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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穰侯魏冉【修】 ...


  •   南阳观兵之后,嬴稷在大宛城中小住了一段时日,每日约了上大夫张禄先生前来讲课,日子倒是十分惬意。

      出乎意料的,嬴稷派人去大梁查探过,堂堂大梁学宫蜚声七国,无论是在朝在野竟然没有张禄这样一号才妙绝伦的谋士。不知是该说白起慧眼识珠还是眼前的张禄先生故意藏拙,抑或是因为某些原因隐姓埋名就不得而知了。秦王摸着下巴呆望这眼前的先生,虽是身体瘦弱了些不似贵族体态,但谈吐进退皆有章法,每日讲解的内容从诗书周礼到六国时事政局,无一不通透,特别是对六国局势的分析见解让消息灵通的自己也是大开眼界,绝不应是未经历练的籍籍无名之辈。

      范雎正讲到齐国在灭亡宋国之后,遭到以燕国大将乐毅为主帅的六国联军打击,全国倾覆只余下即墨等两城,转过头就见到这个大龄学生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愣。一想也明白了,自己不过是沾了曾经多年为秦相,对时局洞察的光,这么快就引得了眼高于顶的秦王的欣赏。否则,秦王恐怕也只是如当年一样认为自己是一枚可以扳倒咸阳四贵的一枚听话的棋子罢了。

      当年的张禄,生生受了阎季三十六种酷刑的折磨囚虐一年有余,全身近乎废人。没得选择,又承了杨集、郑安平、王稽等人冒险救助危难的情,遇到昔日被四贵架空的青年秦王,便是引以为知己,为友,为主,奋不顾身地将自己的所有献上,被利用、被诬陷、被辱骂都无所谓。

      只是,每回梦回里见到武安君的时候,飞溅的鲜血总是热乎乎的,仿佛不断提醒着自己,曾经自己拒绝齐王的招揽便是想在这乱世里想做一个忠诚于国忠实于己的人,而自己却亲手将这样一个有功于民贞固于国的将士言杀。

      只是因为恐惧,恐惧成为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废人,被抛弃在乱葬岗里,眼睁睁地看着秃鹰啃啄自己的血、肉、乃至灵魂。

      可是,最后自己不也是赎罪般地、不由自主地自己走向了乱世嶙峋的山崖,因为自己亲手抛弃了自己最想要的守护。

      嬴稷见到先生停顿了许久不做言语,面色不好,以为是先生身体劳累的缘故,便示意范雎坐下休息一刻。自己则叫来侍者悉悉索索吩咐了一阵。

      范雎于侧榻上坐了下来,似乎有些纠结自己沉浸于往事了……看看眼前的秦王,尚是青春少艾,眸光熠熠,到底是嬴氏血脉无畏无惧,即使太后、穰侯势力权倾朝野也半点没退缩,理想着建立自己的天下。

      客观来说,后来的嬴稷作为君主,确实也称得上“明主”二字,手腕高超,杀伐决断,疑人用人半点儿不含糊,如果不是早年花了二十多年时间跟太后穰侯争夺权柄,恐怕真能成为结束这七国乱世纷争的人。范雎想着,慢慢也释怀了,武安君救了自己,自己借了秦王的手保护了狼虎军,秦王又想再次让自己成为对抗穰侯、太后的一把尖刀,而自己也想趁此机会洗白武安君的污名,保护他不被谗言所害,如此说来,似乎一切也没什么不公平……

      嬴稷见先生略略有些出神,有些担心了。亲自吩咐了侍者取来燕窝小盅煨好,取了小碗盛了出来给先生,“稷知先生体弱,听闻偃陆大夫嘱咐应当少食多餐,当下朝食已过,稷让人特地准备了燕窝给先生。”说罢竟然亲自从侍者手中接过小碗走到侧榻前面的桌边,递给范雎。

      倒是意外了,秦廷节俭生活历来艰苦,范雎自己就亲眼见过秦王就着苦菜粗糠进膳的,这下子竟然为自己寻了燕窝?!范雎直觉嬴稷有事相求。

      果然,就听嬴稷笑嘻嘻地开口了,“之前先生以文王子牙做比为稷讲述了亲疏的道理,不知几日相处下来,先生对学生可有改观?”

