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睫》看朱成碧2008

8、小狐狸

　　我紧紧盯着荷塘中央的欲开未开的一茎粉莲，盯着稍尖那一滴樱桃红。这绵延数里的明澈湖面，星星点点的逍遥扁舟，错落有致的亭台水榭，湖两岸的繁花烟柳，西天上烧得橘红灿艳的晚霞，所有所有美景当中，我实在找不出那天籁之声的发源地和驻足点，只有那捧荷花似乎储存得下最无邪的水润精华。
　　樱桃红既不坠下来，也不张开。水声却爽泼泼的一阵比一阵响，两人的对话被桨划破了，零零落落的。
　　“去帮忙啊！”站了半天的赵妍坐下来揉着脚踝，向我夹了夹眼睛。
　　“狐女这辈子轮到你了！”尹凯推了推我，也笑了“三十年代的小曲儿；毛笔字；九十岁的太婆婆。哈哈，不是狐狸是什么？快去，帮狐狸解桨去！”
　　我心里一动，也顾不上他们笑话，站起来就把船往荷塘的方向划，尹凯赵妍笑嘻嘻地袖手旁观，好像这船没驮着他俩似的。
　　“再划过去一点！”赵妍踮着脚去够一匹荷叶“这片摘下来戴着可美气！”尹凯在背后抱住她的腰笑道“当心！——真不知道她们一对老小怎么划的，进来这么深也没见人影……”
　　话没说完，一面晶莹的水墙兜头兜脸袭中了我们，瞬间散落成万颗珍珠。
　　“哎呀，来了三匹大荷叶！”少女清脆带笑的声音。
　　我停了桨，一边狼狈地甩掉水珠，一边蒙着眼睛看过去。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船头，白衣绿裙，双手把桨，笑吟吟地看过来。荷叶间的光线水绿阴凉，但还是能看清她一张秀气的心型脸，顺垂了乌丽的秀发，两边各编了一束极细极密的小辫子，归拢了刘海和鬓角的碎发，更显出额头的明净，眼波流慧，贝齿含芳。

　　“好心没好报！”我笑道“我们在外面听到说拧了桨，特别来学雷锋的。一来就给个老大见面礼！”
　　“叫你们看看这一对老小怎么划船的！”端坐在凳子上的老奶奶鼓起腮，把莲蓬撒到边上，哼了一声，颤颤巍巍就要站起来。少女忙丢了桨去扶她，嘴里笑嚷着“太婆，我们都知道您的船划得全上海——不，全世界最好！不过这小湖小塘咱们犯不上动手，叫他们来解开好了……”说着偷偷丢了个眼色给我，抿嘴笑了。
　　尹凯暗中捏捏我的手心，笑道“快去讨好讨好!小姑娘明眸皓齿，老人家天仙化人！”我定睛一看，果然银丝红颜，粉打细白，不由得也笑了“两个都是小姑娘，一个忘了老掉。”说完把桨点近了一点，纵身跃了上去。
　　老奶奶被少女说高兴了，重新捧了莲子，一颗一颗地剥来吃，问道“小姝，还记得太婆做姑娘时唱的采莲曲儿么？”
　　小姝笑道“这个短，我记得全。”她想了想，念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老奶奶满意了“这个曲儿应景的，听着适意。小狐狸，真灵巧！怪不得你舅舅疼你。”
　　小姝撒娇说“告诉您过了，我是舅舅的孩子嘛。”
　　老奶奶拖过少女的手来握在掌心，央求道“那就别离开上海了，陪舅舅，陪太婆。也别背井离乡，念什么书了，小姑娘家，绣花戴朵儿的，多少轻省自在！”
　　小姝似乎不便深谈，转开话题说指着我说“看，太婆，原来桨上挂了一堆碎叶子呢。”

　　“什么碎叶子？”我好笑地把一大挂水灵灵的藤藤绊绊扔到船中央“是菱角，江南特产。你的桨被它缠上自然动不了了！”
　　小姝蹲下身去，拨弄了几下，仰脸笑着问我“能吃么？”
　　我哈哈笑道“当然能了，又脆又甜，爽口着呢。”
　　小姝二话不说，翻出一只红嫩的来双手捧给我，嘻嘻笑道“那我就借花献佛，拿菱角谢谢你学雷锋！”
　　尹凯在那边船上大声接道“妹妹太小气了吧？好歹我们划了半天船，麒麟也解了半天桨。”
　　赵妍也笑着嚷“还吃了一记水雾弹！”
　　小姝眼望着我，慢慢退到老奶奶身边，弯腰笑问“太婆，你身上有什么物事好赏赐么？”
　　老奶奶脆嚼着莲肉，笑道“我只有一把好嗓子随身带着。”
　　尹凯和赵妍一齐笑道“正好了，孟麒麟弹琴，老奶奶唱曲儿。”真就把吉他隔水递了过来。
　　小姝走到身后，就着我的手看琴，看了一会儿问我“纯木板的，你是吉他手么？”
　　我刚要回答，赵妍抢过话头“吉他手倒不是，偷香窃玉手！”尹凯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嵌牢她胳膊，直笑“生人面前也瞎说八道！”
　　赵妍张牙舞爪，把脸挣得通红，眼睛还是一波一波地发送促狭的笑意。
　　老奶奶没听清，问我“他想偷晚香玉？这湖里只有荷花。”

作者有话说

　　时间终于退回到青翠葱茏的开头，所有人都未染风霜.这样的日子要用水晶来制成标本的，回忆都怕削薄了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