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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双苍云】白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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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时候的雁门关总是最冷的，凛冽的寒风，大片的雪花，还有那逐渐被积雪覆盖住的黑色城墙……这座雄关仿佛是一只沉睡的巨兽，亘古的卧在这里。
这是安史之乱过后的第五年。
雁门关以北的地方，有一座并不显眼的矮山。此时的矮山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在山顶的位置有着一座奇怪的墓。说奇怪是因为这座墓的土堆很小，但墓碑却足足有三米高。高大的墓碑上孤零零的刻着墓主的名字，没有生平，没有墓志铭，有的，只是那一片让人参悟不透的空白。
墓碑的方向正对着几里之外的雁门关，仿佛是他的主人还在默默的遥望着那曾经守护过的地方。
青年穿着苍云军特有的黑色铠甲，孤独的坐在墓碑的顶端，他的背挺得笔直，眼神中带着怅然，遥望着远处风雪中的雁门关。
也许人生来就是一种奇怪的存在，时间越是流逝，人们越是愿意去回忆以前的事，亲人，朋友，挚爱，甚至是一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会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中。而那些如流星般不断划过的记忆里，有泪水，有欢笑，有热血，有愧疚，也有……他。
白术抱着手臂坐在墓碑上，眼神中带着悲戚，嘴唇一张一合的，似乎在说着什么。“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呢？似乎还是在八年前……”
八年前……自己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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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那时候这片土地还在被狼牙军的铁蹄所践踏，而他混在了这个被天下人所唾骂，致使大唐数万万平民流离失所的狼牙军中。此时，他意气风发，与这支狼牙军的大统领骑着马并肩而立，面色冷漠的看着眼前这支被包围的苍云军。
这支苍云小队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战，各个身上带着伤，铠甲也多出破碎，看起来整支队伍十分的狼狈。看到苍云小队为首的那个人，白术愣了一下，这个人他很熟悉……那人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俊朗的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桀骜。他站在数千人的包围下，却让人一眼能认出他。白术压下心底突然冒出来的悸动，催动胯.下的骏马，走到了这支苍云小队的前边，对着为首的那人扬了扬下巴，算是打了招呼，他说，“燕玖，别来无恙啊。”
燕玖的神情冷的像是昆仑万年不化的玄冰，毫无预兆的，燕玖的手一抬，手中的长刀向着白术斩来，白术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左臂一扬，用盾牌接住了这一刀，但这一刀的力量极大，白术胯.下的黑马悲鸣一声。白术见状，立刻飞身下了马，下一秒便见那匹骏马倒在了地上，七窍中流出鲜血，竟然是被这一刀传导的力道活活的震死了。
他是真的想杀我。白术这样想。
燕玖一击未得手，便收了势，冷眼看着白术，“白术，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还有脸用我苍云军的兵器。你这个叛徒，枉长孙统领那么信任你，你却做出了投敌叛国这种事！”
“所以，你要杀了我？”
“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那么真可惜，”白术淡淡一笑，“现在你的命捏在我手里，是我，说了算。”
“白术！”后边的狼牙大统领不耐烦的催促，“叙旧的时间够久了，你千万不要忘记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不要心软，将军还在等我们回话，不要让将军久等。”
白术转头看了一眼那位狼牙统领，随后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一步一步走向燕玖，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是个什么身份，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从我叛离大唐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了，苍云军不会放过我，大唐也不会放过我……”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前的燕玖，燕玖似乎也知道此刻深陷绝地，放弃了挣扎，只是神色冷漠的看着他。白术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燕玖的肩膀，燕玖邹着眉头躲了过去。白术有些无奈的弯了弯嘴角，“你也不会放过我……”
燕玖偏过头去，“要杀就杀，哪那么多废话，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给个痛快吧。”
“痛快？”白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哪那么容易啊……以后谁又能给我个痛快呢……其实能活着也好……你说是吧燕玖……”白术一边说着一边毫无预兆的一拳打在了燕玖的脸上。
燕玖原本还在思索白术那莫明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突然被一拳打倒在地，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因为，一把长刀刺入了他的心口，带走了他的命。
燕玖的眼神渐渐涣散，随后眼睛慢慢的合上，便再也没有了生息。
周围的其他苍云兵见到这一幕眼睛立刻红了，提着刀不管不顾的对着白术冲了过来。白术面无表情的擦了擦手中刀刃上的血，转身离开了人群。不再管身后的喊杀声震天。
狼牙大统领对着白术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看你啰嗦那么半天，还以为你要耍什么心眼，放了这位旧相识呢。”
