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夫妻（紫麈尘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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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紫麈尘番外）
他出生于诗礼簪缨之族，玖国荣显的繁都紫氏。三岁习诗文，五岁通六艺，七岁明五经，九岁精律历，十一入朝堂，十三晋士卿，十五为辅相。少年得意春风疾，翻云覆雨立朝廷，谁曾料，一道圣旨就轻而易举地打乱了他的一切。
那阴晴莫测的少年君王端端高坐，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有道是君无戏言，紫卿让寡人如何能收回成命，莫不是嫌弃御妹配不上你？”
他垂手而立，语气恭敬，“公主凤仪天姿，是麈尘高攀不起。”
君王似笑非笑，摇头叹气，“紫卿长于三代礼仪之家，必是怕公主顽劣，骄横无礼，寡人这就传旨，御妹下嫁，一切依照紫家规矩。”
他不动声色，依旧推却，“臣家蓬门荜户，当不起大王如此厚爱。”
君王微微摆手，半真半假，“紫卿一再推辞，莫非你是存心抗旨？”
他忙口称惶恐，下跪接旨，“微臣不敢，谨遵圣谕。”
退出宫门，暗自思忖，紫氏乃士族世家，三朝元老，根深叶茂，桃李天下，大权在握，功高盖主，乃今上之大忌啊。赐婚是拉拢？是试探？还是防备？唉，自古伴君如伴虎，想那太傅之事，就是前车之鉴，一朝君恩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他抬起头来，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桩婚事，系着的是他紫氏一族的上百人命和半世枯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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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夜，他细细打量他的妻，王室公主，端丽娴静，秀姿淑仪。
他敛襟整袖，大礼一揖。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讶，“驸马，你我已为夫妻，何故行此大礼？”
他泰然自若，一副理当如此的神情，“虽为夫妻，亦为君臣，大王虽有旨意，但麈尘不敢废礼。”她顿时瞠目结舌，哑然无语。
三朝回门，她将此事讲与君王王后听，半是嗔怪半是打趣，“王兄啊，看您给臣妹挑的好夫婿，活生生就是一个孔老夫子。”君王大笑不已，看向他的眼神却也少了几分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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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之后，他是步步为营，谨慎小心，他的妻进退有度，无可挑剔。他们是世人称羡的情深伉俪，却也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客气夫妻。
一年以后，娇女出世，粉雕玉砌，冰雪可爱。他没有理会双亲略含失望的眼光，笨拙无措地抱着嫩如粉团的幼女，温柔细语安慰一脸疲惫的妻。她却笑容淡淡，侧身而眠，轻语低喃：幸亏是女儿……
他初为人父的欣喜来不及敛去，愣愣地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妻，他们互敬互让，耳鬓厮磨，相伴年余，如今又有了宝贝千金，可是，他却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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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露重，月凉如水，他议事晚归，路经花园，八角亭里，见到了酒醉微酣的佳人。她脸泛红霞，云鬓偏斜，半倚阑干，不复平日的端庄模样。
他暗自诧异，却仍温和有礼，“夜深天凉，公主还是早些歇息。”
她微微抬头，斜眼瞥他，“驸马果然是守礼君子，明明心中怨恨本宫，却还能不动声色，客气有加。”
他语气平淡如常，“公主说笑，你我夫妻，何言怨恨？”
她闻言嗤鼻，冷冷嘲笑，“你我不过是公主和驸马罢了，何来夫妻之说？驸马本有大好前途，如花美眷，婚配本宫后却仕途受阻，在闺房之内也得行君臣之礼，岂会不怨？你紫氏一门鞠躬尽瘁，为国出力，如今却落得处处小心，如履薄冰，岂能不恨？”
他眉头轻皱，“公主醉了，言语有差，还是回房休息为好。”
说罢转身离去，行了百步，终又放心不下，返回凉亭，却见她埋首环膝，暗自低泣。他心下不忍，揽过她肩，轻靠胸前，软语安抚。
半晌，她收住伤心，低语细言，“今日，原是我母妃的忌辰。”
他似有了然，她的母妃，是先王至爱，六宫粉黛，椒房专宠。先王驾崩，她的母妃也随之殉情，让人唏嘘不已，一时传为佳话。当今君上感念其情，对幼小失怙的她也是照拂有加。他轻声叹道：“太妃大义，与先王恩爱夫妻，生死不离，如今心愿得偿，公主不必太过伤心。”
她顿时失笑出声，眼角还挂着盈盈泪珠，却是语带嘲讽，“恩爱夫妻？不错，的确，的确是恩爱夫妻……”
他一时无话，暗自思量，原来他的妻酒醉之后，竟会如此机锋犀利，或许，这才是她的真性情吧。
她缓缓起身，望着天边的弯月，“母妃常说，深宫之中，原就没有什么父子之亲，兄弟之义，夫妻之情，人人不过都带着面具苟且偷生罢了。只是，这面具带的时间长了，我也快忘记自己了，真的很累啊，驸马你的面具呢？”
