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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   从十一岁开始,杨燊就在找一个人。

      一个叫元瑾瑜的小女孩儿。

      慢慢地,十八年过去了,旁人眼里杨燊早已褪去少年模样,可旁人也知道他始终惦记那个记忆中长不大的小姑娘。

      将到三十,依旧独来独往。

      偶尔逃不过人情的牵绊,来一场约定俗成的相亲。但是面对那一张张类似的娃娃脸,和那些拿捏的不轻不重的娃娃音时,杨燊总会不自觉发笑。

      笑容里多半是无奈。

      无奈于在相亲这种用明码标价来兜售情感的流行做法下人们不得已的曲意逢迎。他看透了,却不拒绝。就像对着一部看过几遍的影视剧,你了解其中所有的高.潮和尿点,可每到吃饭刷碗,那依然是最好的消遣。

      相亲对杨燊来说也是一种消遣。

      这听上去有点儿荒诞,但更荒诞的,他始终不与人说。

      他时常会梦见第一次见到小瑾瑜的场景。

      那是两扇紧闭的遮着白布的手术室大门,门框上横着个盒子似的警示灯,一泻而下的红,严肃且生硬地画出生与死的分界。

      八岁大的杨燊和父母一起,站在门外,焦急等待。

      若说焦急是心中怀有的迫切与等候拧成的一股情绪,那杨燊也是在三年后才真正了解。彼时,八岁的他,只是眼睁睁看着父亲刻板的脸和母亲的坐立不安。

      “女人生孩子就是到鬼门关走一道。元伟东也真是的,生意再重要,还能大过老婆孩子?万一苏梅在里面有什么事,他挣那么多钱给谁花!没点儿责任心。”

      “别乱讲,苏梅自己就是医生,不会有事的。”

      “说来也怪你。当初要不是你带着他下海,他现在好歹还有个朝九晚五的铁饭碗,哪里用这样东跑西颠,连老婆生孩子都赶不回来。”

      吴惠琴的抱怨被杨耀晔深重的叹息打断。

      许多年后,杨燊才意识到这是父母第一次在他面前讨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责任。后来,当他再次听到类似话题,也已是三年后,他独自跪在家门口冰凉的石阶上。

      隔着白布的手术室,冷静神秘,杨燊随母亲的脚步把眼光投向有所松动的玻璃门。吴惠琴头顶的警示灯照得她整个人泛出夺目的红,一身尖领系扣白纱裙悠悠荡在两条细长的小腿间。

      “怎么样了?”

      母亲和刚从里面出来的护士打听。

      护士问:“苏医生的家属来了吗?”

      “她爱人在飞机上正往回赶。我们两家是非常好的朋友,有什么要她爱人做的,请尽管交代给我们。”

      杨燊记得,父亲走过去的时候身体不由得踉跄了一下。他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在他心中无比强大的男人感到力不从心。

      只听得护士回了句:“胎儿脐带绕颈。如果矫正不过来,就要剖宫产。签手术单子大小两条命的事,你们可替代不了。”

      说完,小护士手插兜,向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张望了一会儿,随后又摇着头退回到那个要人命的地方。

      八岁大的杨燊自然搞不懂为什么母亲说生孩子要过“鬼门关”?他只知道苏梅阿姨进去之前,躺在一张不大的移动床上对他说他要当哥哥了。怎么一会儿工夫就生啊死啊的,让他们一家三口跟着提心吊胆。

      门一关上,手术室外面的人都不说话了。只听见墙上的白面钟里头的黑指针嗒嗒响,夺命似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紧贴着墙根儿站好的杨燊手脚发凉,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本就无力承担生死,何况是两个人的生死。此刻,他心里的恐惧远大于对苏梅和那个素未谋面不知男女的“晚辈”的关心。

      过了许久,手术室里依然寂静如初,杨燊抬起头,发现窗外的暖阳正照着他。

      童年是个非常容易转移注意力的时期,哪怕身陷泥潭也能被偶然飞过的蝴蝶所吸引。何况,由他人生死引发的恐惧不过是场情绪的应激反应。而未被社会启蒙过的孩子,适应力最是强。

      所以很快,杨燊便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回暖,直到困意爬上他的眼皮,手术室里忽而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

      “生了!”