白术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觉得我有问题，就再去给补几刀，我没有意见。”
“哪能信不过你啊，”狼牙大统领对着手下挥了挥手，“等下把地方都处理干净，嗯，扔远一点喂野狗吧。”
“走吧，不能让将军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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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坐在墓碑上叹了一口气，他这一生杀了太多的人，却没有一次像对着燕玖举起刀的时候那种心疼。那种疼，从心口传遍四肢百骸，让他的手都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然而，他别无选择，只能努力压下这种疼，落下了手中的刀。
杀了他，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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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燕玖，你呢。”酒馆里，燕玖看着眼前吃的满桌狼藉的白术。
“啊？”白术抬头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刚才只顾着吃并没有听到眼前人说什么。
“名字。”燕玖皱了皱眉，重复了一遍。
“哦哦，”白术一边往嘴里塞着肉，一边含含糊糊的说着，“我叫白术。”
“白竹？”燕玖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竹子的竹？听起来像是姑娘的名字。”
白术刚喝的一口水全都喷了出来，恶狠狠的瞪着燕玖，要不是看这顿饭是对方请的，这个时候他已经翻脸了。“白术！白术！是一种药材。”说着手指沾了点水在桌子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燕玖：“……我虽然读书少，但是这个明明是读shù。”
“白术！来跟我读，白zhú。”
燕玖：“不读。”
白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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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竹……竹子的竹……”风雪里有人低声念叨着。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手中提着一壶酒，向着墓碑的位置走来。
坐在墓碑上的白术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个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惊讶过后是铺天盖地的怀念占据了他眼里所有的情绪。他看到了那人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他说，[燕玖，别来无恙啊。]
燕玖站在墓碑下，抖了抖肩膀上落得雪，随后抬起头，“你果然在这里，他们都不告诉我你的下落，要不是我半年前从别的地方调回了雁门关，看到白秦那小子没事就拿着烧鸡和酒往这边跑，我还真不想不到你能藏在这里。”
[那当然，那是我兄弟孝敬他哥哥我的。]
“本来还想夸他几句孝顺，可是一想起来，白秦这小子娶媳妇的钱都是我借给他的，到现在都没还，到嘴的好话都憋回去了。有钱给他义兄买酒买烧鸡，没钱还我是不是。”
[小气。]
“你风光了，过瘾了吧。去狼牙军那边做卧底，传回来那么多条重要的消息，现在长孙统领他们没事还念叨念叨你。本来我还奇怪，这战争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连面都不露呢，他们都说你立了大功被调到了长安去。我一想，你这叫忘恩负义啊，高升了不回来看看我，瞧不起兄弟是不是。”
[对，就是瞧不起你，你咬我啊。]
“现在一看，”燕玖露齿一笑，“你这孙子是没混好，没脸见我，才躲在这里清静是吧。看看兄弟我，现在都混成了将军，怎么样，羡慕吧。”
[操，你骂谁是孙子，你才是孙子。]
燕玖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就这风雪喝了一口，“不是骂你，你也别得瑟，不就是当了一次英雄吗，英雄，谁没当过呢。看看我脸上的这道疤，你还记得吗？”
[……一刻不敢忘记。]
“这是你还没去做卧底的时候，在枫华谷为了救你，被狼牙崽子的刀刮的。我还记得你当时被吓了一跳，抱着我眼泪都下来了。我当时还教育你，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眼泪都够酿一壶酒的了。我这一辈子就没哭过，最烦那种姑娘家家没事就掉眼泪的事情了。”
[……你是不是又在骂我呢？]
燕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转过身去背对着白术。
他的肩膀不停的颤抖着，最后似乎实在是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白术，你这孙子，就爱逞英雄是不是，以为死了一了百了是不是！本来忍了半天的，但是还是忍不住，我这一辈子，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但就是没为谁流过眼泪，你小子算是独一份了。算了，我说这么多干嘛，反正你又听不到。”
[我在听。]
“那次战场相见，你打我那一拳时向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然后一刀刺在了我的心口。我自己都以为自己要活不成了。谁知道再次醒了的时候已经身在太原了，军医跟我说我本来已经算死了的。但是被苗疆那神秘的凤凰蛊吊住了一口气，因为这一口气不散，我才捡回了一条命。我这才知道是你……”
[真是便宜你了。]
“这都五年了，你小子肯定耐不住寂寞早早投胎去了，现在指不定都已经光着身子满地跑了。”
[你才光着身子满地跑！！！]
燕玖抹了抹眼睛，转过身来，看着墓碑上那刺眼的两个字。叹了一口气，“反正你也听不到了，本来这话要早点跟你说，也不知道现在会是个什么情况。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不喝酒吗？”
[当然记得，老子对酒过敏，第一次喝酒就是跟你，谁知道你那么能喝，硬生生把我喝倒了。结果第二天起来发现嘴喝的肿了。喝个酒还有破相的危险，老子就再也不碰酒了。]
“其实，你的嘴……”燕玖踌躇了一下，觉得反正对方也听不见，干脆破罐子破摔，“是我亲肿的。”
[……]
