花椒,如有一日,哀家会让西将军去寻你们。切记,此行忍辱负重!”漠小兰站了起来,晦暗的光线隐去了她满脸的悲恸。

      花椒也不言语,领着零惠音继续逃命。

      小小的惠音,无数次的回头,看向自己的母后弟弟,最终不知是自己的视线模糊了,还是他们的身影模糊了,怎样也无法再看仔细了。

      她不停地跑着,汗水流入了眼眶里,蜇痛了藏在眼睛里无依无凭的灵魂。

      她是血统高贵的零国公主啊!

      曾经,父王和母后恩爱情深,她和弟弟友爱有加,一起赏那栖云殿外火烧云般成群的芍药。

      曾经,风流倜傥的父王静坐一旁,笑看母后教导她和弟弟明事通礼。

      曾经,端丽冠绝的母后为她梳发镜前,弟弟调皮地依偎入她的怀里。

      本该是父慈子孝,天伦融融。

      只不过是一夕间,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父王自缢于金銮殿上,却无力解救?为什么要跟亲生母后分离,骨肉不能团聚?为什么要改名换姓,无家无国,从此要亡命于天涯。

      仅仅年方八岁的小人儿哪里知道,这人生本就是一出上演着悲欢离合的戏剧,没有人可以是永远的强者,也没有人是一世的弱者。看似始终被天地主宰,如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又如迁徙的候鸟颠沛流离,但总有人将命运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不让岁月风尘给卷走。

      前面不远处,依稀透来隐隐绰绰的光亮。

      “公主,这隐约的光芒将引导我们的前行。”花椒回头安慰她,用意颇深。

      似乎再阴暗幽深的秘道都会有明光的投入。

      可是,她刚起步的人生,光亮究竟在哪里?

      若干年后,她还会梦到她在通道里拼命地奔跑着,四周青石壁上空空荡荡将她喘息的声音无休止地扩大、扩大……这个梦魇纠缠了她整整一生,直到生命终结。

      终于,零惠音跑出了长长的隧道。

      望着外面层峦叠嶂的群山素妆银裹,吞吐新鲜的空气,有薄薄的雾气氤氲着她,盛含着的泪不肯停歇地流淌下来:她,零惠音指天为誓,有生之年,只要得偿所愿,加倍地奉还国仇家恨,无论卑颜屈膝,无论卧薪尝胆,她都会忍受,再所不惜!”

      “花椒,”她转过汗湿鬓角的头,目光肆意地明亮:“帮我!”接受现实的她不再自称‘本宫’,说的是单单一个零落的‘我’字。

      花椒不发一言,只是盈盈下拜,仪态无可挑剔。

      千语万言,都在这一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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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玖阙天继承王位,颁布旨意:尊称玖千羽为始王,自谥号为文王。封太后春飞雪为端敦懿荣太后,赐长公主宁远为开国大长公主。文武大臣三品以上加官一级,四品以下官员加一阶;凡凯旋之军,再追进一阶,其余按功行赏。定国号为玖,年号为永宁。另,从此宫中禁食牛肉。

      也是在这一年,病重的漠小兰把西雪原和零燮叫到了床边。

      脸颊白到全无血色的漠小兰伸出保养得很漂亮的手,死死地抓住零燮的手臂。略呈玫红色的指尖深深地掐入了儿子的肌肤,好似那是无垠大海中唯一的稻草,可以拯救她溺水的命运。

      “母后……”零燮吃痛地身子微微前倾,但是没有只字片语的怨言。国破家亡的变故让小小年纪的他迅速膨胀、发酵,心理成长得不似同龄的孩子。

      漠小兰张开颜色黯淡的嘴唇,费力地开阖着:“燮儿,零氏祖业就靠你了!”

      “是,母后……”再也忍不住的零燮,突然失声。浑圆的眼泪仿若断了线的珍珠,扬扬地洒落在漠小兰白到透明的脸上。

      “不许哭!男儿有泪怎可轻弹!你背负着血海深仇,背负着振兴我零氏的祖宗基业。你是母后最后的希望,是零国黎民百姓唯一的期盼。身为太子的你,要让那些脆弱的表现永远远离你!”漠小兰一口气说完这些训斥的话,气息有些不稳,停了一停才又说,“我的燮儿,你要做强者!”

      “母后,儿臣明白了。”零燮用另一只手胡乱地撸了一把脸,忍住了想要夺眶泪水。

      看见零燮听话忍住眼泪欲哭不能哭的模样,漠小兰心下不忍,缓了口气,说道:“为了报仇雪恨,你要跟你姐姐一样埋姓隐名,就叫邪离吧。”说着,退下右手上的翡翠龙镯,放入零燮的小手里,“这两只镯子本是龙凤呈祥。给了你姐姐一只凤镯,将龙镯给了你,今后寻你姐姐去,也好有个凭证。”一番话说下来,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母后!”零燮又惊又恐,被抓住的臂膀轻轻颤抖起来。

      “燮儿……”漠小兰轻轻地叹息,身体失去了力气,慢慢地松开了抓着零燮胳膊的手。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西雪原:“西将军……”

