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可以了》君子温良

1、全 一 章

　　那年冬天，他去了老家的深山。

　　Suna从列车上下来时，雪很大。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老家，一路上见到白雪纷纷扬扬往下落覆盖住的沿路都有了些许变化。但是，依稀还能认出旧时的样子。
　　他记得乡下的奶奶总会时不时打来电话。好不容易借了邻居的电话给他打来，关心着他的身体，总说不要太劳累，家里都很好不用挂心。
　　现在住的房子其实往往是空的
　　Suna说：“让奶奶费心了，一定打过很多次没人接吧？”
　　“怎么会，我运气很好，一打就通了。”奶奶虽然年岁很大，声音却依然那么熟悉好听。
　　Suna虽然知道老人家一定费了很大的劲，仍然还是会觉得奶奶太唠叨。
　　挂掉的时候总想着什么时候也给奶奶打电话吧，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吧。隔天却又忘记了，想着，奶奶也真是的，那么麻烦就不要总是挂记我嘛，她把自己照顾好我也会把自己照顾好的。
　　然后Suna看着满屋狼藉的样子，懒懒地躺在地板上，喝了些酒，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

　　直到那年冬天，他辗转知道消息，回了老家。
　　已经迟了。
　　奶奶的丧礼是相熟的邻里帮忙主持的，葬礼的规矩很烦，Suna一直就这么觉得。小时候爸爸妈妈的葬礼就觉得很麻烦，现在没有机会向奶奶抱怨了。
　　从那时候起，自己就一直是个麻烦呢。
　　“奶奶，我已经长大了啦，你不用太担心我，我总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么说着的自己，一定让奶奶更担心。完全是个不懂得感恩不知道关心别人的自私小孩子。

　　Suna去看了奶奶的墓，白白的石头封起来的石头里面有奶奶的骨灰。也应该是雪白雪白的。
　　就像这大大的雪，他深出手，手心里便落了一些雪花，很冰很冰的雪花，在手心里积得越来越多，不能融化。
　　脸上也是。

　　离开墓地往回走的时候，想到，家里已经没有人再等他了。心头便有些痛。
　　于是他走向另一条路通往的高高的山，在茫茫的雪地里蔓延出一串脚印，浅浅的长长的，很快就被雪盖过去。

　　山脚有小小的神龛，常有人拜拜。
　　Suna继续往山上走了一会儿，想起小时候好像曾在神龛那里看见一只猫，四肢朝天躺着。
　　他问奶奶，可以养猫眯么？奶奶告诉他，已经不可以了。
　　已经不可以了，那只黑白毛的猫很安详的死去了。
　　Suna不相信，哭闹了好久，奶奶说什么已不记得，脑海里只有一句
　　“已经不可以了。”

　　于是他转回来在神龛那里拜了拜，眼眶忍不住又有些冰凉。
　　雪又大了些。

　　转头却见对面坐着一个衣服单薄的男子，低着头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Suna走过去，问他“需要帮忙么？”
　　“啊，谢谢，我只是再坐一坐。”那个人抬起头，眼神很清澈。
　　于是Suna继续往山上走。
　　“那个，……”陌生的少年叫住他。
　　“什么？”Suna转头，少年脸色很苍白，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领口并没有系好，看起来更加单薄。
　　“没，没什么。”眼光飘忽了一下，少年淡淡的笑。
　　笑容很浅，像是很努力挤出来的，Suna突然就觉得似乎是见过他的。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他走过去和身边的少年开始聊起来。
　　得知少年的名字叫Renn，预料之外，Renn居然比Suna还要大半岁。
　　Renn问Suna为什么会在这么大的雪天出门，还走到这里来，Suna没有回答，反问回去，Renn也没有回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Renn突然笑了笑，指着神龛说，你刚才拜佛的样子根本就不诚心，反而好像你恨佛祖，很生气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佛祖辜负了期待而已。
　　可是看得出来，你从来都没信过他。
　　Suna觉得Renn有些像是在窥视他的内心，但是看着Renn的表情，他也没有期待着自己回答什么。

