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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洗澡水或夺命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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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为民给吴瞎使了个颜色,两人到里间谈。滑稽的是,这两人都有些耳背,就以为人家也是听不见的。开始声音确实小,后来就越来越大声,不断传入吴悠的耳里。
“可有啥法子?”吴为民有些抱怨,“这算哪门子的作孽?这若算,村里有几个人没造孽?老祖宗那会儿,不就一直这样。”
“那得看因缘际会,有些立马往生了,自然没怨气。”
“就算造孽,也是我造的孽。找我儿子干嘛?”
“估计是没想通。”
“那如何是好?”
“做法事超度,帮她往生。只是流连世间时日太长,只怕不易……”
“您就照直说呗,钱不是问题。就这一条命根子,上刀山下油锅都得护好他。”
“那成,我替你办得妥妥的。”
“那我就安心了。这点是心意。娃子平安了,再重谢你。”
“那你要……烛台一对……大金纸……”
声音突然低下去,吴悠听不太真切。怨灵?报应?吴悠有些稀里糊涂。父亲是个老好人,不可能做出伤人性命的事啊。他感觉事情蹊跷。
回去的路上,吴悠想询问详细情况。父亲却只打“哈哈”。
“没事没事,你别多想,我处理。”
吴为民倒不是觉得自己真造了多大的孽,不敢让人知道,只是认为这事晦气,谁也不会拿出来讲。
吴悠心中有百般疑惑。虽然吴瞎讲话神神道道,然父亲当即决定做超度法事,而且不在乎代价,这不得不引人好奇。另外,这段时间遭遇的古怪事情也让他精神恍惚,判断力大大下降。他决定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问母亲石玉珍。不可行。他和父亲一个鼻孔出气。
问大姐。对!问大姐。
吴悠给大姐拨了个电话,嘘寒问暖,东拉西扯后,总算切入正题。
“姐姐,爸爸以前有没做过什么害人性命的事儿?”
“你说呢?”大姐几乎笑出声,“爸爸那种人,人家就算把屎拉家门口,他都自己拿簸箕倒掉,哪干得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
吴悠把自己在吴瞎家经历的一切详细讲给大姐听。大姐沉默了。
“大姐,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吴悠追问。
“是有这么件事。”大姐徐徐说道,“你本来还应该有个姐姐。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吴悠头皮一阵发麻,感觉头发一根一根往上竖起。他是听过这种事,老一辈的人干起来绝对不心慈手软。虽然现在这种事很少,但偶尔还有发生。
“她有点高低脚,关键是她是个女孩,所以……”大姐哽咽。她打小就知道这件事,只是那时并不觉残忍,也不难过,直到自己有了孩子,她才知道那有多残忍。
“她怎么了……”吴悠自虐似的明知故问。
“脐带都没剪,直接丢山沟里了。弟弟,你的生日在冬天。”
“你的意思是……”吴悠身体开始颤抖,冷汗直冒,全身濡湿。
“是,她是你的双胞胎姐姐……”
吴悠挂了电话,跌躺在床上。
双胞胎姐姐?在生命最初的时间里,她曾与他朝夕相拥,共同呼吸。她是他接触的第一个人,建立亲密联系的第一个人,甚至早过妈妈。
这么多年来他,每每看到双胞胎兄妹或姐弟,他总会莫名心痛,莫名失落,甚至泪流满面。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了。我们会忘记具体的事情,但不会忘记感觉。那种感觉寄存在每一个细胞里,提醒着你所经历的一切……
当天夜里,吴悠就开始高烧不退,意识恍惚,不断说胡话。
“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姐姐,你别走……”
吴为民夫妇只觉头皮发麻,脊背发凉,总觉得有一双冰手抚过脊梁,甚至透入心脏,可又什么都看不见。
“你个鬼丫头,死了几十年了还不安身!”吴为民怕极反怒,“有本事冲老子来,缠着你弟弟算啥本事?”
“你出来啊!出来啊!……”吴为民上蹿下跳,大呼小叫。
“出……来……出……出……来”夜空中回声无比诡异,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应声而出似的。
石玉珍坐在儿子身边,缩成小小的一团。数落女儿泼辣劲儿消失殆尽。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手心完全汗湿。
一辈子低眉顺眼的吴为民,平生只发过这一次大脾气,针对他已死去三十多年的女儿。这辈子,他也只伤过一条人命,那就是他亲生女儿。然而,在他的观念里,在他许许多多的同辈父老的观念里,那并不是一条人命,甚至算不得一条命,活埋一只阿猫阿狗,他们或许还有些许不忍,而对女婴,他们是可以痛下杀手的。谁让她们不会投胎,投成个累赘。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吴为民立马出门寻找吴瞎。他原打算做场法事超度她,让她早日轮回转世,没想到她如此不识好歹。干这事的人不止他一个,凭啥别人都可以安稳度日,就他要被搅得鸡犬不宁。吴为民郁愤难平。他当了一辈子的好人,任何不公道的事他都隐忍。而这次,他怨气冲天,怒不可遏。有种人就是这么奇怪。在外竭力营造好人的形象,唯恐落人口舌。而对自己人,尤其是比自己弱小的亲人,却万般苛刻尖利。
吴瞎一定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吴瞎当然有办法。他浑浊的独眼忘着惊魂未定,怒气犹盛的的吴为民,意味深长地说:“办法是有的。只是太损阴德,于你阳寿有伤。”
“我都这把年纪了,不怕少活几年。”
“那,你就把她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她便再也无法作怪。”
“用火有讲究,我给你一个火折子。时间也有讲究。”吴瞎拉开窗户,往天边望去。吴为民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除了阴郁的云,什么都没有。
吴瞎皱起眉头,掐掐手指,说,“得两日后。”
吴为民把一个充实的红包压他手上。
接下来的两天,吴悠一直迷迷糊糊地昏睡着。吴为民和石玉珍日夜守护,无法合眼。他们盼望着时间赶紧过去。
尸首就埋在山沟旁。
这个古老的村庄,一直有杀女婴的传统。早前主要是因为没有避孕措施,婆娘总是一个接一个地怀孕。男孩可以增加劳动力,也可以壮门楣,没人敢来欺负男丁多的人家。而后来,则是因为计划生育逼得紧,罚款交不起,又极想要男婴,唯有对女婴痛下杀手。
村里医疗设施落后,村民贫穷,大多数人在家生产。临盆时,烧一大桶水。落地的若是男婴,这就是洗澡水,若是女婴,这就是夺命汤。
这女婴本就多余,何况还带有残疾,这样的家庭,再容不下一个托油瓶。只是吴为民终究不敢直接淹死一个活物,他翻过山,把她放在山沟边,这样,她的哭声就不会破坏他得生儿子的喜气洋洋。
第二天,他就地挖个坑把她埋了。从此,他再不来这个地方。古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这里早已杂草丛生,他还是可以轻易挖出她少得可怜,也小得可怜的尸骨。
一切处理妥当,吴为民疲惫地回家了。儿子已经清醒,正坐桌边喝粥。吴为民心下喜不自胜。吴瞎果然是半仙,这个法子太有效了……
董笑嫣听得悚然心惊:“那后来呢?”她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当然,这不太专业。一个咨询师,所提的每一个问题都应该指向治疗,而不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件事,带给你什么感觉呢?对你造成什么影响?”董笑嫣及时调整了情绪。
“这件事后,她并没有消失。反而彻底激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