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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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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主水月隐蜷缩在自己华丽的房间中,静静听着外面纷扰的脚步。现在她无论如何不能像以往那样安心读书作画,因为,那外面纷纷扰扰的脚步声来自那些秘术术士,而那些术士是父皇请来剥夺自己继承权的。水月隐摸摸自己额头上那淡淡的血印,露出疲惫而嘲弄的笑容,暗紫的眼中没有一点光华。继承皇位?号令天下?那又有什么意思!只是因为这淡淡血痕,自己十几年来没有一天快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自己时时刻刻受到关注。她知道自己身上承载着万民的期待,自己继位之后便可号令万物,但那又有什么用?她只知道,自己一出生就不受宠爱。出生那年,大哥已经七岁,他是父皇最喜爱的皇子,王宫上下无不希望他是真正的继承人。可以想象,当发现竟然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生下的一个瘦弱女孩额头上带着继承者的标志时,父皇是多么的惊诧与恼怒。背负着父亲的愤怒与母亲临死前的诅咒,水月隐度过的是一个怎样孤独的童年。孤独的女孩抬起的手碰到了衣襟上华丽繁复的装饰,珠璜翠玉碰出一片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皇宫幽暗的华丽房间中黑暗的寂静。她抬起眼,看着面前的铜镜,镜中是渊的四公主,银丝缠发,珠络满衣,华服掩盖不了苍白的脸色,幽深的眼睛宛若埋藏了一切的大海,额头上淡红的印记如此刺目。
"公主!"清澈的嗓音响起在水月隐的耳边,她抬起头,默默看着呼唤自己的女孩。
"公主,你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了……"
"没关系,我没有事。霞予,不用担心我。"水月隐安慰自己的陪侍,嘴角带出了一个淡淡笑意。霞予出身于贵族之家,从小就入宫作为公主的陪侍。对于水月隐来说,霞予并非一个服侍自己的下人,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唯一朋友。
"可是公主……还是出去走走吧。"霞予眼中带着同情与担心。公主,虽然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公主是如此的阴郁,如此的不好接触,但霞予却知道公主其实很善良,对自己就像亲生的姐妹一样。只是在这深宫之中常年的压抑使得公主变得这样阴沉,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女孩,但在这样的深宫之中又有几人真正关心过她?
水月隐笑了笑,站起了身:"好吧。"她答应着,推开了房门。不过去哪里呢,她看着经过身边的术士们躲避的眼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抬起头,望向窗外,东面霰琴阁在柔和的阳光下静静伫立。水月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向着霰琴阁走去。
渊皇宫面向南方,中央为皇帝钟戚神住所霁乾宫,西面为大皇子宫南骁霄炀殿,北方是水月隐雩溟轩,而东面就是三皇子音徵吕的霰琴阁。水月隐最常待的地方除了自己的雩溟轩,便是三哥的霰琴阁。人情淡漠的深宫养成了水月隐一向不爱讲话的性格,也只称呼自己的亲人一声淡漠的"父皇"和"皇兄"。然而只有音徵吕,只有他,水月隐才会称呼他为哥哥,也只有他才是水月隐心中唯一的亲人。水月隐在心底笑了笑,也许正是因为哥哥,自己才没有成为这深宫中的殉葬品吧。
霰琴阁在一片梅林之中,高阁在梅林之中静静伫立,自然而然地带着扑面而来的高雅与安静。水月隐踏着竹阶登上梅林中的高阁,迎接她的照例只有缕缕琴音。高阁之上,渊国三皇子白衣胜雪,手捧瑶琴,微风轻轻扬起他雪白的长袍和披散的乌黑鬓发。只随意一拨,清雅之音便淡淡弥漫在梅林之中。
音徵吕听到有人上楼,抬起头看到水月隐,清澈的眼中浮起淡淡笑意。水月隐也笑了笑,抱膝坐在了哥哥身边。她喜欢哥哥身上散发的梅香,喜欢那世间无双的琴音,喜欢坐在他身旁时那安静的幸福。音徵吕弹琴的时候,阁下的梅林中的梅瓣会漫天飞舞,随着琴音仿佛化变为三千仙子伴着琴声翩翩起舞。但这样的乐曲音徵吕只给水月隐弹过,这是他和妹妹之间的秘密,是只有他们俩人才能明白的心情。音徵吕看看坐在身边的妹妹,嘴角扬起一丝笑,伸手在身前的琴弦上拨动,袅袅琴音从他指间浮出,片片梅瓣也仿佛在仙乐之中轻舞。
一曲终了,却听水月隐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哥哥,也不知能这样听你弹琴的日子还有多少了。"
音徵吕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水月隐的意思,安慰说:"别担心,天命并不会那么容易更改的,也许过一段时间父皇就会冷静下来的。"他虽这么说着,却自己也不信这样的话。王主意已定,又岂是会随意更改的,更何况以父皇的雄心壮志只会更加固执而已。
水月隐也知道哥哥只是安慰自己而已,又叹了口气,往哥哥身边靠了靠,说:"我根本不想继承王位。哥哥,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她望向遥远的东方,东方无尽的森林向世界的尽头蔓延。听说东方森林中有各种凶猛的魔兽出没,但那里也许还要比这森森宫苑中好一点。
音徵吕看着妹妹忧郁的目光,没有说什么,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向来淡然的俊秀的脸上隐隐现出了担心的神色。离开这里?也许离开真的会更好一点。
水月隐看着哥哥有些黯淡的眼神,心轻轻地抽动了一下,脸上突然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哥哥,不要说这些了,我也来弹一曲给你听好不好?帮我指导一下吧!"说着拿起音徵吕身前的瑶琴,轻轻拨弄了两声。音徵吕愣了下,随即轻笑,半闭上双眼睛静听着。琴音如流水,虽没有感动天地万物的魅力,但轻灵飘逸,仿若灵动的水。水月隐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淡淡的笑容在她的脸上若隐若现。这是不是就是自己最想要的呢?没有宫廷的纷争,没有天下的重担,像流水一样轻盈的在山野之间盘桓。
夕阳慢慢地沉入了西方大海,只剩下西方天空上血红的落霞。夜幕的阴影像山一样倾压过来,水月隐猛地一凛,双眼的光芒随着阴影黯淡了下来。琴音一阵杂乱,她缓缓低头,低喃:"不,我不可以就这样一去不回,我答应过,要为他们永远的驱除黑暗。"音徵吕伸手抚平仍在振颤的琴弦,轻声道:"你没有必要太勉强自己,不管怎样我都会和你一起分担。还有我想,他们……也不会勉强你的吧。"水月隐站起身,微微苦笑,悄声说:"我知道……我回去了,不然霞予找不到我会着急的。"落霞之下,她苍白的皮肤几近透明,眼神之中仿佛有云雾迷漫变幻。音徵吕拍拍她的头,默默把她送到竹阶前,看着她孤寂的身影消失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直到再也看不到。
高阁之上,风吹动着音徵吕的白袍猎猎地响着,淡定的双眸凝视着越来越浓的黑暗。淡淡琴音像微风一般飘过梅林,最后一声弦音恰似裂帛。一弦过后,梅落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