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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生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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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仪,请您解释一下这盒中之物吧!”林内侍监死死地盯着我。
我头也不抬,只答道:“我说过了,这是今早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来院中探视我时,赏赐于我的。”
“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那我刚去过,她们说今日都在皇后宫中下棋,并未离开一步,更未赏赐昭仪什么灵芝。”林内侍监胸有成竹地答道。
这王皇后与萧淑妃果然是一早便做好了准备,设好了圈套,只等着我落网。她们争宠暗斗,心怀杀机,必要将我置于死地才肯罢休。
望着林内侍监骇人的神情,我却不禁掩口轻笑出声:“恕我愚钝,依林内侍监看来,我该如何解释呢?”
“昭仪,事已至此,即使你故做不知,这盒中之物依然可以将你治罪……”林内侍监笑得愈发得意,他将盒子递了过来,想让我看个仔细,他似无意地一瞥盒内,却蓦地呆愣在原地,“这,这是什么?!”他失措地大吼,因为锦盒之内,确是只有两支灵芝。
“你身为宫中内侍监,保管贡品乃是你份内之事,如今贡品失窃,便是你的失职。”我搁下手中的碗盅,悠然笑道,“你不想着如何向陛下请罪,却大张旗鼓地到我宅院中来搜,还口中狂言,指认皇后娘娘的赏赐是贡品。我是无碍,但内侍监若是如此诋毁皇后娘娘偷了贡品,那可就是大不敬了。”
我淡淡说着,斜靠在软垫上,姿态慵懒,目光却犀利异常,瞧着他额上已沁出了点点冷汗,便也不多难他,只说道:“贡品失窃之事,真追查起来,可大可小。我亦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你还是速速寻去吧。”
林内侍监捧着锦盒,面上仍是不解的惊恐,他无意识地喃喃说道:“为何会是如此,为何会是如此……”
我见他如此狼狈,一皱眉,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夏莲倒是挺身站出,不卑不亢地说道:“为何不是如此?莫非内侍监还想再入内搜索一遍么?”
“不,不敢。卑职先行告退。”林内侍监顿了顿,才回过了神,抹了把冷汗,连连施礼告罪,方才讷讷地领着侍卫退下了。
“昭仪……”林锦见那些人走远了,这才心有余悸地望着我,“那锦盒之中……”
我接过夏莲奉上的茶,拨了拨茶盅的盖子,漫不经心地反问道:“那锦盒之中不就是灵芝么?”
“呵……这个林内侍监平日里狗仗人势,有许多内侍与宫女早对他不满了,如今他却在昭仪面前栽了个大跟头,真是痛快!”见我一本正经的神情,倒是夏莲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还好昭仪见识广博,一眼便认出那锦盒中装的是突厥之物,并非什么中原灵芝,立刻便命我将东西换了拿出去,这才逃过一劫,否则真是要人脏并获了。”她转了转眼珠,仍是有些疑惑,问道,“但昭仪怎知那是贡品?”
“皇后与萧书妃向来视我为眼中钉,忽然示好,定有所图。”我顿了顿,命夏莲将宫门关了,声音略低道,“后宫之事,大都如此。谨慎处事,方为上策。”
夏莲听后直摇头,似是不解,却也不再追问,直感叹道:“这池中的水还真是深,奴婢看不懂,也看不明白。也就是昭仪心思玲珑,看得清楚。”
林锦低头收拾着碗碟,似犹豫了很久,才小心地问我:“昭仪,此次之事,要让陛下知道么?”
