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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菩提梦境(二) ...

  •   大婚前的那一日,我似乎有些惆怅,掀开帐子看着正在认真试穿大红喜服的窦司承,这身喜服我不晓得他改过多少遍了,宫里的一百九十九个裁缝一定恨的天天晚上躲在被子里扎他小人,可是这喜服穿在他身上,真的是好看的很,每一处花纹,每一处针脚,每一处皱褶都无比的熨帖。于是,我默默的叹了口气。
      一向对我的评价不甚在意的他今夜似乎有些反常,他抬起头盯着我道:“你莫不是在感叹我不是漠河?”
      我瞅了瞅他少有的认真的脸,道:“漠河若是穿这身袍子……”
      他不耐的打断我的话:“没我好看。”
      我道:“漠河总是比你高大威武些……”
      他道:“你是说我坐着?”
      我又道:“他长得比你英挺些的……”
      窦司承不屑但又透着股子较真的劲,道:“你说那个娘娘腔英挺……”说着伸了个别扭的兰花指比划比划,一脸的嫌弃。
      我只得道:“他总是比你有骨气的。”
      他挑着眉毛道:“你是说有骨气逃婚还是有勇气跳河?”
      我回道:“那又怎样,你还不是既没勇气逃婚也没勇气跳河?”
      他笑笑,仔细打量着穿着的喜服道:“那倒是。”
      我正觉得自己终归在打嘴仗上胜了他一局,却听见他喃喃自语一声:“大概我所有的勇气都用来娶你了。”
      我心里莫名针刺般的痛了一下,疑惑自己何时变得这般柔弱了,却听见他又说:“毕竟作为当朝阿禄殿下的第十一任驸马,迈进附马府半只脚就等于一双脚迈进了阎王府……着实需要勇气的。”
      我登时大怒:“除了姑奶奶我,谁还能好吃好喝伺候你,锦衣玉食惯着你,由着你糟蹋银子给自个儿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嫁妆?”
      他看我一眼,淡淡的说:“我那三十万两银子在你兜里还没待热乎呢,你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我知道自己理屈,不只是为了欠他的三十万两银子。可是我输理没事,总不能输了阵仗,于是把他堆在我榻上的一堆红枕头要往地上扔,却忽然看到一只枕头上面绣着个精致的女娃娃,眉眼间与我颇为神似,带着婴孩特有的娇憨,笑的栩栩如生如精灵。
      我怔了一瞬,却转而冷笑,我自生下来就跟鼠子一般见不得光,何以会有这样灵动的笑容。
      却又忽然发现自己手里的另一个枕头依旧是个女娃娃,衣服发髻换了些样式,依旧用金丝线绣的一丝不苟,并且,依旧是我的样貌……
      我不禁好笑,他没日没夜的忙里忙外这么多天,竟出了这样的岔子:这龙凤枕头怎会是一双女娃娃,对男嗣为大的宫廷来说,这可是触霉头的事情。
      我道:“这枕头你怕是弄错了的。”
      他没瞧,低着头摆弄着什么:“我对那个女娃娃的裙裾上的紫色丝线还是不满意,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怕是来不及了。”
      我想他是会错了我的意,便又道:“这龙凤枕头上可是一对女娃娃……”
      说完又觉得无趣,管他吉利不吉利呢,过了明天这场戏就谢幕了,谁会关心戏台子搭得怎样?
      他却抬头看了我,道:“没错呀,是一对女娃娃。”
      我疑惑更甚,正欲说什么,却听见他说:“女娃娃多好,长得像你更好。”
      我略微迟疑,奚落道:“你应该晓得我们根本不可能有子嗣,退一万步讲,若真有个女娃娃,你爹让窦氏子孙坐稳江山的打算岂不是落空了?白留下我这颗棋子,也白嫁了自己的独子。”
      他一本正经的看着我,眼睛里是令人醉死方休的温柔,我不得不承认,他长得比我那十个驸马都耐看,他说:“阿禄,如果我不是我该有多好……”
      我不知如何回话,心里苍茫一片:若他不是他,结局就会变得不一样么?
      他却坐在从窗子里泻进来的星光里,大红色的喜服柔和却美艳,脸膛如玉,他似乎欣慰的说:“阿禄,你看外面的星星,亮得很呢,明天果然是个好天气。”
      外面的星星正亮呢,明天果然是个好天气呢。”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月亮弯弯的,星子果真亮得很,帝王星硕大的一颗挂在那里,他果真挑了一个适宜婚嫁的好日子
      我最初识得星辰,是窦承司他爹教的。

