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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rop the ga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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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y thing changes and nothing remains still."
-----Plato, Cratylus
"I imagine John Watson thinks love's a mystery to me, but the chemistry is incredibly simple and very destructive."
------Sherlock, Season 2 episode 1
1.
伦敦的天空呈现出变态的苍白色,望不见尽头的积雨云重叠复制着它们自己。我感到胃里一阵恶心,热乎乎的胃液翻滚着,像是要从嗓子里冲出来。
尽管如此,我还是面朝刺眼的天幕。上帝保佑,那道黑色的身影依然屹立在水泥建筑之上。我将耳边的手机贴得更近了一些,而另一头只传来呼啸的风声。我能想象天台上那个人的卷发被这绝望的风卷起,迷住了视线。
"This is your heart, Sherlock, and you should never let it rule your head."
我眨了眨眼。我的眼角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小方块,我熟悉它们,视觉性偏头疼。我居然觉得这些小方块挺漂亮。我的意识好像离开了它的主人,越飘越远。黑暗的预感撅住了我的心。我猛然想起自己昨天在诊室里亲手签字的一封死亡确认书。我的职业生涯中有无数张这样的白纸,此刻它们仿佛从天而降,每一张都写着同样的一个名字。飘落的纸张,发出枯叶般的哗哗声响。
过路的人注意到了天台上的身影,他们缓缓向我聚过来。我听不清人们的高声谈论。我也没有听清的意愿。
"Goodbye, John. "
黑色的身影放下手机,缓缓张开双臂,仿佛在试图拥抱风中的气流。
时间如同河水突然凝固成了冰,随着我的几次心跳,眨眼。接着,又毫无预兆地重新流淌起来。
风喑哑的呼啸。衣袂翩翩。坠空。死寂。
2.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在第二天造访了贝克街221B,出于某种原因,夏洛克从圣巴兹医院的楼顶纵身一跳之后,约翰马不停蹄地搬离了这里。夏洛克生前的房间里,只剩下蜷缩在针织外套里的哈德森太太独自一人,和她瓷杯里掺着几缕雾气的红茶。她固执地什么也没有清理,夏洛克的所有物如故散乱摆放在楼上的卧室里里。就像有一天,他在出人意料的时候还会回来。
“他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是的,哈德森太太,他不曾喜欢。”
(“Not quite, Mrs Hudson.”)
哈德森太太将会等待很久,贝克街的树影扫过她的窗台又离开,骨头先生和观察皿都落上了一层的尘埃。
夏洛克再也没有回来。
3.
我在萨沃伊公寓租下了一套房子,租金稍稍超过了预算。不过公寓确实物有所值,室内设施齐全,还有中央暖气迎接即将到来的冬季。几处签名,几次握手,我提着不大不小一箱行李搬了进来。
环视四周,米色调的装横让人感到很安心。我用方形的威士忌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点香槟,淡色的液体在琉璃的折射下荡漾着光彩。
当天晚上我醉意浓浓地躺在双人床上,酒精的怀抱让人感觉很暖和。我开始思绪飘渺地计划起未来。没了夏洛克和博客,就等于没有了经济来源,我必须找份一工作。毫无疑问,回到医生的岗位上去。哈德森太太无偿烹饪的三餐也作古,看来我不得不吃工作餐。去医院吧,我睡眼惺忪地想,明天就递几份简历出去。无所事事地日子里我还可以写博客,下一片博文就命名为,没有鹿角帽侦探的独居医生。人们大概不会有什么兴致读我的独白。
波西米亚丑闻。荧光小兔。粉红色的研究。没有了鹿角帽侦探的医生。三签名。连环爆炸案。没有了鹿角帽侦探的独居医生。
4.