      “娘娘……”西雪原忙俯下身子,心里一酸,差点让这个铮铮的硬汉潸然泪下。

      “帮我……我……”话语未完,突然,漠小兰话语一滞,凤目大张,她似乎看见了那个占据她心头的大王正向她走来。不再有忧伤,不再有惆怅,她缓缓闭上双眼去寻找愛的方向,凝结在眼角的泪滑落脸畔,点亮了她逝去的生命。

      “娘娘……”西雪原上前疾走几步,跪倒在漠小兰的床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长满薄茧的手徒然垂下,一个动作表现出了七尺男儿的他无奈与痛苦的内心。“为什么!”他仰天大啸,声音穿透屋子,惊飞一树将要北飞的候鸟,直达天穹。

      “母后!”零燮颓然坐在地上,他弯下脊背,将头埋在漠小兰正在冷却的胸膛。母后是诺大王宫里唯一真正爱他,唯一真心对他微笑的人。在这难熬的流亡岁月,她更是他的依靠,他的支柱。现在,她走了。他不知道该高兴她的解脱还是悲哀他日后的孤单。

      只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沦落到今日背井离乡、父母双亡的境地。经过了这段冰冷风霜,让不满九岁的零燮变得异常坚强起来。

      他对着母后未寒的尸身,心里暗暗起誓:“是您用宝贵的生命写下我人生的开端。我将用我整个生命来完成您嘱托我的使命。请您在天之灵保佑我匡扶零国!”

      想罢,零燮站了起来,声音铿锵有力,目光中流露出的坚定神采超越了任何一个同龄的孩童:“西将军,请你帮我!”

      “殿下!”西雪原朝着零燮重重的叩了一个响头:“西某必定生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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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名的徽恩正靠在雕花窗棂边,绣着一段白色的绫子。窗外一树桃花竞相争春,映得她面色嫣红好似涂抹了上好的胭脂一般。忽然,她放下手中的伙计,长长地叹了口气,百纳千绣的芍药从绫子的虚折中探出了铺红叠翠的眉目。

      “花椒……”她转过身子,一对弯弯的柳叶眉轻蹙在一起,对花椒说道,“我们来这罹天有段日子了。当首饰的银子也花销得差不多了,这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去做啊?母……母亲那边也没什么消息,真是急死人了!”

      “主子,这事可急不得。既然老主子说要我们忍辱负重,不如暂时就先按兵不动。至于盘缠问题,就让奴婢一人想办法吧。”花椒上前几步,将绫子从徽恩的手中抽走,雪白的腕子轻轻一抖,铺展开那一团火红,“要不,我们就靠卖绣品维持一段时间,等候公子的寻找。”

      “如果弟弟一直找不到我们,难道要我们饿肚子不成?不行!我们不能这样继续坐以待毙!”徽恩一敛袖子,也站了起来,娇娇弱弱的一个人儿竟有了几分不让须眉的英姿,“不如,我们想办法进宫去!”

      “进宫?”花椒如水沉静的面容上荡漾起一丝波澜,手指一松,绫子飘飘虚虚地滑了下来,一团火红在空中微微翻了个滚,就落入了尘埃里。她也不顾那段绫子沾染了灰尘,说道,“这么重大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才可以……”

      “从长计议?”徽恩弯腰拾起缎子,看着缎子上的灰尘,菱唇微挑,“再好的缎子,刺绣上再美的纹路,落到了地上,终是会蒙尘的。花椒,我们要学会应对残忍的现实,方有一线生机。兵法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花椒,你会帮我的,是吗?”

      “主子……”花椒凝视徽恩,似乎看出在她与生俱来的高贵意态下那一份正在含苞待放的冷艳气质,“那……好吧。其余的事情,奴婢自有主意。只是,你要吃比平素更多的苦。”

      “不就是吃苦吗?”徽恩一转身子,又倚回了窗边,凝睇窗外,“曾经与家人共赏春末芍药,今日只能独看这满树桃花。人生起伏波澜不定,吃得苦中之苦,才能永远高人一等,才能真正掌控命运,才能奢侈地去追忆过去。花椒,只要你有办法达成我的心愿,我就算付出一切,也愿意去做。”

      次日,在花椒的监督下,徽恩开始了繁忙的一天。

      卯时,花椒就叫醒了徽恩,开始了一天的学习。

      徽恩在花椒的指导下,亲自握梳挽髻,拿笔描妆。

      辰时吃过养颜桃花羹,花椒就捧来琵琶、棋谱等物督促徽恩研习。

      到了日禺,徽恩泼墨研习书画。

      当日正到来的时候,花椒教导她演练舞蹈和行走坐卧的意态。

      未时就要一边刺绣、一边熟背《女则》、《女诫》等规范女子规范的典籍。

      日铺,她在花椒的帮忙下,尝试做菜肴。

      酉时时分,她摊开兵法、战策,揣摩他人的心理活动。

      在日夕的时候,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泡个百花香浴汤,洗去一天的疲累。

      亥时正式入眠,结束一天的课程。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劳碌下去。花椒肯教,她也肯学。皇天不负有心人,不知不觉间,她竟生成了群芳难逐的容颜,天香国艳的姿态。

      ==============================本章完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落花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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