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未老》檀郎误

24、离山

　　山中的一夜过的格外漫长，在这个凹凹里，看不见月亮，只有寥寥几点星光悬挂夜幕，树叶桃花都静了下来，唯一闹着的，是蛙，此起彼伏的蛙声。先是吵的人心烦意乱，渐渐地，不禁头皮发麻，惧意从心底如潮水般蔓延开来。让人难过的并不单是蛙声，而是只有蛙声。

　　媗着实不喜这种感觉。幼时盛夏农收时节，母亲身为王子妃常代父王去往民间体察民情，媗一向爱闹腾，便随她前去。身为王室女子，一年到头难得出王舆，是以初至农间，一切都新奇不已，想着必须畅游一番以解往日王舆烦闷。

　　然，总不得尽兴。

　　母亲清晨将她安置农户棚前，留下若干寺人“照管”她，而后匆匆往田间巡查。她天性好动，看见一座山，便想着山中光景，于是迫不及待地前往，只是旁边的寺人却总一副惊吓不已的样子，害得她兴致缺缺；听说某条河，欣欣然前往，一扭头只闻寺人泫然欲泣。于是只得僵坐在原地，一点一点地看着太阳落下山的那头，与此同时出现的，是愈加聒噪的蛙鸣。蛙声如鼓，织就的旋律便承载着孤寂与煎熬，她翘首以盼田对岸母亲娉婷而现的身影，只是，大多数时候是失望的，母亲只会在农人悉数忙完最后才会出现。

　　再成长些她便再不去农间，倒不再是嫌田间无聊坐不住，而是听不得蛙声，一听蛙声，总生出一种被人遗忘的落寞与孤寂。

　　今夜在这却是听足了整整一夜，她觉得自己没疯已经是奇迹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睁开疲惫的双眼，便瞧见身旁堆如小山的果子。

　　这果子颗颗饱满，泛着诱人的光泽，已空腹许久的媗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抬头望了望四周，并不见那野人的身影。缓步踱至水洼旁，掬了把清水洗脸，随手顺走几颗果子便沿小路走了出去。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母亲本就病重，如若自己失踪的消息传回去，情况只会更糟。如是想着，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

　　山路迂回，兜兜转转好久依然走不清，青山伴绿水，本是无比闲适之物，此刻在媗看来，却是令人厌恶。走了小半天，怀中果子已悉数入腹，薄汗浸着衣服，腿隐隐作痛，如此漫无目的，媗索性一屁股蹲坐在地，靠着大树疲惫地闭了闭眼。

　　媗敏感地觉察到不远处有异物，并不做声。待它到近处，媗猛然睁开双眼，抄起手下的枯木枝，一扫之前疲懒一个翻身跃起来，扬着手中的"武器"。

　　猴子？

　　那猴子显然是被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以更敏捷的速度蹿到来人的怀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她，似乎是在埋怨她。

　　几米开外，又是那个野人，猴子在他怀里甚是乖巧，他熟练地用手顺着猴子的毛，一人一猴如友人般亲密。见此情景，不知为何，媗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本是趁他今早不在，自己悄悄地溜出山去，可不料在这山中兜兜转转半天也找不到一条可行之路，自己这等落魄样竟又被他瞧去，这半日的烦躁与茫然一齐涌上来，情绪亦激动起来。

　　"你跟着我做甚？！你不过救了我一命，不告诉我出山之路便罢，又何必再跟着我。"媗气呼呼地瞪着他，心里又不免生出一丝期冀，他莫非是想引我出山？如是想着，又有些后悔这话语气过冲，只怕有心帮自己也要离开了。

　　他却俯下身来，猴子顺势跳下地，眼中闪着亮光，两手比划着，不时指向空中，嘴中发出伊伊呜呜的声音。他已经尽力在表达了，无奈媗仍然会不出他的意思。

　　沟通无效，便只能强制行动了。他强有力地拽住媗的手臂拉着她离去。

　　"你干什么，岂有此理。"

　　"蛮夫，快放开我！"

　　……

　　抗议无效，喉咙已经喊得快冒烟，手下的挣扎在他的如铁般坚固的腕力显得微不足道，于是只得放弃，随他拉着自己。

　　猴子一猴当前在前面跳跃攀爬树杈，时不时地回过头来戏谑地望媗一眼，后者权当视若无睹。

　　犹记得之前在客栈他也是这般地拽着自己，若不是当时猛地将他推下窗去，只怕这人会将她直接拖回山中，可笑当时还担心他会不会摔伤，这人明明是铁打的，那么点高处，只怕根本无法伤着他。

　　他步子大又快，媗之前便已疲累，此时走了片刻脚步已有些凌乱，完全是任由他拉着走。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媗一个脚步刹不住，硬生生撞上他的背。

　　揉揉发红的鼻子，只见他端详着自己，一双星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心疼，媗只当是自己眼花，他一脸毛发，自是看不出表情来的。

　　随后蹲在媗面前，这是示意要背她么？

　　媗有些犹疑，昨天他将自己从池中捞上来时，近乎蛮横地帮自己穿衣，二人赤裸相对中，肌肤厮磨的那种怪异感觉仍记忆犹新，现在看着他健硕的背脊，只得本能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可惜她忘了，他是蛮人。

　　看出她的犹疑，一把扯她过来，双手一捋，轻而易举地将她禁锢在背上，末了，还将她在背上甩动两下，看有没有背好。

　　再怎么挣扎已无济于事，媗愤恨地用拳砸向他的背，就当给自己出气了。这一幕全都被猴子瞧在眼里，它也只甩了甩尾巴继续往前走去。

　　山路多绕，却还是有路的，跟着他走才发现之前自己一直是在绕弯子，只不过是大弯和小弯地区别罢了。暗恨自己傻，只知在这一个劲儿的走，却不知做个标记什么的提醒自己。

　　不过，这样似乎也不赖，他走路很稳，即使是走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心中觉得踏实，这么走着走着，睡衣便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