      吴惠琴的手紧握着杨耀晔,那激昂的声音让杨燊重新紧张起来。

      这次,他是真的紧张,身体里的血好像一下子回流到心脏,紧接着喷薄而出,浑身沸腾,满是对未知生命的期待。

      小小的他,跑起来如一匹小马驹,奔向手术室门口。

      怀抱着婴孩的护士打开门,头顶的红灯咔噔一声,熄了。

      “最后还是剖宫产。好在及时,母女平安。”

      那时的杨燊还小,个子不及母亲,只能在她身下眼看她接过包裹严实,发出嘤嘤声的婴儿。

      “男孩?女孩?”

      围在手术室门口的几个人被带着喘息又急促的声音所吸引,回身便看到元伟东,这婴儿的父亲,苏梅的丈夫,躬身扶着医院墙壁。

      “女孩儿!”

      护士歪头回应。

      从下面往上瞧,能看到她微微下沉的嘴角。

      杨燊尽管年纪不大,但已能分辨出这带着厌弃的不满。出人意料的是他在元伟东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表情。

      杨耀晔站在妻子身边,哄逗着说:“女孩儿好,正好给咱们杨家做儿媳妇。”

      当时站在一旁的杨燊并没意识到他们谈论的事情和他有关。不过,他能感觉到因为父亲的这句话,元伟东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

      但他始终没有伸手抱一抱孩子,直到护士把孩子送去育婴室,也没有。

      不一会儿,又一波护士推着病床从手术室出来。苏梅躺在上面,脸色惨白,新剪的短发像抹了胶似的紧贴着她的脸颊,和进去之前的样子相去甚远。

      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大的灾难,被折腾的不成人形。

      医生对元伟东讲幸好苏梅自己及时签了手术单,不然耽误一点儿都有可能导致孩子窒息死亡。他没像护士那样对元伟东嗤之以鼻,只是垂下肩膀,低沉道:“她是个勇敢的女人。”

      一行人随着病床移动,并没注意到身后少了什么。

      病房外面的拐角,一道影子闪过。

      那影子沿着楼梯向上,停在一面白墙下。小小的人儿踮起脚勉强够得到“育婴室”三个红字。

      杨燊趴在玻璃上仔细辨认着保温箱里的小东西,他发现刚出生的孩子都长得差不多,一张张皱皱巴巴的脸如同一个个还没长大就已经衰老的人。

      他从左向右移动脚步,被猛然出现的一张苦黄色小脸吓了一跳。再一看,那孩子竟全身泛黄。

      “就为了这样一个小东西,差点儿送了苏梅阿姨的命,值吗?”

      育婴室里的护士注意到玻璃窗外漂亮的小男孩儿,一边移动身体,一边摇头,模样甚是可爱,便推开门,问他:“你找谁?”

      杨燊快速运转起他仅有八岁大的头脑,回说:“护士姐姐,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元瑾瑜的小姑娘。”

      元瑾瑜。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他在家里听苏梅和母亲提起过。

      护士回头看了一眼,又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啊?”

      不知什么原因,当孩子成长到某个时期以后,年纪稍大一点儿的人都喜欢模棱两可的启发他们关于两.性.关系的认知。

      可那时的杨燊根本听不出这话里的调侃,一心想该如何解释自己和苏梅的关系,又或者说是他父亲杨耀晔和苏梅家的关系。

      语言组织能力尚且有限的他无法向护士说清楚,两家的相熟是从父亲经历的一场车祸意外开始。

      他只好学着父亲的语气说:“朋友。”

      “哦?什么样的朋友啊。”

      因为母亲的缘故,杨燊从小就对女人的唠叨忍耐有加,并没对护士的刨根问底显出不厌烦。但他也没到能靠社会属性划别朋友的年纪,所以只能依靠最原始最自然的方式区分。

      “男朋友。”

      “男朋友?”