不出人预料,我的简历上丰富的行医经验,学历以及这些年和夏洛克一起曝光在镜头前的名声让几家私人诊所、甚至一些公立医院很感兴趣。三天后我的行程表就被工作面试塞的满满当当。
由于租金和本来的债务,我的经济状况并不充裕。加之此行目的是几个工作采访而非阻止人命关天的谋杀案,我自然没有乘坐黑色出租车的打算。伦敦的地铁交通很发达,非高峰期也并不拥挤,我很快地搭上了前往医院的列车。
车厢里人并不多,窗外则是漆黑一片,除了头顶几盏被拉长成荧光棒的照明灯。我能清晰地在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我发现我的头发比自己印象中又白了不少。金色中掺杂着一缕缕灰。
静静听,列车划过轨道发出的轻微的轰隆声。我的心脏浮躁地砰砰跳着。
上一次搭乘地铁,大概是一年以前。那一段经历突然在我的脑海中被唤醒,我甚至可以将它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5.
是的,我依稀记得那一天傍晚,夏洛克外出调查一个有关贩毒的案子没有回家,我在贝克街的客厅里读着几份医学报刊。这时沙发上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烁了起来,未知号码。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接通,那段时间诈骗电话十分猖狂。
大概是太过无所事事,我摁下绿色听筒键,迈克罗夫特的声音让人大吃一惊。
“请问我能为你做什么,迈克罗夫特?”
“你恐怕得到东区去一趟,华生。地点将即刻通过短信发送到你手上。”他的语气不容置缓。
“怎么了,迈克罗夫特?是关于夏洛克吗?”我莫名有些紧张起来。我收到了地址,该死的,一个有名的毒窝。迈克罗夫特大半夜让我往那里跑还能为了谁?
“不好意思,华生,我不敢也不能动用苏格兰场。人们都为了钱而工作,你一定明白,我可不希望明天一早这事就见了泰晤士报。夏洛克目前神智较为清醒,你只需要当心其他“使用者”。带夏洛克安全回到贝克街之后,记得让他联系我。”
我披上薄外套,二话不说地飞奔下楼。当我伸手拦下一辆黑出租时,才后悔自己忘记带上钱包。万幸,夹克口袋里有一小笔足够使用的现金。司机得知我的目的地后神色鄙夷,我顾不得解释,急躁不已地坐在后排,忍不住催促着他。到达目的地后我心存惭愧,把身上几乎所有的钱都作为小费付给了他。
那是一栋残废破旧的砖房,过去大概是一家小型作坊。房子里一盏灯也没有,在漆黑的夜色中有些阴森。我鼓足气撞开大门,走廊的地板上坐着一排此刻正腾云驾雾的瘾君子。我小心地绕过他们。“你是条子吗?”一个皮包骨头的男人问我。“不是,”我头也不回地答道,“我来找一个朋友。”我下意识将手摸向腰带,心中猛地一悬,由于太过仓促,我甚至忘了带我可靠的二轮手枪。
我捡起地上一个用完了的一次性注射器,悄悄揣进裤袋里。沿着生锈并且发出吱嘎响声的楼梯,我来到二楼。二楼似乎更加荒废,没有一点动静。白色月光照亮了房间里的灰尘。
我突然感到一股热气喷在后颈,我猛地转身,一个满眼血丝,身材健壮的混混站在我背后。我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条子,你最好给我滚。”他伸长脖子对我说。
“对不起,我只是来找一个朋友。”
他在喉咙里哼哼了几声,上下打量着我,我攥紧了注射器。沉默片刻,他对我说:“你有票子吗?”
“我身无分文。”
“他妈的,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掏出来!”他突然扑向我,用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匕首抵住我的脖子。
和一个瘾君子硬耗显然不是明智的主意,我把剩下的一点现金全给了他。他数着钱,显然很不满意。
“外套。”他看着我说。我发现在他身上只有一件满是破洞的衬衣。我毫不犹豫地将外套给了他,趁他打量的空荡,拔腿冲向楼梯口。他没有追上来。我松了一口气。
我最终在三楼的一堆旧毡帽毯间找到了夏洛克。不知怎的,我感觉怒火直往脑门上冲。我将他翻过来,他苍白的脸上污渍斑斑,双目紧闭。我不敢想象他是怎么在几个小时内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的。我摸了摸他的脉搏,很平稳。“夏洛克!”我尽量压低嗓门呼唤他。
他一动不动,我甚至搓了搓他的卷发。
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淹没了我的心,大约一年后,这种情感又出现过一次。那是夏洛克自杀的那天。上帝保佑。
“夏洛克!”我再次低吼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我紧张地花了眼,我仿佛看到他的嘴角有些勾起,并且幅度愈来愈大。
一个战士的恐惧,我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呼吸声。
夏洛克终于睁开双眼,笑意难掩。“怎么,我亲爱的华生,”他缓缓开口,“你认为,我会如此轻易地抛下这好戏吗?”
