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陷阱》歙美人

1、攀梯

　　贺国，国都淮城，渡口。

　　暮春三月，阳光明媚，天边积云朵朵，渡口海风徐徐。

　　“船来了、船来了…”

　　“混蛋、狗犊子，你丫别挤老子，再挤老子揍你……”

　　岸边，人群登时骚动起来，所有壮汉身体急切移动，骂骂咧咧地向前拥挤。

　　“华仔，快看快看，船来了！”范添土激动地拽着如华向前挤。

　　范添土是地地道道的山里娃，据说因算命的说他五行缺土，不吉利，故取名“添土”来补救。范添土生得人高马大、膀阔腰圆、黑不楞敦，一副稳重敦实的相貌，却也爱偷懒，用儒华的话说，就是吃得多，干得少，力气大，为人好。

　　如华个头不高、身形纤瘦，淹没在人群中，踮起脚尖才能望见远处那艘缓缓驶来的大船。

　　“土哥，上前头去。”如华咧嘴笑着说，笑得眼中泛光，像个泼皮流子，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脸上光洁，给人一种灵俏又带点柔美的感觉。

　　被如华一直挤在身后的壮汉怒了，抬手用力捶拍儒华的肩膀，嘲讽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不客气地吼道：“你个娘娘腔！娘娘腔来凑什么热闹，快滚开，别挡老子的道。”

　　如华疼得咧嘴一怒，脚上跟着范添土的步伐，回过头来，却见是一灰衣男子，高大健壮、怒目圆睁，连忙谄媚地笑道：“大哥，你歇着点，别使太多力，我跟我哥在前头给你开路。”

　　如华说着指了指前面身强力壮的范添土。

　　这娘娘腔说话还挺顺耳。

　　灰衣男子偏头瞧了瞧拽着如华的范添土，比自己还要高，脑大耳大力气大，看着就不好相与，于是装模装样地催道：“别磨磨蹭蹭的，快挤，老子要上最前头。”

　　“是是是。”如华面上灿笑着点头，心里早问候男子祖宗不八代，他抬手拍拍范添土的肩膀，道：“土哥，快挤，咱们上最前头。”

　　“好嘞，看哥的。”

　　范添土卯足了劲挤向人浪，那些糙汉子对上范添土敢怒不敢言，纷纷把矛头对上看似弱小的如华，有人拿眼瞪他，有人拿身子撞他，有人手肘子推他，同时脏言脏语的对他破口大骂。

　　“你娘的，快滚开，没断奶来凑什么热闹？”

　　“你个臭小子，跟个女人似的，还妄想登上大胜公子的船？蠢蛋！”

　　“滚开，阴柔鬼，船上只要铁铮铮的汉子，卖力的大钱可不是人人能挣的。”

　　“再挤过来看老子不揍死你……”

　　如华气不打一处来，身子紧贴在范添土背上，低着头怒目圆睁，嘴唇不停蠕动，无声地咒骂着这些凶悍可恶的糙爷们。

　　突然，左脚背传来剧痛，左臂又被人使劲一撞，如华惊呼，却顾不上痛意，咬牙紧紧抓住范添土的衣服，身子踉跄着向右一歪，差点摔倒。

　　“华仔。”范添土慌忙转身护住他。

　　“切，没用的逼.样。”如华左侧的罪魁祸首，一大胡子男人侧目嗤笑两声，面色痛快而不屑，迅速撞开他们挤上前方。

　　这时，如华身后的灰衣男子又趁机推两人一把，跨步挤到范添土前方，末了还不忘转头，对上气哼哼的如华露出一脸鄙夷的丑笑。

　　四周吵闹骂咧的声音又杂又响，范添土迟钝不察，双手扶着如华焦急的问询，如华被前头两人气得磨牙，但也知现下犯人不易，于是努力平衡住身体，手推范添土向前，摇头示意他自己无事，让他接着往前挤。

　　如华与范添土相识于一场馒头之争。

　　三年前，衣衫褴褛的二人初到淮城，食不果腹，身无分文，再加上当年水灾泛滥，民众流离失所，两人难以寻到活计，只得在街头乞讨为生。

　　那日，这两个叫花子恰巧对瘫大街两侧，饥肠辘辘之时，一位无聊顽劣的富家公子为了看出好戏，买了一个馒头抛至空中，儒华与范添土饿得发昏，看到馒头皆眼中大亮，如饿狼一般扑过去抢夺。

　　如华机灵，先抓住馒头死死护在怀中。范添土人高力大，扯住如华不让他跑，蛮劲十足。如华虽纤瘦矮小，却拼了命地捂住难得的食物，任他如何打骂也不松手，大有不争馒头争口气的架势。

　　围观者渐多，看着这两个身形天差地别的乞丐当街为了一个馒头大打出手，众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两人你夺我抢，谁也不让，不多时，有官差闻声而来，如华机敏，大喊一声“分你一半，快跑……”

　　此后，这苦哈哈的二人便成为难兄难弟，一同洗碗、拉客、搬重物，也干过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勾当，彼此间相互照拂，情谊深厚。