“当初喝多了见色起意，不知道怎么的就不受控制了……之后每天都会想到你，想和你在一起，嗯，一辈子的那种。”
[……]
“后来你去狼牙做卧底的时候，我愤怒，失望，却还是忍不住会想起你。我每天都在祈祷着，不要跟你在战场相遇，我……不想对你刀兵相向。”
[……]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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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狼牙军的败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了，狼牙的高层们觉得奇怪，败势一开始出现的时候他们还有补救的行动，伏击大唐的军队，或者是暗地里收买一些江湖的人士，实施对大唐高层的暗杀计划。可是，似乎这些早早便被大唐一方的人洞察了，每次受到重创的都是狼牙。渐渐的狼牙军的高层们反应过来，这是出了家贼，奸细，内奸，随便一个词拎出来都让狼牙这边咬牙切齿。
狼牙军开始了大换血，所有怀疑的对象都被关起来，没有证据？杀！哪座庙里还没有几个冤死鬼。
作为曾经叛逃过来狼牙的白术自然也没有逃过这一次的换血，反而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说杀就杀。狼牙这边的人似乎认定他和大唐有关系，每天对他严刑拷打，想问出他与大唐之间传递消息的途径，加以利用。
鞭痕，烙痕，甚至是毒蛇咬的痕迹，嘴里曾经被塞满了毒虫，每天被关在阴暗的地牢里，因为体内的多种慢性毒素，他的眼睛渐渐的看不见了。白术靠在冰冷的墙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最近狼牙的人脾气越来越暴躁了，看来大唐的军队马上就要到这里了。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是他知道，这天下，终究还会是大唐的。
直到有一天，白术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耳边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这边的事情处理一下，我们马上撤离。”
“那他怎么办？”
“能怎么办？大燕都没了，这个唐军的奸细也没用了，处理了，扔到后山喂野兽吧。”
白术仰起头无声的笑了起来，大唐赢了。
随后他感觉到脖子一凉，便没了知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却是在雁门关几里之外的山上，没有人看得到他，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看着自己曾经守护过的地方。
他当初为了获得狼牙的信任，做了很多事。他的手上也曾沾染过无数大唐子民的鲜血……也许，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也说不定……
狼牙撤兵了，等大唐的人来到狼牙曾经的驻地，找到白术时，他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唐军找到他时，还有一只野狗不停的撕扯着他腿上仅剩的几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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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有时候还会想起，当初自己接受任命去做卧底时候上边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此次一去，你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你是卧底，他们只会以为你是叛徒，是卖国贼。你的功绩只有我们知道，大唐的百姓们不会知道你，战死的烈士中不会有你的名字。若是卧底失败，不管是大唐还是狼牙都容不下你，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他听到自己不带任何情绪的回答，“我确定。”
判出大唐的那一晚，他走出雁门关，走到映雪湖畔，遇见一个苗人打扮的女子，女子静静的站在湖畔，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不打算多生事端，插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听到女子问他。
“你是苍云军的人吗？”
白术笑了一下，“曾经是。”
“这个给你。”女子背对着白术，将一个圆圆的东西抛给了他。
白术接过女子抛来的东西，那是一个被蜡皮封住的药丸，疑惑的看向女子，“这是什么。”
“凤凰蛊。凤凰涅盘，起死回生……在我们苗疆，会蛊术且造诣深的人都会制作两粒凤凰蛊，一蛊自己，一蛊爱人……”
“为何给我？”
女子的语气淡淡的，“因为我的爱人已经不在了，他曾经跟你一样，也曾穿着铠甲意气风发，我们相识在映雪湖畔……”
白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
女子转过身来，淡淡一笑，“他在这里，我会陪着他。”
白术看见女子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一颗已经化为白骨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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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坐在墓碑上，笑看着下边的燕玖在那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你会后悔吗？虽然战争结束后，统领就在军中贴出了告示，传阅给每一个人，为你澄清名誉。可是……这些都只有我们知道。在天下的百姓眼里，他们知道的白术还是那个曾经被贴在城门的通缉画像上的那个人，那个人是个卖国贼。”
[不论如何，永不后悔。]
燕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的触摸着冰冷的墓碑。
他突然想起了初见白术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路过太原，不知怎么的就看到一个少年站在太原城墙下的阴影里，他骑着马走过去，对着少年挑了挑眉，“可有难处？”
“家破人亡。”
“需要帮忙？”
“无家可归。”
燕玖对着少年伸出手，“跟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