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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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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不顾女人的挽留,海晨执意一早便离开。女人佯装醋意地责问他是不是最近迷上哪个狐狸精了,海晨笑着大大方方承认。
她是他最要好的红颜知己,妩媚又明理,入得厨房出得厅堂。金屋藏娇时常令她寂寞,海晨则是向来义不容辞地过来抚慰芳心。
只是自从遇见凌律后,海晨来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准备联考的那段日子里,他直接消失了足足一个月踪影。直至一周的假期接近末尾,他才在女人的要求下抽了一夜的空闲。
他的心,已不在女人身上。
“律。”海晨望着凌律,微笑着喊了一声,问候了一句“新年好”。
凌律朝他笑了笑,回了一句。
海晨破天荒地露出拘谨的表情,惯捧花束的手此刻显得有些笨拙。他将另一只手上的一瓶上好红酒递给凌律,犹豫着这花是不是也该一并交给他。本来还打算送给凌律的母亲,可还未亲眼见到其人。
凌律有些惊讶地接过红酒,丝毫也没想到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海晨竟然这么礼数周全。
“进来吧。”凌律冲站在门口的海晨说道。
“嗯。”海晨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换下鞋子,走进了这栋很是气派的别墅。
说实话,眼前所见十分出人意料。
虽不显奢靡,但装潢十分华美。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近乎辉煌的光芒,耀着繁复欧式壁炉上的每一处精雕细琢。屋子里的主基调是一贯的棕色,却又恰到好处地渗进了红色元素,使人一眼看过去便觉丽致又明艳。
不错的别墅,令人欣赏的整体和局部设计。但是……这怎么看都跟凌律不搭界吧?
海晨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进凌律公寓房间时的情景。简洁,实用,这才是凌律的风格。
“喝什么?”凌律很有主人样子地问道。
海晨想了想,说道:“把我带来的那瓶酒开了吧。”
“好。”
“……你家就你一个人在?”海晨有些不可置信。
“管家做好菜就出去拜年了。”
“其他佣人呢?”
“都放了年假。”
本来就没有请多少佣人,逢年过节更是连厨师也经常被放回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务人情需要处理,没道理全都得锁在雇主家。——这就是凌律母亲许芸入主凌府后的规矩。
凌律倒好了酒,递过酒杯时问道:“你这花……”
“哦,这是打算给伯母的。”海晨这才想起手里的花束,“看样子她不在?”
“嗯,她加班。”
海晨转念又问:“那伯父也……”
“加班。”凌律习以为常地答道,一边接过了海晨的花,“我帮你转交给她。谢谢,有劳费心了。”
海晨露出些微的诧异,似是第一次看见对方彬彬有礼的一面。他略带玩味地笑着,说道:“怎么,还跟我客气起来了?”
凌律也笑了:“是你客气在先。”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大大咧咧地坐在茸皮沙发上,海晨解开了里面的几颗衬衫扣子:“我还以为你家人会在,害我紧张了半天。早知道就不跟你客气了,你快把你家好酒好菜都拿出来,我今天要好好享受一番!”
看见海晨本性立马恢复,凌律笑了笑:“你哪天没有好好享受。”说着,端出了管家临走前炒好的几样家常小菜,重新倒上了家中珍藏的TEXER。
看着进出忙乎的凌律,海晨笑得异常开心。他一大早从女人那离开后便开始准备赴凌律家的晚宴,虽然最后还是两个人的晚餐,但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偌大的别墅,偌大的餐桌,只有他和凌律两个人,一边吃饭喝酒,一边打趣聊天。灯光不再疏傲,空气不再冷清,仿佛时光,一直便是这样而来,也将会一直这样而去。从不寂寞,没有距离。
“哎,律,下次我要尝尝你做的菜。”海晨只喜欢用简单的“我要”句式。
“……我不太会做菜。”凌律实话实说。
“别开玩笑了,这世上哪里会有你凌律不会做的事!”海晨好似不信。
“哦,那好啊,下次你也一起来露一手看看。”凌律顺水推舟。
“……这个……我做菜不太擅长……”海晨说得委婉,其实说根本不会也不为过。
“这世上还有你姜海晨不擅长的事?”凌律语带挑衅。
“……露一手就露一手!不是我吹,我煎蛋煮泡面可是天下第一!”海晨永远能在一堆缺点中找出最闪亮最像优点的那一个,并且引以为豪。
“实不相瞒,我下面条也是世界一流。”凌律也不遑多让。
“好,哪天我们比试比试!”