　　一刻钟后，大船朝岸边停来，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如华不自觉地顿下脚步，嘴巴张开，目光明亮，忍不住惊叹道：“好威风的船啊，三层高楼，底尖上阔，怎么也得容几百人吧，看架势比佛国寺的宝殿还大，啧啧，有钱，不得了、不得了。”

　　众人也是停步打量，只见桅上的九面白帆大得不像话，船身四周还站满了威风凛凛的壮汉，身着同色武服，手握镶珠长剑，整一个气势非凡、霸道异常，众人喧哗高涨，纷纷热议起来。

　　“这是老子见过的，最大的船。”

　　“不愧是武林盟主亲征的船队，一眼便知实力雄厚、财力磅礴。”

　　“那是那是，亏得老子运气好，清晨第一时间听说招工的消息，若昨日放出这消息，此刻哪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早被挤下水了。你想想这月钱，是其他船队的十余倍，是陆上的百余倍，百余倍啊！”

　　“哈哈哈……瞧你这贪财样儿，口水都快流出来喽。”

　　“我就贪钱，没办法，谁让没钱活不了呢，老子背井离乡就是为了挣够了钱财，衣锦还乡。武林盟主亲率出海，这可是百年难得的机会，管他海上多凶险多可怕，上这船值，老子拼了命也值。”

　　“对对对，大胜公子家大业大、武功盖世，他不行谁还行？我就信他一定能寻到花岛，咱都是真汉子，搏一搏，跟着他准能干一番大事业，到时候回乡盖大宅子娶漂亮媳妇，不是做梦。”

　　“哈哈哈哈哈哈……”

　　……

　　听着耳边的热议，如华同样抑制不住兴奋，自顾笑眯眯地摩拳擦掌……这年头，在哪儿都是混口饭吃，船上管吃管住，还有几辈子也挣不了的钱财，早闻花岛处处都是宝贝，嘿嘿嘿，假汉子也得去搏一搏。”

　　大船靠岸停泊，很快，一劲装伟岸男子飞身而来，稳稳立在船头舷栏之上，大声道：“需十名汉子干散活，看热闹者请即刻退出岸台五丈之外！”

　　声音高亢有力，穿透人群，众人霎时停止喧哗，齐齐伸长了脖子举目望向船头，随即又望了望周围。

　　如华眉间紧蹙，踮脚转头四下看看，岸台上足足站了近二百名汉子，他们紧张又振奋，跃跃欲试，却无一人退离岸台，不知上面会以什么法子来选出十人呢？

　　范添土叹气，垮下脸悄声道：“华仔，哥看做梦也轮不到咱们，唉……又得另寻活计了。”

　　“别急，先看看再说。”

　　这时候，舷栏上的伟岸男子又提声说道：“看来各位都是诚心而来，如此，我会挂下两部软梯，率先爬上甲板的五十人即可进入第二轮角逐。记住，可以致人落水，不得伤人性命，否则，以命抵命。”

　　众人闻言来不及思索，纷纷暴力向前拥挤、推搡，案台狭窄，后头的欲挤上前，更欲乘势把身旁之人统统挤下岸台，落入水中。

　　范添土立即将如华拽至身前虚扶住，如往常一般憨道：“华仔，哥壮实力气大，待会儿紧跟你身后顶着，你机灵脚速快，只管使劲往梯子冲。”

　　“好，前面看我的。”如华未转头，反手拍拍肩膀保证一声，眼神敏锐地左右观望，既要稳住身形，又不断寻找最佳的挤冲点。

　　伴随“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两部软梯自船头一侧飞下，相隔不远砸入人群，刹那间，一众汉子如狼似虎地涌向软梯，疯狂推撞扯拽，惊呼声、吼骂声、落水声不绝于耳，场面混乱不堪。

　　在渡口寻活的汉子一般都懂些水性，因此，大家也不会在意将他人蛮横地挤下水。

　　不一会儿，通向高处的软梯上，攀者渐多，而高处，观者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如华又被人粗鲁地推了一把，整个身体侧着倒下，幸好有范添土在身后护着，不至于跌地或是落水。眼看梯上已爬了四十来人，她抿紧双唇、面容沉静，目光紧紧落在两部摆动的软梯上，伺机而动。

　　机会来了，当梯上一男子被踢落，梯尾恰好向着儒华方向荡来时，数十人争相跳跃，有人被撞落，有人被拉下，如华适时半蹲，猛然弹起，如猎豹一般，眼疾手快地抓住偏上的长木条，那高度，对一个寻常人来说竟高得离谱，让船上的观者也为之眉梢一挑。

　　范添土与如华配合惯了，紧随如华的步伐攀上软梯，坚不可摧地守住自己的阵地，一步一步快速往上爬。

　　渡口搬货不在少数，因此如华并非第几次爬软梯，速度自然过人，很快就追至前头大汉的脚下。

　　那大汉知道又有人追上来，侧头俯望，发现是如华，嗤骂一声，右脚已狠狠踢向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