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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来 ...

  •   素云悠悠转醒的时候,坐在床边,一直扫视着屋中的陈设布置。床头旁立着熟悉的镜台和五斗屉,床尾摆放着两个花架,养了一盆文竹和水栽富贵竹,这是她的新房没错,但却少了喜庆的味道,而多了几分清幽的书卷气,而且这槛窗的方向……

      素云下床,穿上绣鞋,有些迷惑地走到窗边,经过梳妆镜台时,隐约看见了自己的身影。镜台的镜子是铜镜,映照着他的脸庞和身段不是太清晰,可却是陌生的。她颤抖着手,拿起镜台上的番镜,明亮的镜面上映出自己此时的相貌。

      “啪”手中的番镜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房门被推开,有两三个妇仆手中拿着簸箕笤帚,转过风雪远景屏风进到了里间,麻利地收拾这地上的碎片。片刻之后,收拾妥当,其中一个穿翠色短袄的丫鬟不耐地拍拍自己的手,道:“少奶奶,这开春后没几个月您就十八了,做事还是稳妥些,有什么活儿还是叫我们下人做好了,这今天砸了碗,明儿个又摔了镜子,我们下人无非就是洒扫一下,可不敢把少奶奶伤住了,也省了相爷地一通责骂。”另一个穿同样服侍的丫鬟忙使了眼色,拉着她的手臂出去了。

      屋中又剩下素云一个人。

      素云站了半晌,觉得有些气虚,她扶着镜台摸索到床边,半倚在软枕上,再次仔细地打量着屋子。屋中此时有炉子烧着瑞炭,她刚也看到了进来的妇仆们都穿着冬季的短袄,可她分明记得,此时初秋,她嫁给季舒尧不久,才隆重地过了十六岁生辰,还得了宫中赏赐,这投湖未死,却少过了一年多,转眼就十八了?

      正思量着,一个穿暗绿对襟复儒的妇人端了碗汤药进来,素云记得,她是嫁入相府后,来服侍自己的顾妈妈。说是服侍,其实是婆婆安排在她这里监督她的,她哪里没做好了,顾妈妈绝对会不留情面地指摘,而且很快就会传到婆婆耳朵里。素云知道顾妈妈还是季舒尧的奶妈,于是从来都是忍着不还嘴,顾妈妈那一把老骨头,更是禁不住自己打。

      “喏,没留意这汤药凉了,凑活喝吧,总归药效还在。”说完,顾妈妈说完将汤药搁在桌子上,径自走了。

      素云皱眉,看着撒在桌上的汤汁,想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屋中的格局、所处的季节和自己的年龄对不上不说,连容貌也变了,更不曾想,自己现在是个连下人都给甩脸色的病秧子。

      往日嫁过来这半年,府中下人虽欺她年轻背地里不尊敬,可面子上是做足了功夫。就拿这顾妈妈来说,她虽仗着自己的身份敢大声顶撞素云,但服侍起来都是细心的,从来没有这般无礼。

      哦,对了,往日素云是相爷新妇,安国公的嫡女。现在可不同了,她是一枚棋子,还是一枚要死还没死的废棋。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素云现在既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谁还会再给她作为主子的体面?

      “顾妈妈,您老儿也是厉害,就这么放下碗走了?就不怕她又摔了碗?连累地我们又要拾掇。”

      素云正思忖着,被门外响起尖锐的抱怨声打断了思绪,应该是刚才那个敢当面嘀咕她的年轻丫鬟。

      “你看她平日里疯癫,可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不到相爷休沐那天,她不胡闹。”顾妈妈赶着和几个旧相识打牌,说完就匆匆走了。

      素云暗暗记住了这两个人,她走到桌前,盯着药碗。刚在番镜中看见自己,脸颊瘦削,眼底灰青,面色苍白,眼中不复往日的神气,再挽起袖子一瞧,手腕也细了不少,浑身上下更是提不起一丝力气,虽不知这一年半发生了什么,但她确实病得不轻,再者她虽拖着病体,却还活在世,所以这碗药不会害她。