我低头思索了会:“我们都先不要开口。”
“这又是为何?”林锦颔首,夏莲却是疑惑,“昭仪,如今你正得宠啊。皇后如此对你,陛下若知道了,必会为你做主。”
“正因此时得宠,才不可说。陛下乃天子,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的呢?我们何必多费唇舌呢?且我已回赠了她们两包花泥,够她们头疼一阵了。”我神秘一笑,而后告戒道,“在这宫中,许多事都不可说,祸从口中。你等只需在宅院中理好自身之事即可,有些事,实是大险恶,你们应付不来的,反会招来杀身之祸。”
夏莲好看的柳眉皱在一起,她似是有些懂了,点头笑道:“昭仪怎么说,我便怎么做,那便绝不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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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郁,灯火阑珊。
古铜香炉中内尚有檀香焚烧,开合吞吐,烟气缱绻地漂浮,缕缕幽渺弥散开来,冷然若水。
因这几日突厥使节来访,李治如今仍在大殿设宴款待。
沐浴后我披了件白纱衣,素面朝天地靠在软榻上,也不挽发,任一头长发铺了满枕。我遣退众人,捧了份奏书细细地看着。
叶初吐,风回舞,寒风吃紧,窗外黄叶一片片落尽了,光秃的枝杈间却挂着十几个莹绿的小花苞,分外惹人怜爱。
我看奏书看了许久,倦懒难耐,檀香未尽,却已迷糊地睡去。再醒来时,李治已躺在我身侧。我犹在睡梦中,而他却似一夜未眠,满脸倦容。
“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李治抚了抚我的脸颊,轻轻为我掖好被角。
我侧头望去,天际还未发白,不到早朝的时辰,便笑问:“陛下是方才醒来,还是一夜未睡?”
“是一夜未睡。”李治俯身轻吻了我的额,而后长叹一声。
我思忖片刻,才问道:“陛下有何烦心事?说出来,臣妾或许可以为你分忧。”
李治又叹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只静静地将我搂在了怀中,他的面容在烛火下晦暗不清,似一张掉入水中的宣纸,上头的墨迹被水抹洗去了,将五官一点点洇去。
“突厥前几日曾上贡,但贡品却于昨日失窃。”李治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我不着痕迹地望着他,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点端倪,片刻后才谨慎地问道:“贡品可曾找回?”
“媚娘,不用再隐瞒了,今日林内侍监在你这里无礼,朕都知晓了。”李治停了一停,复又说道,“他竟然敢如此对你,朕必不饶他!”
我含笑转言:“陛下,臣妾受点委屈,无关痛痒,只是那是突厥的贡品,定要尽快寻回,迟则生变。”
李治直视我,目光清醒如斯,了无倦意:“贡品已找到了,便在萧淑妃宫中。”
“哦?”我故做一惊,“怎会如此?”
“这个贱人,先是诬陷你偷盗供品,而后又拒不让人搜查她的宫殿,后来王内侍监接了密报,强自前去搜索,果然在一包花泥中寻到了那贡品。”李治额上隐隐可见青筋跳动,“她却拼死抵赖,竟说那花泥是你今早所赠,可她先前分明诅咒发誓,说今日根本未去你院中,更未曾见你一面,如此前后反复,自相矛盾,真是可恶!”
“陛下,萧淑妃想来也是一时糊涂,不知此物关系重大,才会做了这等错事。”我心中对此事的来龙去脉自是了然,面上却不露半分,只缓缓说着,温和地抚慰李治,“而今该担心的是突厥那边的动静。突厥多是蛮夷之众,教化未开,又只顾眼前小利,对大唐从未放弃,而今若知贡品失窃,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李治讶然凝目,眉眼间全是忧虑:“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是好?”