在那一刻,我在出租车上准备好的质问和说教化作乌有。我当然对他如此辜负朋友们的期望和自己的天才头脑耿耿于怀,甚至想给他一巴掌。但我突然意识到,夏洛克此时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是多么万幸。我居然差一点抿嘴微笑起来。
“我知道这是为了案子,夏洛克,”我对他说,“但是你得向我保证不会有第二次。”
天才侦探站起身,愉快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哈,你看,我的约翰不生气了。”
6.
夏洛克顺利拿到了房子里的一些纸票,不然,我无法想象我们两人在伦敦寒冷彻骨的夜里步行回家。
“我的外套丢了。”我有些抱怨地说。
“我知道,纹身皮塔。”夏洛克自言自语道,他也没穿大衣。“再往前走一百米有一个地铁口,我们还能赶上末班车。”
我们两人并肩坐在空空荡荡的车厢内,听着铁轨的声音。到了光线明亮的地方,我才发现夏洛克的眼睑下有两道很深的痕迹。
“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五十个小时零八分钟。”他抬头看了看钟。
我撇过头,不接话以表示自己的愤怒。他曾经答应过我不为了案子熬夜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车窗上我的倒影旁,有一张苍白而棱角分明的脸。
我的肩膀上有些痒,是夏洛克的卷发。他微微偏着头,闭目休息。过了一会,他彻底睡着了,五十个小时虽然算不上人类的极限,想必也够受。我没有干扰他。逐渐地,他将整个脑袋都靠在我的肩膀上。车厢内显得静悄悄的,甚至听得到他均匀的鼻息声。
我看着他疲惫的侧脸,想起自己一次在医院里出于好心代替一个护士照顾一刻钟早产儿的经历。宝宝的母亲由于生产长时间的挣扎昏睡了过去,我将那个肉乎乎的小东西抱在胸前。小女孩儿的奶香味很好闻,我柔和地对她笑了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捧着多么脆弱的一个小生命,又是溺爱,又是不住地惶恐。我害怕自己一个失神,这生命就如沙砾般从我的指尖溜走了。
夏洛克此时加之在我肩头的重量,亦是既让人安心又惶恐。但至少此刻,我确信他就在我身旁。列车飞速前进着,我无法对哪怕是一秒钟后的未来作出承诺,但仅是此刻,夏洛克真实的存在,便已经填补了我生命中的所有的黑洞。我别无他求,涕泪满裳。
补3.
我在搬入新居的第一个夜晚就梦回了一趟贝克街,在伦敦的晨雾中,那几级台阶上,一个立着领口的侦探深吸了一口香烟。他转过头来对我露出强忍着不发出声的笑容,嘴边的烟头几乎要掉落。我看着他弯曲苍白的眼角,他背着我吐出一口烟,迎着雾气对我说:
“噢,不,我亲爱的约翰。看在上帝的份上,现在远远不是抛下好戏的时候。”
Drop the game is not enough.
补1.
夏洛克的葬礼结束后我才赶到墓地。人群已然散去了,英国栎的叶子在风中翻滚着,抱成团状。我沉默无言地面对着新雕刻好的墓碑,姓名,生平。淡色的花朵,风中有一股温暖的气流。
我释然地对自己笑了笑,用手背扶过冰凉的大理石面。经过多年的磨合,并肩经历了千万次危险,亲睹了不可胜数的生死离别之后,我还是失去了他。
大概是时候道别了。我还得应付接踵而来的,没有夏洛克一生。
“Goodbye, Sherlock.”
“Goodbye, Joh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