“随时奉陪。”
昨天在电话里和凌律说起还没去过他家时,海晨没有想到凌律竟然毫不迟疑地便出口邀请。
关于凌律的家世背景翔英早已流传出好几个版本,只是每种说法似乎都不太可信。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凌律平时很少主动提到他的家事。那时在女生们的追问下,凌律也大致透露了一些。但海晨联系起凌律在天台上谈到的往事,便又觉得凌律对她们是有所保留了。
——下次真该把凌律的底细全部套出来,再告诉他不要随随便便对每个人都和盘托出……
不过,海晨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开口询问,凌律大概不会避而不答。
“你父母经常不在家?”海晨吃饭完后在二楼一路参观时,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嗯。”
“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主要是房地产。”
“唔,这是现在最火的产业了吧?”海晨摸着下巴,似乎在估值。
“应该算是。”凌律答道。
在书房转了一圈,幽幽的檀香在空气中飘散。见凌律没有丝毫不悦,海晨便又更加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家真是那个‘凌氏’?”
“嗯,你听过?”
“听说很有钱。”海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可能吧。”凌律似是漠不关心。
海晨盯了凌律一会,话锋一转:“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请的应该是最好的医生了。”
“是的,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凌律也看着海晨,一五一十地耐心回答。
海晨扫了凌律一眼,没再多问。
一走进凌律的房间,便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海晨笑了。
房间不算很大,兼有书房与卧室的功用。完全不似楼下客厅的富丽,也不同于隔壁书房的典雅,只是秉承着浓重的……凌律风格。
简洁,实用。看起来无章可循,却又有着自己的条理。
墙上挂着两幅点缀用的油画,古朴的灯饰或许并不是凌律所选。最符合男人性格的当属满屋的——书。
仍旧有些乱,但没有一本书不是好好地摆着的。——只是放书的地点多样了点。
仿佛从这书中,才看到了主人的情感与喜好,才能感觉出某种温暖的生活气息,才有望捕捉到那内心深处的灵魂。
海晨的笑容深了深,又淡了淡。他走近占去了半边墙壁的书柜,静静看着。
精致的挂钟轻轻敲击时间,远远地仿佛与客厅的钟摆声相互呼应。无边的静寂空荡了整个别墅,几乎能听见呼吸间浅浅的回声。晚餐时的笑语早已隐去,仿若时光一直便是这样沉静,也将会一直这样沉静下去。
“律。”海晨回身,望向凌律,眼中是陌生的悠远情绪。
“嗯。”凌律的声音淡淡响起。他站在房间正中,各种各样的书籍环绕着他,散在床上、桌上、矮柜上。他仿佛就该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
海晨突然涌起上前吻他的冲动。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揉进身体里,熔解他的淡漠。可是,海晨却一步也移动不了。
他忽然觉得有一种愤怒混杂着哀伤沸腾起来,他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有钱有什么用,请最好的医生有什么用!做出了那种冷血的事情,病好了就结局完美了?!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你不闻不问,继续忙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把你当什么!!”