      思及此处,素云将这碗凉药一饮而尽。

      如此两日,三餐饭后一刻钟,那顾妈妈都会端着一碗药到素云房中,素云也是极配合地喝了。只是到第三天早上时,喝药的陶瓷碗换成了木碗,顾妈妈这次没有撂下碗就走,而是死死盯着素云端着碗将药喝下,素云喝完将空木碗递给顾妈妈,径自歪到床上歇息。

      顾妈妈狐疑地接过碗,好像今日素云喝药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一样,她走到门外,一手举着空的木碗,对屋外的妇仆们嘀咕道:“快瞧瞧,今日这块儿木头奇了。”

      木头?素云记得,这个顾妈妈这几日还当众说她疯癫。

      “哎呦,真是了不得的大喜事,木头当真不木了?”那最爱挑事儿的年轻丫鬟嬉笑道。

      靠在软枕上的素云,蓦地脊背僵直,未挽成发髻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

      换了往日,素云是一心要做季舒尧的贤妻,孝敬婆婆,服侍夫君,和睦妯娌,对下人宽容厚待,虽知道下人们那些弯弯绕绕的肠子,但因没真的犯着她头上,她便没有追究,且她也不想让季舒尧看见自己和下人争吵,失了身份和体面。可……婆母刁难,妯娌轻瞧,她所倚仗的夫君又想杀了她,更别说这些见人下菜的奴仆,现在愈发猖狂,已明目张胆地骑在她头上,敢公然叫她是“木头”。想她虽不是安国公娇养出来的千金,但在道观也是人人尊敬的弟子,因有师叔庇护,师弟拥护,更是享受尊荣。

      贤妻有何用?不如拿出在道观教习小弟子时的脸面,在这府中做个刁妇。

      素云苍白的唇角上扬,浮起一丝笑意,她起身下床,穿上紫面缎双蝶恋花绣鞋,裹着厚重的银狐大氅,推门而出。

      常年在昏暗的室内居住,未曾踏出屋外半步,素云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室外的光线,更何况屋外积雪未消,白晃晃地一片,刺得双眼微痛,她忍不住抬手搭在眉骨处,眯起了双眼。

      本是要严声厉责没规矩的下人,却在看见那个人推了内院的门进来时,莫名地住了口。

      一丝寒风吹过,扫过枯树嶙峋的枝桠上的积雪,洋洋洒洒,飘在那人的眉眼上,落于他的衣摆前,他如水墨画里的人物,身影缥缈地似乎就要融入在以苍茫天地为背景的画中。
      银光悠悠,白芒寂寂,从院外伸出的一丛梅花,开得正好。

      素云忽然不自主地浑身颤抖,她用大氅将自己裹得更紧。

      季舒尧进入院中,举步缓慢地朝前走,口中淡淡道:“香芜若见了木头欢喜,柴房木头多,今晚便在柴房过夜罢。”他说着,脚步一直未停,没有看香芜,却看向了别处。

      春风和煦的表情,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扎在了顾妈妈的身上,饶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孩子,也是被这眼神吓得浑身汗毛立起,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这孩子明里是要惩罚香芜,要让香芜冻死在柴房,暗则是在给她杀鸡儆猴看。

      香芜忽然浑身僵硬,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扑通跪在地上,她哪里会想到相爷过了该来的时辰,还会来这儿,往日都没有过的。她忘形惯了,料想少奶奶也是听不懂的,才敢这般口无遮拦,不曾想竟被相爷听到了。香芜的眼泪顺着笑脸扑簌簌地往下流,颤抖着哭声喊道:“相爷赎罪……相爷饶命啊……奴婢不敢再胡说了……天寒地冻的,相爷罚奴婢去柴房过夜,奴婢非得没命了啊……”

