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也是最后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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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们都在瞒着我。
眼前这两个见习的小姑娘，戴着口罩也能从眼睛看出笑眼盈盈，她们甜甜的叫我奶奶，说谢谢我配合她们的学习，可是笑着的眼睛里是带着同情的。
有什么好同情的呢，其实我都知道，癌症嘛，我今年77岁了，活得够长久的啦，比你多活了50年呢，可真是够本儿了。可是医生不说，女儿不说，来见习的小姑娘们也不说，那我也就当自己不知道吧，看着可爱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给我做检查，也很不错。
一个眼睛圆圆的小姑娘过来翻了翻我的上眼皮——我以前的眼睛也是圆圆的，你对着我卖弄你不知从哪里灌来的那点墨水，说我巧笑青兮，美目盼兮。喂，谁巧笑青兮啊，都已经好好学了“兮”这个你不会的字，再学一个“倩”会累死你吗，读字读半边的傻大个。
现在不行啦，老啦，眼睛变得浑浊，眼皮也往下耷拉，照镜子的时候会觉得恍惚，偶尔也会想着，你会不会已经认不出我了？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这个衰老的、多病的皮囊里，住着的人究竟是谁？
“奶奶，您坐一下行吗？我给您做个胸部检查。”——小姑娘的声音甜甜的，有一点可爱的咬字不清，这像你，总是NL不分的，让我听着听着就觉得难受起来，怀着安安的时候，还因为这个和你发脾气。你当时怎么不哄哄我呀，我这个人很好哄的，你给我买包门口的盐渍梅子，我就会原谅你了，你怎么就出门去了呢，外面这么乱……你这样子，我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你给我滚。
“奶奶？麻烦坐起来一下好吗？是不是我说话您听不太懂呀？”小姑娘有点沮丧，我笑了一下，慢慢扶着床边的护栏坐了起来：“没有，听得懂的，你这样子说话很可爱。”
小姑娘弯了弯眼睛，笑得真好看，像我们安安。你都没见过安安，刚生下来的时候像只皱巴巴的丑猴子，大家都说长得像你，反正我是没看出来，不过后来两三岁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像你了，可把我给愁的不轻，好好的一个大姑娘，长得像你，以后可怎么办呀。幸好后来倒是慢慢变得有些像我了，好歹没一丑到底，笑起来也还是很漂亮的。现在安安的儿子都上大学了，时间过的真快啊，你不在的日子，竟然就这样过去了五十年。
“奶奶，好了，您躺下吧，我再做个腹部的检查。”——真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肚子的样子。得了癌症之后我瘦的厉害，皮包骨头一样的瘦，肚子深深的凹陷进去，因为瘦的太快了，肚皮简直没来得及收回去，现在层层叠叠地堆在肚子上，还有着难看的老年斑……唉，其实我全身都瘦的可难看了，只是肚子特别难看一点，你会嫌弃我吗？
你敢？嗯？
“奶奶，您以前得过什么大病吗？要动手术的那种？”
“腿倒是断过，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能具体说一说吗？”
“四十八年前，那会儿□□嘛，被人打断过，拖了很久才看的医生，到现在都有点跛。”——你出事了之后，我还没缓过来，就被芳姐带到了乡下，本来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可是短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那会儿所有人都疯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安安被芳姐接到了她那儿去小住，不然她这么小小软软的一团，怎么受的住。腿被打断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要死了，我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这只是苦难的开始。你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春夏，却留下我一个人面对无止境的秋霜冬雪。
“哦，好的。”小姑娘的声音明显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那之后腿的手术是有输过血的吗？”
“没有，那时候条件不好。”——那时候正经的医院我哪里进得去，书宣哥好不容易找了个赤脚医生来给我看病，不过止了血，消了毒，再固定包扎一通，已经是最好的条件了。对了，书宣哥为了躲祸，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卫国，幸好芳姐的名字雅俗共赏，不然怕是要改成卫军才算是登对儿呢。
我吗？我没有改。我搬了住址，换了打扮，不敢看书，整日劳作风霜洗面，如果再改了名字，你就要找不到我了。
“嗯嗯，那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之类的疾病，或者得过什么传染病呢？”
“没有的。”
“那有没有什么药物或者食物的过敏？”
“哦，这个有的，我对羊肉过敏。”——说到这个就会觉得很想笑，我们第一次约会，你想带我去吃东来顺吃羊肉火锅，真的很受不了你，约会怎么能带我吃火锅？幸好我羊肉过敏，总算逃过了两个人一身火锅味儿聊天的噩梦。可是、可是、可是你竟然又带我吃街边的卤煮……好吧卤煮是挺好吃的，可是这样，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就是卤煮味儿的了。我怎么会喜欢上你的？？？
“您和您丈夫是几岁结婚的？”
“23。”
“那您丈夫身体还好吗？”
“他啊，死了50年了。”
“啊，抱歉，我不知道……嗯，能问一下他的死因吗？”
“意外。”
“哦哦，好的，那您和您丈夫有几个孩子？”
“一个女儿。”
“您女儿的身体健康的吗？”
“她好的。”
“好，谢谢奶奶，差不多了，那我们走了～奶奶再见～”
“再见。”
都走了。你走了，书宣哥和芳姐也走了，身边的朋友这几年里一个接着一个不行了，我可能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情了吧？安安都快老了，我也没什么好记挂的了，就是，就是，能不能让我再看你一眼？我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梦到过你了，真的是很多年了……
且可休，往事魂梦游。亲朋故友独遗我，十数年华与君陌。不过一场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也是最后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