面对海晨突如其来的怒意,凌律愣了愣。他这才发现,原来海晨一直对那件事无法释怀。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又何必总是耿耿于怀?何况,凌律从来没觉得在那件事中,谁有做错什么。但无疑,海晨现在是在为他凌律着想,为他凌律抱不平。
走进书柜,凌律仰头默默注视着成排的书籍。海晨盯着他的脸,一言不发。
时间紧张地流动着,仿佛也在催促一个回答。
沉思了许久,凌律缓慢地开了口,却只是在回忆往事:“八岁以前,我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家里,这让早出晚归的母亲省心。她没有钱让我上幼儿园,上小学的事情也一直耽搁。可她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教我读书写字,有时也会买一些旧书回来。除了做家务,我每天干的事情就是看书,我也只喜欢看书。”
凌律的神色变得柔和。他凝视着书,就宛如海晨凝视着画。那其间,或许有着心底最柔软的情愫和最深切的寄予。
“家里的书被我翻过很多遍,如果说我那时候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的话,那也只会是书了。”
凌律打开书柜,指尖搭在一本书的书脊上,然后将书抽了出来。书香萦绕上手指,发梢,弥漫进心肺。
“后来我母亲再嫁到凌家,我真的有了很多很多书。你能不能明白这种感觉?想有什么书就有什么书,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我觉得很满足。”凌律低下头,翻着手里的书,一如之前许多次静静翻书的样子,“如果你不能画画,你会不会觉得难受?如果在你想画画的时候,没有纸笔,什么也没有,你会不会觉得空虚?随时随地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比这更重要最幸福的了。”他轻轻地说着,嘴角语末都沾染着静谧的笑意。
“海晨。”凌律抬起头,用温柔带笑的眼睛凝望着对方,深邃而广袤,“我想,很多事情,其实是没必要那么计较的。”
海晨怔怔地看着,怔怔地,忘记了言语。
那一晚,海晨陷入了半是着魔的状态。他近乎疯狂地挥动着画笔,在画布上大肆涂抹。心中有千万种情绪一齐涌出来,笔下有千万颜色千万线条一起喷薄而出。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技法,忘记了一切的一切。只剩下一个激荡的灵魂在纵情呐喊。
如果这世上再有什么其他事能与这过程媲美,那就是一场极致的□□。
源源不断的激情,源源不断的灵感。仿佛被注入了重生的活力,心开始炽烈地苏醒。
一幅画画完,海晨木然滞住。他猛地扔掉画笔,再次往凌律家跑去。
或者说,他只是向凌律跑去。他跑向有凌律的地方,抓住他,将他压倒在身下。然后……陷入了深眠。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突然袭来,却仿佛已相互等待了多年。
这是何时开始的,竟然深刻到这种程度。
睡梦中的海晨依旧紧紧攫住凌律的手臂,甚至因此在上面留下了隐约的青淤痕迹。
他不会放开凌律,绝对不会。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能读懂他的内心。当他受到撼动的时候,没有人明白这是为什么。
不会有人明白。
他跟凌律是如此相似,他几乎就要掉下泪来。他好似已经进入了凌律的灵魂深入,抑或是凌律进入了他的。
八岁,也是八岁。八岁之前,他每日被父亲关在家里,只有画笔和画纸,他只能画画。他的爱,他的恨,他的冷漠与强烈,他对世界的向往,他对世界的反抗,全在画里。
他与凌律截然相反。他在震怒与悲恸中爆发,他毅然决然地冲破牢笼,挣扎了一地的爱与恨,逃了出来。
他要自由。他要自由。
没有人能束缚他姜海晨,没有人。
所以当他走近凌律,他开始为这个人感到迷茫。他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还是另一半的自己。
或许相反大过相似。
一旦别人用尖刀刺了他姜海晨,他必定会拿更利的刃更狠绝地刺进对方的血肉。可凌律,就只会淡然化解,自愈了伤痕,抚平了仇恨。