      那时我四岁,窦司承他爹主动向我父王提出为我开蒙。
      丞相学识渊博,我父王自是觉得合适的很,于是便允了。
      也是在这样一个星子灼灼的夜晚,我背完了书他亲自提着灯送我出门,我看到了那颗最亮的星。
      他告诉我,那是帝王星。
      我那时懵懂,欢快的说:“我以后要做那颗最亮的星星。”
      他若有所思的笑笑,没说话。
      后来我父王在紫烟缥缈的炼丹炉跟前很是不经意的问我:“你想做帝王星?”
      我不晓得丞相对我父王说了什么,只是从那时起,看到了父王眼里森森的寒意……

      若是丞相那时告诉我,那颗最亮的星星只能是父王来做,我必不会有任何妄想,他是我的父王,虽是对我寡情,却是生我养我的至亲……时事把我逼成如今的我,不是丞相所愿,亦不是我所愿。
      我赤着足走到窗子跟前,心里默道:“如今,我只能做帝王星了。”

      窦司承在我身后,淡淡的说:“阿禄殿下想要的,总会得到。”
      我直着身子没说话,生生把眼泪逼回去,我心想:“跟自己较劲习惯了,竟听不得一点柔软的话了。”

      九十九顶轿子行过长安街,我坐的那顶在最前头,用了六十四人的大排场,笙箫乍起,罗佩叮咚,舟车国四十四代君主从未有过的大排场,我不免惊愕:我那点银子必不够窦司承折腾成这样,为配合我演好这场戏,他可真是下了血本。
      轿子行的不快,我拿着帕子的手里全是汗:如果他不是他……我摇了摇头,如果他不是他,谁还能比得上他,谁还能让我有丝毫迟疑?

      随着我轿子的嬷嬷凑到我的窗子跟前,压低了声音道:“阿禄殿下,我们的军队都到了城墙根儿下,我们的人也在喜堂里扮成了小厮和丫鬟,那花灯里也全灌满了灯油,到时候您只需摆一摆手……”
      我透过掀起一半的轿帘看了一眼回头笑看过来的窦司承,立在高头大马上,比漠河威武的很。
      我摆弄着戴着金丝护甲的手指,柔和的冲那嬷嬷笑笑,道:“今儿个天气好得很,明日罢。”
      嬷嬷瞪大了眼看着我,要说什么。
      我摆了摆手,放下帘子,道:“若是辜负了这样的好天气,我怕是后悔的。”
      我知道这样的决定不是太聪明,苦心经营十几年,终于把一切安排精细,过了今天便再没这样的机会。可是我也晓得,窦司承执着我的手,与我行夫妻之礼,许下百年好合的吉言,一旦过了今日,同样也再没机会了……
      我坐在温软华丽的轿子里,心里竟是前所未有安稳,我用十八年等的这一天,与我想象的全然不同,可是还好,与他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我忽然感觉到轿子略微的颠簸,外面传来几声呼喊:“驸马反了!”
      我一惊,正要掀开帘子,却听见窦司承说:“阿禄,你不要动,听我说,我说过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你等这一天等了十八年,我又怎会不成全你?”
      我听见外面乱成一团,他的马蹄哒哒的随着我的轿子,却是不慌不乱,我心里难过,冷着声音道:“窦司承,你不是要娶我么?你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你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的事明天再说,我阿禄殿下何时用得着你成全,你且停下来,一切还不算晚。”
      窦司承却是温和的说着自己的话:“阿禄,到及第河了,上一次你追漠河追到这里来,我就想着那小子怎配做你的驸马,心里却是嫉妒得发狂,恨不得扒下他身上的喜服套在自己身上,今天你我穿着喜服再一次经过这里,我满意的很。以前我是不信命的,觉得自己有钱财有身份有冗长的一生和无法动摇的执念,怎会娶不到你,可是如今我倒是相信许是我前世错过了你,心里悔的如刀割火炼,凭了不甘追你到此世,却还是阴差阳错冠了一个“窦”姓……阿禄,我终是没和你拜成天地……”外面抬轿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他的人,行的并不慌乱,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不只是一场婚礼……我心里一点点的绝望,我厌恶自己无力改变的样子,我是阿禄殿下……
      “阿禄,待会儿我从正阳门攻进去,你便可以勤王为名,领兵光明正大的攻入内殿……过了今日你便可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手里,生杀予夺,再不如蝼蚁般任人碾压……只是我父亲作为叛贼之父按律当斩,你现在答应我留他一条性命,毕竟他养了我这白眼狼儿子已是万分的不幸。”
      我眼睛痛得很,眼泪把绣纹繁复的喜服湿透,修长的指甲被自己硬生生的掰下来,我是阿禄殿下,从来不哭不闹,遇鬼杀鬼遇魔杀魔,摔得全身是血也得溅别人一身的性子,那天却哭得极其窝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菩提梦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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