      今日坐卧嬉笑着的嬴稷,与那日拂袖而去说着“先生休要疑我”的嬴稷,似乎重重叠叠在眼前,倒是让范雎觉得稀奇了,心情微扬,看了凑到一边的嬴稷,忍着笑也不答,只默默地尝了口燕窝,加了冰糖和雪耳炖煮得烂烂的很好入口,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原来是早就备下了等着自己的回答呢!

      范雎想着,那一步一步来吧。而自己狼虎军前军师的身份,提出点外围军事结构上的建议,也不算太出格,“大王可记得,惠文王的东出之策,原就是要联合齐楚威慑蚕食三晋。只是,秦军却舍近求远,借道韩魏多次出征齐国,却并未从中获得半分好处;而秦楚皆为强国,又于伊阙、鄢郢激战数年,彼此交恶。” 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小碗,神色收敛,正襟危坐地看着秦王。

      此时的秦王较之上一世年轻许多,眉宇间也是一派果敢,只见他凝眉略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范雎的意思,“先生是说,我国应延续惠文王的策略,将三晋为首要攻略目标?”

      范雎与这样的秦王说话也轻松,笑着点了点头,“确切的说,是军事实力较弱的韩国、魏国。”顿了顿,接着陈词道,“秦剑所染一寸一尺,皆为秦土。”

      说着,范雎站起身来走向桌上放的天下兆域图,向秦王指了指上党所在道,“天下枢纽尽汇于此。”又对着秦王一拜,慷慨说道,“臣斗胆献策——远交近攻!”

      秦王一早已对穰侯被动的军事策略心有微词,这下子范雎的讲法真是说到心头上了,缩短战线修好齐楚而攻伐韩魏,霸业可望,也是神色一凛,站起身对着范雎也是一拜。

      两人正说着在外交方面如何让齐楚臣服,侍者来报,穰侯觐见。

      还未及嬴稷首肯,穰侯已经闯了进来,声如洪钟“大王这几日在宛城休憩,就是与这等他国口舌滑稽之徒玩乐吗?!”

      与秦王的悠闲不同,这几日穰侯也是忙着代王权接见各国来使,赵国大夫苏代等人巧言令色,虽不至于真正挑拨到穰侯对大秦的忠诚,但亦愈发地让魏冉对这类言辞诡辩之士感到厌恶,心下对这个曾经是狼虎军军师又被嬴稷招揽的谋士更加愤怒。

      奈何刚刚白起前来汇报撤军事宜的时候,魏冉让其军法处置这个张禄,却被向来待之如叔父的白起拒绝了,还一力维护说其有功于狼虎军?!真不知道这翘舌伶俐之徒到底给白起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送走了白起,魏冉便立刻过来觐见秦王,务必要阻止这位张禄先生入秦。没曾想刚到门口就听侍者汇报说大王每日与他畅谈几个时辰,顿时怒火中烧,也不待侍者通传完,想也不想立刻闯进了秦王在大宛城主府设的书房。

      见秦王与张禄正在观看舆图,开口讥讽道,“这等善于耍嘴皮子的谋士,不过是心存贪念侥幸想搅乱我秦国朝堂罢了,还谈什么开疆拓土?靠他一张嘴么?”

      年轻的秦王蓦然听到穰侯这两句评价,神色不太好,毕竟当面被人冲撞了,虎着脸也不想开口。

      范雎见状暗暗笑了笑,这嬴稷,是比当年沉不住气许多啊,便递了个安抚的眼色。自己退了一步略略侧身,朝书房正中站得凛凛然的穰侯一拜,朗声道,“臣,张禄,拜见相国大人!”

      穰侯原是位高权重颐指气使惯了,但也并非没有脑子,察觉到自己这样贸贸然冲进来指责秦王有些落了外甥的面子,立刻缓和的神情半躬身向秦王行礼,“拜见大王!”