      季舒尧皱眉,继续朝前走。

      香芜起身提了裙角,发疯般地扑向季舒尧前面,堵住了他的路,跪在地上疯狂地在硬邦邦地雪地里磕头,一面又哭着再次求饶:“相爷……相爷,求您网开一面,奴婢……女婢再也……再也不敢造次……说少奶奶的不好……奴婢,奴婢嘴贱,这就惩罚自己……”说完,也不等季舒尧再开口,便伸手不停地扇打着自己的嘴,本来小巧的嘴唇登时红肿了起来,嘴角也溢出了血丝,那样子看上去狼狈极了。

      众妇仆看见这形势,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屏息默默地看着。在保命面前,一个婢女确实没有什么尊严可言,有的仆从此时还在侥幸地想,幸亏刚才顾妈妈和香芜在说话的时候,自己没有插嘴,否则现在也是这般惨样了。

      素云看到香芜这般情景,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自己在云枫观时,曾捡了一条黑狗,那黑狗起初是不听话的,也不管门外是否有人,成天对着门外乱吠一通,但后来那黑狗在素云面前乖顺无比,为她看门护院省了不少事。

      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吃,对待这种已经犯了事儿的下人,不是最佳的收买方式么?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赶尽杀绝,而是被感恩戴德。

      素云在心中已酝酿出了计策,开口说道:“罚她去浣衣房。”顾妈妈的事儿就再搁搁,毕竟季舒尧也没说要怎么惩罚。

      季舒尧闻声抬眸,素云裹着厚厚的银狐大氅站在屋门前,头发披散着,半掩着她瘦削的脸庞,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皙,兴许是在屋外站久了,鼻头和脸蛋微微发红,季舒尧的目光扫到下方,眉头微微蹙起,“屋外寒冷,你怎么光着脚。”

      素云低头看着自己光着脚趿拉着绣鞋,心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个念头,糟了,让舒尧不待见了,但转念就觉得自己可笑。她回身拉了房门,掀了帘子进屋,季舒尧也跟了进来。

      素云脱掉大氅,也确实觉得脚凉,再屋外站了半日也乏了,她靠在床边,把小被搭在脚上。

      季舒尧看了看素云,说道:“我来晚了。”

      素云听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自她有意识以来,莫名其妙的事太多了,她也没多问。

      季舒尧走到桌案前,倒了一杯热水,双手轮番握在茶杯上。素云立刻笑道:“相爷好巧,往日是连杯热水都没。”下人们照顾不周,不知道季舒尧知道不知道,看他刚如此严厉地惩罚香芜,应该不是他暗中授予下人们这样做。

      捧着的茶盏一歪,一丝滚烫的茶水滴落在季舒尧的手背上,登时红了,他表情却未变,轻声道:“相爷? ”

      素云拿捏出一丝一毫不会有差错的笑容,继续道:“相爷,我这是得了什么病?不记得很多事了,明明记得三个月前才嫁给你,前日才过十六岁生辰 ,怎么听丫头们说我都快十八了?为何现在是寒冬,不该是春天么?还有……我记得这也不是我们成亲的新房,刚出了院子一看,这果然不是。”

      季舒尧盯着杯盏中冒出的氤氲水汽,“你几时有这些疑问的?”

      素云道:“三日前,三日前有了这样的疑问,还因为看了镜中都变了样的自己,吓得打了一面镜子。相爷你不会怪我吧。”

      季舒尧将杯盏搁在桌子上,眉目舒展开,笑着对素云道:“是,你现在是有好些事情都忘了,你我成亲后,你去阁楼给我送衣服,因二楼是矮窗,你不慎从二楼阁楼掉入湖中,被救起之后神情恍惚,太医说你虽无性命之忧,却落下了病根,导致这近两年不识人知物,想来三日前你痊愈了。因为你需静养此病,我带你到了皇上曾御赐给我状元府,而非大宅。”

      说完,季舒尧将焐热的双手,伸进小被中,覆裹在素云冰凉的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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