海晨觉得,他被凌律搅乱了。
心情,思维,甚至价值观,全被搅乱了。他并不认同凌律的很多做法,但凌律却牢牢吸引了他。——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已经久久地落在了凌律身上。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吸引的感觉。
不仅仅是一天两天,或许也不仅仅是一个月两个月。这感情太陌生太突然,却热烈得似乎永远不会褪淡不会消散。
激情与平和,感动与理性,竟能由同一个人带来。
曾经的好奇、审视,慢慢转化出惊异和欣赏,直到逐渐沉淀为莫名微妙而深切的情愫。
静静地待在凌律身边,会感受到那发自内心的平和。淡泊,宁静,仿佛能透然地去思考许多不曾看清的事情,许多原以为早已弄懂的问题。
静下心来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不愿去坦然面对。只是一日又一日地游荡着,以为生命便也不过如此。原来忍耐与沉默,并不代表宽容。随性与漠然,并不代表透悟。
生命,并不是不过如此而已。
二十六
二月十日,翔英补课开始的日子。凌律和海晨在前一晚便回到了学校,但在开课当天,两人却都没有出现在教室。
失望的情绪在女生中蔓延,可始终无人知晓那两个惹眼的人物去了哪里。
紧锁的公寓房间里,凌律的校服外套如往常般套在书桌前的椅背上。每日都穿着的衬衣与校裤被随意地摊放在海晨那张很久没睡过的床上。屋内一片寂静。
该说一切如常,只不过,衣柜中少了两套纯白的衣裤。
年节中,很少有人身着白色,而且是如此纯亮整齐的白。可是凌律和海晨便就是这样穿着,不顾旁人目光地走出地铁最东边的末站。
海晨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好似只是单纯的周末闲逛。他走着走着进花店买了束百合,却意外地没有对女店员露出笑容。
仿佛在思考。一夜的无眠深思,他却仍在清晨略显急躁地将凌律拉起,换上了鲜少拿出的白色正装,给凌律套上件粗毛线织成的宽松圆领毛衣——同样是白色。
他们向东走。
一路上,海晨仍然在思考。有时怅然地回忆起悠远的往事,有时又犹豫地看一眼身旁的凌律。
沿着公路,脚步谈不上沉重,也说不上轻松。只是一直这样走着,通往大海的道路似乎没有尽头。
海,广阔的,深邃的,亲近的,未知的。生命最初的源头,死亡最后的归宿。
无垠的海边,赫然出现的是无尽的人类坟墓,一座挨着一座。成片的墓碑立在海天边,像是另外一个恢宏的世界。
真实的坟墓,虚幻的死亡。但当这两者静谧地摆在眼前的时候,却是如此压抑而惨烈。
看不见人的痛苦挣扎,听不到人的凄凉悲鸣,只剩人世难寻的宁静安详,与平等有序。是这样近乎讽刺的矛盾与和谐,才让人在远眺墓群的刹那,感到惊心动魄。
海晨走了进去,如白色的魂灵在碑林间穿行。一幅幅遗照笑着,严肃着,或者面无表情。天为幕,地为墓,海水不断低诵着祭文,轻抚着安息的人们。
在这里,在这一刻,死亡已经被遗忘了,生命也是。
生命如此易逝,死亡亦是如此短暂。无法永恒。
活着的人们,以什么来凭吊那已然逝去的一切?□□,灵魂,生,死。
当我们伤痛的时候,是否能听见那乐音?当我们渴望的时候,是否能找到填补心中缺口的东西?当一切的一切已经过去,我们又能在冥冥的虚无之中,找寻我们想要的什么?
海晨在一个墓地前立定,普普通通的坟墓——死神面前的所有坟墓都是普普通通的。但对于人类,没有一座坟墓不是有着特殊的含意。那上面有我们的情感,有我们的思索,有我们对于生的不解,和对于死的迷茫。
一个女人在微笑着,美丽的,充满爱意。但生前的照片怎么能用来表明对死亡的态度和感悟?所以也只是凝望着,揣测她在这人世间所留下的最后讯息。
凌律走近了,仔细端详了一会,认真而郑重地鞠了躬。
海晨随意地蹲在坟墓近侧,将纯洁的花束放上,静默地注视着她的笑容。寒凛的海风吹起他纤长的发,他雪白的衣领,他洁净的侧影。
没有悲伤,没有仪式和缛节。仿若她,一直就在近前。天人永隔,却不曾疏离。
伸出手,海晨的指尖细腻地触上照片里她的脸,然后他用大拇指将上面的灰痕一点点地拭去。
女人的笑容更加清晰。细长的眉,带笑的眼,高脊的鼻梁,秀气的唇。
温暖清透的气质。
海晨望着她,淡淡地笑了。细挺的眉,带笑的眼,高脊的鼻梁,秀弧的唇。