      话音未落,嬴稷也不可能真受了他这兴师问罪的礼,立刻走上前托着他的手臂拦住了这一拜,温和地说道,“舅舅何须多礼。”

      范雎见场面也是由最开始的剑拔弩张变得圆融了些,便继续开口了,“相国大人的顾虑是为大秦着想,臣亦感同身受。”说着又是一拜,“凭相国差遣。”

      秦王见穰侯神色又冷了下来嫌弃地看着张禄并未答话,心知今日穰侯是存了心思为难先生了,有心想要保住先生,便开口道,“舅舅息怒。我大秦向来爱惜人才,这张禄先生学富五车才思巧妙,堪比孝公之商君,惠文王之张相国啊!”

      秦王以自己比商君、张相,真是前所未有的抬举自己了,但范雎听了便觉要糟,再看看穰侯铁青的面色,心知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跟穰侯说要君权集中嘛。

      不过嘛,魏冉也算是秦廷十年的老对手了,范雎没什么压力地开口混淆视听道,“不敢当大王谬赞。相国大人并未说错,臣不过就是口舌伶俐之徒,奸吝趋势之辈。”

      接着又恭敬地对穰侯说,“这几年相国辛苦,肃整大秦朝堂,大王自然是见不到六国之内耍嘴皮子的谋士了,故而有此谬赞。”

      然后他笑了笑,激将着建议道,“相国大人其实大可放手让大王多见识一下,这六国之内耍嘴皮子的谋士到底是有多么不堪,多么没有真材实料。”

      “哼!”魏冉一声不屑,眼前之人要去送死,自己拦着岂非伤了甥舅感情?“既然如此,蜀地之秦壤常年受到旱涝侵害,便着新上任的上大夫前去蜀地治理吧!”穰侯说完之后警告地看了嬴稷、张禄一眼,便转身离去,也不告退。

      秦王一听便愣住了,见到穰侯要离开,只得急急开口道,“舅父!先生体弱,蜀地酷热寒冬瘴气遍布,怕是不好将养!”

      哪知穰侯根本不听他言语,拂袖直接离开了。

      嬴稷看着舅父离开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地走了过去,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望着外面,天色已是微暗了。

      范雎本人倒也没什么,此行虽然看上去凶险,但自己好歹也做了十多年秦相,蜀地旱涝问题存在也是困扰了秦国多年,解决方法亦是曾经有了腹稿,连人选都有了,范雎慢慢走向秦王,打算安慰一下略显沮丧的青年。

      没曾想,从背后走过去,竟然见到青年双肩微颤,似乎在强忍着恣意的情绪。

      “寡人自幼跟随太后质燕,想必先生也曾听说。”嬴稷的口气此刻很淡,却又隐隐透露了些许倔强,“燕虽然不敢明面上为难我们,但是饭菜食宿上的苛责却是常有的。那时候幻想着父王何时能接我们回到秦国……却,最终也是没能再见上父王一面……”

      “等啊等……终究是等来了天神一般的舅父。”嬴稷回忆着,面色迷茫,“那时候武王举鼎而亡秦国大乱,想杀我的人,明里暗里不知被舅舅斩杀了多少。舅舅护我在怀里,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从蓟城借道邯郸回秦,这——才有了我这个,秦王。”

      想着曾经的时光,嬴稷觉得自己至死都会记得漫天黄沙之中,舅舅单手抱着自己勒着缰绳,一路斩杀着前仆后继的死士们。不断有温热的鲜血沾在脸上,伸手环着舅舅的腰被舅舅死死护着,一点也不害怕……

      嬴稷回忆着叹了口气,“回到秦国的日子也不安稳……上有严君疾、甘茂这些遗臣,下有公子壮、公子赫等王族。”但也不觉得很苦闷,反而开心地笑了笑,“舅舅高明,无论是朝堂还是外交军事上,都将他们制得死死的,我这个秦王,这才高枕无虞。”

      说着自己有些讥讽地笑了笑,“可是现在,太后和舅舅揽权自重,目无君上,而我,竟然要对至亲至信之人举起刀剑,这,究竟又是怎样一种乱局……”说着厌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也没有说话……

      或许是这样的秦王,上一世根本未曾见过,范雎也难得静静地陪坐在台阶上,相对无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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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穰侯魏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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