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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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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没有那三跪奉茶的礼节,也没有能算得上是拜师求艺的情景,然而,因为纯粹偶然的契机,莫无味的生活里就这样多了一个将会影响他一生的人。
对于莫无味擅自在深山秘谷里认了一个师父这件事,母亲显得意外地开通。其实,在她的脑中,并没有对这个神秘老人的来历多加猜测,亦或者,她根本已经把他想成了一个隐居山林的夫子罢了。母亲安居山中多年,本身也是乐天安命之人,只希望儿子能过得踏实安稳,从未苛求他读书认字,更没想要求他将来出人头地大有什么作为。可即便如此,孩子想学东西,总是好的。
于是,为了不增加母亲的负担,莫无味开始比以往起得更早,更利索地把自己该做的活尽快干完,然后再去暮人谷。刚开始的几天,那种惺忪着眼拖着手脚起床的感觉有些让人难以应付,可久而久之他倒也养成了天一亮就醒的习惯。
上午去暮人谷,直到黄昏才回家,本来一成不变的生活有了新鲜的变化,让他十分兴奋。倒不是因为什么迫切的求知心理,而是坐在幽静的小屋里,在老人的面前,和身边的同伴一起正正经经地受教,这样的体验,他每天都很期待。
然而,不出几日,他就发现,一切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愉快。
洛子衣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其实洛子衣以前是怎么样的,他并不了解。他们不过是在林中遇见过一次,相处的时间也少之又少,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得到洛子衣住进秘谷以来的变化。
他变得漠然又沉闷。在山中为了一头野猪和他斗气的洛子衣虽然小气又没什么口德,可是率直开朗,整个人不带一丝阴影。而现在的洛子衣全身上下有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怪异。向他搭话,他会回应,可绝不会多说一个字。他常常独自一人坐在树下,沉默不语,静得让人发慌。有时候,在一边偷偷窥视着他眼神的莫无味,会在其间发现一种无法读懂,却又莫名让他觉得心中发寒的异样光芒。
他当然明白,这些变化无非是因为痛失家人的缘故。可洛子衣的反态却实在有写不寻常。莫无味同情他,也有些怕他。
这样在暗中隐隐不安的日子过了十日有余,一个偶然的下午,莫无味替师父去瀑布汲泉,无意间发现洛子衣一个人静静坐在泉边。他倚靠着一课矮树,半低着头,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下。
可待走近之后,莫无味才猛然发觉,洛子衣似乎在暗自落泪。
自出事以来,他还未见他哭过。或许在夜深人静之时,他时常独自泪湿衾枕,可在自己的面前,他还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莫无味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种时候出现似乎不太妥当,可脚步已来不及收回,洛子衣已经闻声发现了他。
拂袖擦过脸颊的动作是匆忙又难堪的,洛子衣红红的眼睛在悲伤之余,还有一股不知其解的焦怒之意。
这该不是针对自己的吧。
“你……你没事吧……?”
洛子衣没应他,只是冷漠地扫了他一眼,边扭过头去。
莫无味觉得自己这处境真不好应付。明明没有得罪人,可不管说什么都得小心翼翼,顾着对方的反应。就这么走人,似乎太不够义,可留下来,他又能做些什么呀。真是进退两难。
“你……你别再伤心了,”在一旁傻傻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别想了。”
唯一想到的是没有新意的话。他现在只能诚心地安慰一下洛子衣,但他也知道,这种话通常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来,跟我一起回去吧。”
“别管我。” 洛子衣头也不回,硬生生回道。
口气让人很不舒服,不过莫无味既然已经开口,也不管其他,索性走到他跟前,拉起他的手臂。
“师父在等着呢,还是回去吧。”
“都说了叫你别管我了!”
洛子衣狠狠一甩他的手,愤然怒视着他,那眼神让莫无味猛然一阵哆嗦。
这人倒底是怎么了,自己一番好意,有必要这么凶吗?
“你难过也别把气出在别人身上,就你现在这副烂样子,要人同情你都难。”
“你看不惯就离我远点儿,我才不稀罕你的可怜!”
莫无味正想提起嗓门回吼他,可一见那张脸上尚未擦干的泪痕,喉咙就像被堵着一样。有气却发不得,他觉得胸口闷得很。
“你也别那么想不开,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不幸。我也是从小就没有爹的人,不也照样好好活到现在,你也一样办得到。”
这话在他自己听来完全是出于理解,可到了洛子衣的耳中却全然如火上浇油。
“从小就没有爹,那你懂个屁!你有你娘疼你怜你养你长大,你从来都没失去过什么。不过把你自己和我混为一谈,你根本不明白我是什么感受!”
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莫无味居然脸上一阵燥热。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此时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好,我不明白。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虽然没了家,但是你却侥幸保住了自己一条性命。”
“是只剩下这条命!除了这条命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洛子衣冲着他厉声嘶喊着,像半疯了的人一样。莫无味一直在忍耐,可此时终于被这激言烈语给弄火了。身世可怜难道就可以胡乱对人发脾气!?自己难得的好意,居然被视如草芥踩在脚底,真是令人不快。
他再也不管言语修辞,大声嚷道:“杀了你父母的又不是我,烧了你村子的也不是我,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大喊大叫!”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一拳飞来,脸上顿时一阵惨疼。
莫无味瞪眼一怔,也没多想,就反手回了洛子衣一拳。
这你一拳我一拳,一旦两人都动上了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两个手无寸铁,身型相当,有都身无搏斗之术的十二岁孩子相互拼斗,照理说,应该是半斤八两,谁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可现在的情况却很不同。不同就在于莫无味并无伤人之意,只是随便打几下泄泄气,可洛子衣出手却丝毫不知轻重,别说伤人,他简直就当莫无味是自己的仇人一般,实有要把他大卸八块的意思。
所以,当洛子衣手脚脸上成青成紫的时候,莫无味已被打得晕头转向,血伤连连。
这个时候,莫无味开始真的害怕了。
全身都在疼痛,满嘴都是血腥的味道。洛子衣就好像发了狂的野兽,紧紧咬着他,硬要将他剥皮拆骨一般。洛子衣的眼睛变得血红,透着令人胆寒股栗的狰狞,燃烧着如此强烈的恨意,以及某种莫无味不敢去想象的东西。
杀气。
他不可能打得过这样的人。他在自寻死路。
或许是已被打得精疲力尽,或许是已无法也不愿去招架那些迎面而来的攻击,莫无味慌乱之中再也不顾其他,两臂一张,一头靠了上去,将洛子衣紧紧抱住。
这举动完全在洛子衣意料之外,一时间,他上身被牵制住,无法自由挥击,不管是拉扯莫无味的头发还是狠击他的后背,他都是死命地抱着,不肯放手。
两人相缠相击,左右摇晃,挣扎不停,谁都不肯让步,那样子有说不出的滑稽,也有说不出的悲哀。
忽然之间,莫无味只觉得右肩一阵烈痛。他的衣服在撕打之中被扯开,露出了半个肩膀,洛子衣居然一口咬了上去!
疯了!这家伙真的疯了!
剧痛之下,莫无味再也无法支撑,猛得向后一倾,两人同时坠倒在地。身上是洛子衣紧压着的躯体,他已无力推开。右肩不可忍受的疼痛开始侵袭他的意识,慢慢地,他感觉不到身上的沉重,全身上下变得麻木不堪。
然后,当眼前的碧空渐渐消失成空白的时候,他隐约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自右边的脖颈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