他笑着,一如既往地温暖清透:“妈妈,你还好吗?”轻轻地,宛若最亲昵的耳语。
平淡的问话,却是如此打动人心。这世界仿佛就剩下两个人,一个在墓边,一个在墓底,一个残留着形体,一个化为了灰烬。但视线,但情感,却未曾解开,始终缠在了一起。
碑上的烫金字体永远无法尽述一个生命的起落。右边镌上的是她的生辰与祭日,左边留下的是能在她一生中刻下最后印记的两个名字。
也就只是这样了。一串空洞的数字,几个只有逝者才真正懂得的人名。但或许不止这样。碑正中是她所拥有的符号:姜云美。
时间仅存的,她的符号——连同她的笑容。
或许对于生者,这符号已在心中筑起了另一座墓碑,刻满了点点滴滴,刻满了思念与深情。刻下的不仅是一个人的曾经,两个人的曾经,或许还有一个人的未来,两个人的未来。
即使只是一个倒影,但总会有人知道,这是如何真实存在过的。
“我今天带了朋友来。”海晨忽然起身,说出一句。
凌律望向他,与海晨并排站在墓前。
静静地,海晨看着她的照片,却不再开口。
又只是沉默。神情不似刚才的温柔,也未曾出现哀伤。海晨用微妙的表情注视着她,用只有他和她才理解的沉默。
许许多多的人在城市里匆行着,短憩、笑闹、哭泣。他在海边良久默立,怀着无法形容的情绪。
淡淡地一笑,海晨再次屈膝蹲下。他伸长指尖,拨弄着墓前鲜美的百合花:“你喜欢百合,喜欢白色。我带来的这个人,你也会喜欢的。我很喜欢他。”
缓缓说完,海晨停了一下。
视线重新落在凌律身上,海晨默默看着对方。凌律的目光也投了过来。没有人说话。
忽然,海晨冲着凌律笑了笑,仿佛在缓解和安抚。
他立直了身体,打开手臂转向凌律。微笑着,海晨明媚而潇洒地提议道:“拥抱一个怎么样?”
凌律盯了他一阵,走近了两步,将海晨揽进了怀里。
海晨瞬间的惊异随即化成了会心的笑意,享受着这温暖而踏实的拥抱,聊胜无数的安慰和劝解。
凌律的力度,凌律的味道,凌律的呼吸与心跳。
海晨垂首在凌律耳边,轻轻说道:“我想接吻。”
迟疑地微微向彼此侧了侧头,凌律冰凉的唇吻了吻海晨的嘴角。慢慢地覆上,细腻地探入。
海晨合上了眼睛,感受着凌律在唇齿间的每一寸蠕动。
为什么凌律在主动接吻的时候,会这么温柔?
温柔得仿佛在喂下致幻的迷药,令人淹没在他的深吻中,迷失在他的怀抱里。
海晨搂住凌律的腰,在凌律宽广的脊背上收紧了力道。或许是凌律身上的粗线毛衣,让人有了柔软和温暖的错觉。仿若真的听见了飘渺的乐音,不断不断地填补着心中的缺口。
心,仿佛能容下整个世界,但却,放不完对这一个人的感情。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远去了,只剩这坚实的怀抱和这温情的吻。
不如就这样,被支撑着,被占据着,完全地交予。
宣告沦陷。
海晨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收抓起凌律的毛衣。凌律看着他的脸,然后怔怔地离开了这个吻。
透明的泪水从海晨淡漠的眼睛中淌出,那依旧澄净的视线却不为所动地直直探进凌律眼底。
在那一刹那,凌律才突然看见了隐匿在海晨心灵深处的另一个灵魂。
忧郁,感伤,充满绝望。
忽然间,无数个画面在脑中闪现。
海晨冷酷微扬的唇角,被围攻时凛冽的微笑。窗边温暖孤清的背影,画板前沉静严肃的神情。女人堆里的肆意调笑,兄弟间的爽性搅闹。短暂的安静内敛,永远的得意张狂……
海晨,姜海晨。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显露出这样黯落的本质。他究竟有几个,迥异的侧面。
凌律拥着海晨,任他将头埋进他的肩颈。怀中的人,身体在颤抖。
海晨,在哭。也许不再有泪水,却听见了悲鸣。
当一个人永远地离去。
无论怎样声嘶力竭地挽留,却也无法让对方回首;无论怎样撕心裂肺地痛哭,也无法让对方停驻。
所以只是,淡漠地垂下视线,长久地默立。
谁能想到,会在这一天,蓦然苏醒时,已在这个人怀里。
那恍惚逃避的一切突然真实,重重地冲击着心脏,却不再恐怖狰狞。
安心感从臂间传来,强烈得令心都感到痛楚。
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量,那辛苦维持的伪装也无力地剥落。
就这样坠落也无所谓了,因为是在这个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