“当今天下,自是大唐最强,突厥虽已降服,且它靠的是从大唐带走的大批药材与丝品维持发展,但它在草原上的实力仍是不容小瞧,”我稍稍思索,将身子偎进他怀中深处。
“如此说来,朕是不是该整顿军务了?”李治微眯着眼,凝重地问我。
“陛下,自先帝起,便已注重屯田养兵,根基已深,所以大唐的军务从不曾懈怠。”我微笑着抚着,展目凝望远方顿了顿,才道,“突厥人彪悍善战,本是强盛,只可惜祸起萧墙,当年叔侄相争,动了根本,不修内而只顾攘外,犯了国之大忌。即使他们此刻想挥军而下,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不足为惧。”我说完,抬头想看李治的神色,却被他用力搂住,动弹不得。
李治的气息暖暖地吹在我的发上,他郁郁地说着:“哎,你呀,真是可惜了……”
我心中疑惑,才想着去问,他却松开了手,坐起身,将我温柔地按回床榻,为我盖好被褥,才说道:“天色还早,你已有身孕,应多加休息,再歇会吧。”
“陛下,萧淑妃私盗贡品,想来只是以为那贡品珍贵,绝不是为了挑起大唐与突厥的纷乱。”我语调哀凉,凄凄说着,似是为萧淑妃求情,“陛下仁慈,不可加罪于她。”
“朕心中有数。”李治沉下脸,阴翳无比,转身大步去了。
“昭仪,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夏莲随即从屋外进来,她满脸倾羡,“原来你让我将皇后的赏赐包在花泥中,而后再转送出去,其中竟有此深意。”
当时,我正是命夏莲将皇后的赏赐包在花泥中,而后转送出去。那萧淑妃只是运气不好,正挑中了那包藏有供品的花泥。
“呵……”我淡笑不答,扯紧了裘被,翻了个身,香甜地入梦去。
后宫争斗可谓是血雨腥风,只要和权力沾上点关系,极少有人能全身而退。王皇后与萧淑妃想排除异己是对的,只是她们挑错了对手。我早已隐遁在侧,旁观了她们所有的戏目,亦真亦假,或悲或喜。其中一切有迹可循的脉络,我皆看得分明。
第二日,便听说林内侍监察因贡品遗失一事而被赶出宫门,而私盗贡品的萧淑妃拒不认罪,终于惹恼了陛下,龙颜大怒,便将她打入冷宫。王皇后倒是抽身事外,并未受到牵连。
我闭目静坐妆台前,夏莲在后为我梳发。
“陛下仍是太心软了,若是贡品真的不见了,可是杀头的重罪。”夏莲对贡品一事的处置似有些不满意,她哼声道,“分明此事是由王皇后策动,而今却只有萧淑妃一人获罪,真是便宜她们了。”
我却只淡然一笑,不言不语,任由她在我耳边聒噪地发着牢骚。
夏莲虽跟了我一段日子,对宫中的刁诡已有些认识,但看事物仍不够透彻,不会深究其内的意思,所以她至今不懂,昨日之事情远不如面上的那般简单。
近来突厥在关外活动频繁,已有脱离大唐附属的意思。突厥时节仍在长安,倘若此时贡品在他们眼皮下丢失,就不光只是国体的问题,更让那些时节寻到借口,以不尊之名再不朝贡。
而对于王皇后,她身后有强大的家族以及那些元老大臣做后盾,李治也无法真正地去办他们,若贸然行事,到时候恐怕他反倒会落得个尴尬的境地。所以此次他只办了萧淑妃一人,既给突厥时节一个交代,也算是给两方人一个台阶下,将此事完满地圆了过去。
“媚娘,你起身了?”大姊捧着碗莲子羹,缓步走来。
“大姊。”我徐徐起身,迎上前去。
大姊今日满头珠翠,冠上衔珠,斜插着一支吐蕊牡丹,亮红大袖衣配了纱罗长裙,如烟云缭绕般地披在她身上,雅淡梳妆,婷婷出世,真是不可方物,令人眼前大亮。
我细细地打量着她,啧啧称奇:“大姊,你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竟愈发年轻美丽,真是羡煞我了。”
“媚娘又说笑了,竟会拿我寻开心。”大姊杏靥凝羞,被我说得臊了,皓腕一伸,将莲子羹递来给我,故做嗔怒道,“油嘴滑舌,亏我起早为你熬莲子羹,却是被你取笑!”
我轻笑着微仰起脸,伸手接过碗盅,不经意瞥到大姊手上戴的一只玉镯。
那镯子通体莹白,端然有致,光泽温润,是少见的珍品。李治前几日曾赠我一只,他说这是贡品,原是一对。只是,这另一只,为何却会在大姊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