　　雪越来越大了。
　　Renn说，Suna，你有没有什么现在不去做就会后悔的事？
　　后悔。已经不可以了。……这样的事情，总是有的。

　　Suna从刚才就背着的包里拿出一件背心。奶奶总是说，Suna体寒，要多加衣，然后前一年给他寄了一件羽绒背心，Suna知道，是奶奶亲手做的。
　　一面觉得窝心，又突然会觉得太麻烦。
　　前一年，他把背心放在衣柜里，每次手伸过去，都没有把背心拿起来，即使曾经碰到，也马上移开了。
　　他或许真的不知道怎么对待这样暖暖的关怀。反正，现在也已经不能再感受到了。

　　Suna把背心递给Renn，“穿上吧，你看起来很冷。”
　　Renn眼神闪烁了一下，“……”默默接过了背心，穿好后像是突然醒悟过来道了声谢，笑得很开心。“总觉得好像认识你。”Renn说。

　　“嗯。”其实Suna也这样觉得。“我想上山走走。你继续坐吧。”
　　“诶？”Renn撑着破旧的石凳站起来，想要脱掉背心，却又停了，说“我和你一起。”
　　Suna点点头。发现Renn的脚有些不方便，又摇摇头让他坐下。
　　“本来就是想要上山的，没想到扭了脚。”Renn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事没事。已经没事了。”他摆摆手。
　　“真的？”Suna问。
　　“嗯。”Renn深吸了口气，站起来。

　　他走得很慢，Suna过来扶着他走。
　　两个人在白雪里留下了两行脚印，交错着。雪依然在落。

　　那天下山的时候，Suna背着Renn。
　　Renn的脚还是没能走太远。
　　Suna觉得背上的人很冰冷，不时就问一句“冷不冷？”
　　Renn笑着说，一点也不冷啊，因为有羽绒背心。

　　后来在山下分手，Renn要脱背心还他，Suna说，给你吧，你比较需要。Renn还是坚持脱下来放在了Suna的手里。
　　Renn的头发突然被风吹散开，露出了眼角的小小的青色斑纹。
　　如云丝缭绕显现出一朵花的形状。

　　Suna记得小时候看见的那只死去的猫，和后来出现的它的主人都一样，眼角有奇异的花纹。很神奇。

　　那时候他似乎是很喜欢猫的花纹，而觉得它的主人非常可怕。躲在奶奶的身后，奶奶莫名地摇摇头，问他怎么了。
　　Suna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猫已经死去，不可以再养了。他在看到那脸上的斑纹时吓得叫起来，已经让那个苍白的人露出了悲伤的神情，已经不能够要求原谅了。

　　“我走了。谢谢啊。”Renn慢慢朝另一边的路走，回头笑着向Suna挥了挥手。“好好保重！”

　　Suna抬起手，没有动。他突然想起来那只猫后来是由奶奶帮忙埋在了墓地里，小小的白白的石头的碑。都是自己任性地要求的。
　　往回走的时候，又去了墓地。
　　奶奶的照片是微笑的样子。好像还在叮嘱他说，我这里都很好，你一个人要多保重啊。天冷记得多穿点衣服，你体寒，着凉了会很难受的。
　　雪依然落在手心里，被羽绒背心温暖的身体似乎让雪化成了水滴。

　　离开的时候，他先前走过的脚印里，有一个小小的突起的石块。
　　Suna曾经对一个叫做Renn的自称猫的主人的哥哥说，你看，猫会好好安息的，你也要保重哦。
　　Renn说谢谢，你也是。

　　很多事情都变得已经不可以了，但是至少希望还有一些没有变。
　　不管如何，他又见到Renn了。
　　当初盖在小猫身上的单薄的衣服，他现在仍穿着。

　　即使会错过更多，Suna还是不想继续往前走。
　　好想再见到Renn。还有奶奶。还有爸爸妈妈。
　　因为，即使奶奶说了很多次“已经不可以了。”
　　可是他总能见到的。

　　然后这个乱七八糟的故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