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睫》看朱成碧2008

13、小河边

　　餐巾纸条堵住鼻孔，我热泪盈眶地向前看去，居然真的接上了小姝送过来的绵长视线。
　　她又把嘴唇嘬成个小小的精巧的圆，唇际一线笑纹丝丝爬上去，直爬到眼梢。她转过身去，抓住华老师的胳膊，偎过去，身体轻颤着——一定在窃笑！这个小丫头。
　　我一边继续往鼻孔里塞纸团，一边恨声嘀咕“等我抢了你来！哼，哼，这辈子我只闻你这朵荷花！”
　　不知道是上天垂怜还是小姝照顾我，不一会儿，他们拐到了四面光洁，无花无树的石景台上，八仙雕像前。
　　我望望四周没人，闪身躲到墙后，蹲在角落里，看看手表，才三点四十五分，于是勤勤恳恳地剥起青苔来。
　　“行行好！呆个一刻钟！”我和我的鼻子同时祈求着。
　　上帝明鉴，两者都不期望什么艳遇，无味至清。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中年男人沉稳清越的嗓音，听上去华丽而质感，不讲情话也动人的那类“每年中秋，我都来这里看看桂花。”
　　“哦。”小姝漫应着，似乎在围着哪一尊塑像转圈儿。
　　“为什么七个男神仙，才一个女神仙？”小姝脆声问，风声呼呼的，她该又翩然飞了一圈了。
　　“女孩子大都想不开，成仙的就少了。”华老师爽朗地笑道，又问“小姝想成仙吗？”
　　小姝一路撒落了无数银脆的笑珠子“老爸，我现在和你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还有阳光桂花，比嫦娥都富有呢。”
　　我听得又嫉妒又心痒，握紧拳头心说“后羿在这里呢，哪怕被花熏死，也要追你到广寒殿，不能叫你寂寞着！”
　　果然华老师也笑着说“嫦娥有什么好，月宫冷清。”他若有所感地停顿了下，又说“小姝呢，在上海要开开心心的，养好了身体回去陪妈妈，省得她孤单……。”
　　“老爸。”小姝闷闷不乐的声音“能不能不说我妈？”
　　我从没听过她这样的语调，华老师显然也体会到了，机灵地岔开话题，和蔼地问“那么，告诉老爸，气功师的针灸见效吗？晚上睡得好不好？……”

　　平地起了一层风，刮来了名目繁多的厚重香气，上面粘满了叽叽喳喳的人声，比花香还要繁杂。难道别的游客来了？我耳朵应接不暇地分辩的功夫，杂沓的脚步声已经开始震动石墙了。
　　“嗳哟哟！华老师，小姝，真巧阿。”是赵妍夸张的大嗓门。
　　“华老师，我们特意约好今天同学聚会呢，想不到真碰到您啦。”
　　“对呀，总忘不了读高中时，您每个中秋都领我们来桂林公园赏花题诗。”
　　“我还吃过华老师亲手做的桂花酒酿圆子呢，又滑又香，舌头都吞下去啦。”
　　…………
　　嘿嘿，我点名方位的短信息才发动出去不几分钟，这帮人马来得倒是迅即！
　　我拍了拍胸脯，偷偷钻出头看一眼，尹凯拽着小姝板板地站在人墙外，嘴巴边喃喃蠕动边张目四望，我吹了个口哨，一跃而起，蹿了过去。
　　尹凯嬉笑着说“交给你了！半个小时内回来。”我的手心触到了小姝的手，暖尖滑腻，微微颤抖。
　　“走！”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拽了手臂也不分方向一通狂奔，眼角带了一点呼啸的风片和小姝鲜丽的裙裾。
　　等我头脑清楚过来，才发现我们站在康健园里一条碧清的小河边，沿岸遍植着银杏柳杉，当头一轮醉晕晕的落日。
　　比起柳杏晚霞在水中无邪嬉戏的倒影，我们俩牵着手并肩站立，倒成了最傻最呆最朴素的了——我连忙松开了汗湿的手，低着头，又去晃荡着的艳波里拼凑小姝的形象。
　　九月中旬的天气有点薄薄的凉意，小姝穿的是一件浅紫带白碎花的平绒盘领旗袍裙，戴一条晶莹可爱的珍珠项链。定睛了看，还能数出胸口丝线闪绣的小朵重瓣莲。闪闪烁烁，似难以言明的心迹，捕捉不到的眼神。可是晃荡的波光里，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左眉心那点朱砂痣。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柔柔的声音响起来，连衣袂都未惊动。
　　“这条河边没有别的花，只有你。”我的头脑成了一片糨糊，上帝明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呀。
　　小姝轻笑起来，眼里闪着慧黠的光，问我“有什么话怕花听了去？”
　　我鼓起勇气，转过身，扶住她肩膀，颤声说“我，我想把你这朵荷花移植到我心里去，又怕别的花姐姐拉住你。”
　　小姝双手互绞着，低下头去，不推开我，也不看我“恩人，你不是花粉过敏么？”说完，再也忍不住，娇笑连连。
　　我傻傻地看着她，扎煞着两只空了的胳膊，也不敢再去碰她，只好跟着笑，一会儿才说“过敏也不怕。我，我喜欢你，小姝。”
　　小姝仍是轻轻哧出笑风，不答话。
　　我厚着脸皮再拉她的手，她稍微挣了下就温顺了。
　　“答应我！”我直视着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什么？”她抬起头东张西望，双臂带动我的手晃悠着，似乎我们在玩拉勾勾的游戏。
　　“答应我！做我女朋友！我会好好待你的！”征服的欲望从丹田深处汹涌喷薄而出，我也顾不上修辞造句，拽牢她指尖，憋着气一股脑说完。
　　只是想告诉你，不是孩子的过家家，不需要拉勾勾，我想呵护你的美丽，一万年，永远，可爱的。我吸了吸鼻子，把没说出的藏在眼神里，深深地看过去。
　　小姝的胳膊不晃了，视线低下去，我只看到她两排新崭崭的工细睫毛，严密地整齐地列着，一根一根，丝丝分明，只是弧度向下倾斜。可以想象，它们都轻捷得托不起一颗泪珠的重量，所以我不能惹哭她。
　　然而，左边的一扇睫却开始轻微地抖动，抖着抖着，频率越来越高，转瞬间就把零散的水分凝结到了尖端，一颗圆润剔透的水珠形成了，而且马上不堪重负，嘀嗒掉在颊上，湮开一团湿晕。
　　“傻姑娘！”我吓坏了，不由自主地拥住她的肩膀“哭什么？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接不接受都可以，哭什么？”
　　小姝抬起脸来，惊人的煞白闪过我的眼。她低下头去，哭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说

　　情窦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