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淅沥小雨》格里高尔

1、你的淅沥小雨

　　程淅离开那天城市里下了一场湿漉漉的雨。许安走在街上，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小城像是被洗过一样。

　　屋子里还是她的味道，她长长的睡裙搭在椅背上快要掉下来，枕边反扣着一本《傲慢与偏见》，里面的伊丽莎白和她很像。许安坐在落地窗前，她记得程淅最喜欢的就是这扇窗，阳光会不由分说的闯进来，侵袭到每个角落。程淅心情好的时候就会面向窗户扬起脸，就当做太阳女神在承接来自光的膜拜。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拉上窗帘，整个屋子漆黑一片，心里下着淅沥的小雨。
　　床头的小柜子，塞满了被撕碎的照片，程淅有这个爱好也很多年了。许安微笑着把手伸进照片堆里，想在往事里溺水。许安试着把一些照片拼起来，就像她们当年拼的《蒙娜丽莎》，5000多块儿的样子，小的吓人。许安可没有这耐心，她就喜欢拿手在照片堆里拱来拱去，程淅总是嫌弃她说你这什么恶趣味。许安没法反驳，就双手托腮看着她在拼图堆里找来找去，一晚上也拼不出一只眼睛。
　　因为身边有程淅这样完美的人，许安一直在强迫自己优秀起来。她试着像程淅一样做个处事不惊，有条不紊的人，她试着学程淅身上所有的优点缺点，但就是受不了她撕照片的怪癖。高中毕业那年，班长拿着刚洗出来的毕业照发给的大家，许安记得很清楚，当时程淅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哗啦哗啦”把照片撕得粉碎，漫不经心地把它们收罗在抽屉里。事后许安问她原因，程淅就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许安不死心就问她撕的第一张照片是什么，程淅望向窗外，高考的雨季下灰白色的教学楼。是我们六个的合照。许安张开嘴，惊讶的发不出声音。程淅说她高一那年像疯了一样赶走身边的人，好在大家都很爽快，说走就走。程淅说许安你不懂，你不懂为了友情而拒绝身边多余的温暖却又被友情抛弃是什么感觉，你不懂像我这样死心眼的人为了一段感情会赴汤蹈火到什么地步，你不懂那种数年的期待一下子变成失望该有多难过……程淅说话很轻，被六月的风润色之后显得更温柔。许安真的不懂，她那个时候刚遇见自己的初恋。那时候收到程淅发来的长长的信息，因为急着回复初恋的问题就自然地忽略了。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程淅当时说了什么。
　　阳台是被公认的最好的落日台，程淅那时候就喜欢趴在窗台上，探出大半个脑袋，让风把头发吹得乱糟糟的。这些习惯，是许安在高三时才发现的。明明是最好的朋友，明明只在一个楼层，却总是行于俩个不同的方向。许安回想起来，还有些愧疚。

　　时光行云流水般。许安站起身来，抹了抹眼角的泪。
　　许安订了张去海南的机票。她昨天打电话问了问程淅的父母，程淅的骨灰该如何安置。他们都说你看着办吧。许安不解，印象中程淅的父母不是这样冷漠的人。这些年里程淅经历了什么，自己处在她身边却一无所知。记忆开始张牙舞爪，许安满脑子都是程淅痛不欲生的样子，她说许安你带我去瑞士，带我去那家医院，我要找我爸，我要他亲手帮我安乐死……
　　许安第一次觉得被死亡逼近，她满口应承，当即订好机票。去瑞士的前一天晚上，程淅很开心，笑盈盈地拿出她收藏的碎照片，告诉许安她当时的心情，想法。她说，其实撕照片就像杀人，第一念头就是快感，当然，后悔很快会赶来。程淅的话像一把温柔的刀，许安觉得自己的心被切成了花瓣，娇艳欲滴。凌晨4：23，程淅把刀刺向自己的心脏，许安觉得自己的情绪要从眼球炸裂。

　　“我从没想过抑郁症会把人折磨到这个地步”。
　　许安在挂断程淅妈妈电话的前一秒，情不自禁地讲出这句话。电话那头长长的沉默，许安以为会传来哽咽声什么的。
　　“你刚刚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有在听”。
　　许安愤怒地关了手机。碍于你是程淅的妈，我以礼相待，但现在你根本不配。

　　2019年6月13日，阴云笼罩下的海口像极了拉上窗帘的小屋。许安颤抖的双手相互配合，一把把撒向大海的骨灰烧灼着她的掌心。
　　“程淅，你要的自由，我答应了就允诺给你”

　　6月14日，海口下了很大的雨，许安在酒店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