      护士审视着杨燊,抿嘴微笑。

      没错啊,躺在保温箱里的元瑾瑜是个女孩儿,而站在这里的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儿。

      杨燊毫不犹豫的点头。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一句童言无忌,让他获得了走进育婴室的机会。

      至今,杨燊还能清楚回忆起那天的每个细节。

      南向的墙上有两扇宽大的玻璃窗,阳光透过一层薄纱照亮四周淡黄色的墙,墙面上依稀点缀着几点新绿,是小草和树。

      这是整个医院里最让人感到生机盎然的地方。

      护士走到中间,抱起第二排,第三个篮子里用粉布裹着的小婴儿,向杨燊招了招手,“和你的女朋友握握手吧。”

      跟刚才在门口时说话不同,护士明显降低了音量,放轻了语调,格外温柔。

      杨燊看着婴儿伸出来的小手在阳光下透出粉红,早已忘记刚刚玻璃窗前的惊吓,不由得喜欢的伸出手。

      芳华暗转。

      一样的阳光,一样的牵手,初现俊朗模样的杨燊,身边多了个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奶里奶气的小女孩儿。

      他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牵着元瑾瑜长大,就像许多年前他在花房里种下的花,在他的呵护下,慢慢发芽,慢慢开花。一切都会慢慢地。

      至于元瑾瑜长大后会是什么样?

      杨燊没空想。

      因为,那必将是太远以后的事。

      年纪尚轻的他不曾想过意外会是未来开出的天大玩笑。

      后来,他常从另一个梦中惊醒。

      那是个带着汗味儿的午后,嘈杂的市场门口,十一岁的杨燊牵着元瑾瑜,等不久前进去买菜的管家阿姨。小瑾瑜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马路对面卖冰棍儿的自行车看了好久,久到无法忽略。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买冰棍儿。”

      小瑾瑜扬起下巴,午后的阳光在她点头时忽明忽暗。

      十一岁的美少年跑起来就像大海里奔腾的浪花,鲜活,耀眼。跑到路当中,杨燊忽然停下,回头对瑾瑜说:“就在那儿别动,我马上回来。”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角落都被这两个年轻的生命点亮。

      他笑。
      她也笑。
      是好看的。

      不管多大,梦到这一刻,杨燊的嘴角总是微微翘起。他曾试图让这份快乐长久的延续,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梦,是梦,可又是如此真切的现实。

      在那段不足百米的距离里,杨燊以为自己会飞快地回到瑾瑜身边,不成想卖冰棍的自行车前突然涌过去三五个人。

      杨燊一边掏钱一边和他们推搡。裹在他周围的男人们,身上的烟酒气混着夏日的热浪,不时往他脸上拍。

      “要一个小雪人。”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带着少年的风从人缝中递到小贩面前。

      “还差五毛。”小贩冲杨燊笑了笑。

      坐地起价?向来追求公正的年轻人,在想到平日小家伙贪凉努起小嘴的模样时,妥协了。

      几经折腾,杨燊终于拿到小雪人。

      他转身朝马路对面挥手,可眼前的喧闹似再与他无关,人来人往的菜市场空了一般在他眼前震颤。他拿冰糕的手僵硬着,好像将整个北方的冬天都握在手里,所有的寒冷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瑾瑜!元瑾瑜!”

      ……
      世上的分离有很多种,顺其自然的,情非得已的,声嘶力竭的……元瑾瑜是另外一种的另一种,带着春风拂岸的短暂在杨燊的世界里打了个转。

      随后,了无踪影。

      杨燊说:“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元瑾瑜。

  •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一定很美》它不仅仅是个爱情故事,也不仅仅是关于拐卖儿童题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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