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她，她话题一转，“母妃曾念过一首很有意思的诗，‘至远至近东西，至深至浅清溪’……后面的我忘了，驸马可曾记得？”
他敛眉沉吟，微微摇头。她注视他片刻，叹息道：“人都说驸马才高八斗，过目不忘，原来也有记不得的时候……”说罢盈盈行礼，“妾身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他看着他的妻瞬间又恢复成那个优雅万千的王室公主，头也不回地离去。清冷明月，孤影一人，他低低念道：
至远至近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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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草长莺啼，牙牙学语的娇女嚷着要郊外踏青。他拿着美人纸鸢在一旁呆立，他的妻不解望他，“驸马为何还不将纸鸢放上天？”
他默然不语，她恍然大悟，俏脸凑近，一脸坏笑，“莫非，驸马从来未曾玩过？”
他面上一赧，他是紫家长子，肩上担负着整个家族的责任荣辱，从小他就得比别人付出数倍的辛苦努力，兄弟姐妹可以无忧玩乐，他却必须得在书斋苦读。他的童年，相伴的唯有书籍如山，家法无情，孤灯如豆，冷月清辉。
突觉手上一紧，原来是他的妻拉过他，美目流盼，巧笑倩兮，“驸马握紧线端，我们一起来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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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轩窗下，他望着自己双手，常年练笔留下的厚茧，指尖犹存那日手牵嬉戏的温暖。他的妻正在镜前细细装扮，他玩心大起，上前拿过画笔，为她勾勒远山秀眉。
她含羞轻嗔，莞尔打趣，“驸马写得一手好文章，原来这画眉之功也是不遑多让。”
他轻松大笑，揶揄低吟，“梳妆罢，羞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她眼波流转，脱口回敬，“试手初，等闲弄笔，鸳鸯两字……”念到最末，却蓦地住口，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怎生书，怎生书……”
他奇怪地看着瞬间失神的妻，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突然发现，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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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数年。他怒气冲冲推开公主房门，呵退众人，语气不善，“今日双亲让我看了几家女子，言道纳妾之事，听说这还是公主之意？”
她不慌不忙，点头承认，“不错，正是妾身授意，驸马如若不满意这几名，还可以再挑别家闺秀。”
他再也忍耐不住，冷笑讥讽，“公主真是贤良，莫非在你心目中，麈尘竟是如此好色贪心之人？”
她垂首无语，旋即抬头，恳求言道，“我与驸马成婚多年，只得影儿一女，公婆抱孙心切，此乃为驸马考虑。”
他一把拽过她的皓腕，无视她轻轻皱眉，一字一顿恨恨说道：“这个不劳公主费心，我只想知道，此事是否你的真心？”
她咬牙不答，他冷哼而立。片刻沉默，只听她幽幽言道：“世间女子，何尝不愿得一心之人，只是，我也身不由己，……倘若，倘若我从此不能生育，驸马也不纳妾？”
他微微一愣，如释重负，“你我年轻，怎会再无子嗣，公主多虑了。”
她凄然摇头，哀伤不已，“不会再有孩子了，不会了……”
“每逢初一，进宫请安，王嫂都会御赐香茗，茶中多添一物，长饮便会影响子嗣。王兄之母后，当年也是如此对待母妃。驸马啊，紫氏权重，玖氏位尊，你我结姻，断不能添有男丁。王兄猜忌，我只能装作毫不知情，和泪饮下杯中茶茗。驸马啊，这火炭炉上，烘烤煎熬的不只是你啊。”
他闻言震惊，仰天长惜，“个中隐情，为何不早对我言明？”揽她入怀，郑重其语，“有妻有女，夫复何求，我紫麈尘之妻，只得你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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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登高，遍插茱萸。他走在前面，回头问她：“刚才佛前，你虔心祷告，许了什么心愿？”
她抿嘴一笑，“一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宁，烽烟不起，驸马省心。”
他缓缓摇头，好笑无奈，“你这是空口大话，言不对心。”
她吃吃窃笑，“二愿兄弟友睦，妯娌和气，公婆康宁，女儿聪明。”
他拉她近旁，不饶不依，“你这是例行公事，千篇一律。”
她脸红低笑，“三愿夫妻恩爱，结发同心，白首偕老，此情不渝。”
他心中甜蜜，转瞬又怅惘不已，“前路漫漫，风霜相逼，死生难料，坎坷未知，娘子可仍愿随夫同行？”
她放纤手于他掌心，嫣然低语，“山路崎岖，尘郎缓行，为妻紧随，携手并进，纵有风雨，不畏不惧，生死无悔，伴我夫君。”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夫妻（紫麈尘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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