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卮》昭二五

1、ＮＯ．１

　　天牢幽黑，潮湿污浊，一股股恶臭隐隐不断地自堆放的薪草中飘出，间或有老鼠在角落暗处“吱吱”作响。
　　外面牢头在喝酒吃肉，笑声伴着脏话在空洞清冷的牢房传播，一直传到最里面。
　　陈国有一摄政王，顾国顾家顾百姓。
　　当今乱世，五国鼎立，陈国身处漩涡依旧富足安平，大半都是摄政王的功劳。
　　这国被摄政王治得妥妥的，天牢也空了许久，可就在一月之前，进了一位人物。
　　天牢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关押案情最重的犯人。从外面向里望去，便能看见一身形瘦削的男子穿着囚衣向里盘腿而坐，原本绾得平整的乌发可见凌乱，但那背却挺直着，此种境地，此等风骨，看着，让人敬佩，却又……莫名嫉恨。
　　一月前，摄政王府的一个小厮在书房暗格发现书信数封和一个玉佩，经查实，书信是在摄政王与吴国太子之间来往，玉佩也是吴国太子的贴身之物。吴国与陈国世代友好，而书信内容字字珠玑，皆是摄政王叛国之言。此事捅出后，吴国保持沉默。陈国皇帝年幼，宰相居于摄政王之下掌管政事，当即下令，以通敌叛国之罪收押摄政王。
　　百姓不服，朝堂之上半数官员不服，摄政王爱民如子，何来叛国之说？然宰相一等人处处打压，处处压制，以一儆百，半月之后，再无人敢驳。
　　至此，摄政王因通敌叛国罪入狱，废黜称号，降为庶民，秋，斩！

　　“当”——“当”
　　两声，是手指敲击铁柱发出的声响，不紧不慢，敲得正是关押了摄政王的那间牢房。
　　庄霖未曾转身，他以为是牢头来送饭。
　　天牢暗无天日，就连白天黑夜都无法辨认。
　　“当”——“当”
　　又是两声敲击。
　　庄霖疑惑，转过身，幽黄的烛光下，看得见他胸前衣衫早已破碎不堪，血液干涸凝固，鞭痕道道深可见骨，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他的动作异常缓慢。
　　见到来人，他动作一顿，继而又不慌不乱地调整身姿，调到坐得最舒服的姿势。
　　叩击铁柱的人不是牢头，不是庄霖认识的人，他记忆超群，这个人他没有见过。
　　这是一个粗布丫头，手里提着一盏灯，十四五岁的样子，形貌身姿，乏乏可陈，毫无出色之处。
　　看一个人就要看他的眼睛。
　　庄霖与她对视，那双眼睛不够清澈，略显浑浊，可十分平静冷彻，像一条蛇，给人幽冷诡异之感。
　　两人这么看着对方，暗自打量，最后，女子先开了口。
　　“我救你，你替我办件事。”
　　单凭双耳，觉得这声音稚嫩，说出的话也给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可笑感觉，但庄霖望着她，剖析她的神情心理，却发现晦莫难测，他看不透她。
　　在官场上生存多年，看一个人，听他的话，猜他的目的性格，是必须的本领，可这个女子说话时面色依旧平静，波动全无，眼眸深邃，望进去望不到底，一片虚无。
　　庄霖顿生警惕，却也不露声色，半带玩笑地问：“小丫头是怎么进来的？这儿可不是玩的地方。”
　　女子不屑地冷哼，“这就是摄政王？”随后，她又道，“你只需告诉我，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庄霖道：“丫头来历不明，叫我如何信你？”
　　女子看着他，道：“你已经看到我的模样了。”言外之意，凭你的实力人脉，你可以尽管去查我。
　　庄霖笑了一声，道：“丫头可知世上有人皮面具一说？你既不愿如实相告，我便也不能与你交易了。”
　　女子停顿片刻，笃定道：“你会的，因为你已经没有后路了。”她弯起嘴角，“你若拒绝，我便将你的暗卫枫离交给你的侧妃 ，届时，你退无可退！”
　　庄霖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道：“枫离千里挑一，你凭什么？”
　　女子似早有准备，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是市面上最廉价的布所制，抛给庄霖。
　　庄霖接过，神色莫名，展开，布料粗糙的帕子里裹着的是一根半指长的银针，残留着血迹，在白布中尤为刺眼。
　　他身子一怔，抬眼，神色冰冷，渐生戾气。这根银针世间仅有，被用来压制枫离体内的蛊毒，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人，他，枫离，神医，这人不但知道，甚至将它取了出来……
　　蛊毒发作，非常人所能忍，若这女子说的是真的，枫离此刻又落在了侧妃手中，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又谈何来协助他？
　　可这女子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除非她有通天的本领，否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庄霖望着女子，半是担忧半是愤怒，却没有表露出来。女子依旧勾着唇，耐心地与他对视。这场谈判里，她要更胜一筹。
　　女子看着庄霖胸前的鞭痕，白玉般的皮肤生生被破碎，她又掏出一只瓷瓶，弯腰，手伸进牢笼，放下，“这药外敷内服皆可，止痛祛疤，你若还不信我，便等两日，两日后，是你和你暗卫约定的接头日子，看他来或不来。”
　　说完，她便毫无停顿地离开，灯光渐远渐弱，尚未发育好的身子在庄霖眼中看起来幼小可笑，且心惊！

　　女子走出天牢，来到一座破庙，荒草丛生，蛛网遍布，她只收拾了一间茅屋出来，推开破烂的门，干草上躺着一个裸着上身的年轻男子。
　　这年轻男子着黑裤，肌肉精壮而不突兀，身型完美，左臂缠着纱布，隐隐渗出血迹，他就是枫离。
　　女子关上门，走进屋，用脚踢了踢另一堆拱得老高的干草。
　　那堆干草动了动，一个呈三角形的东西探了出来。
　　却是一个蛇头 ！
　　接着，所有的干草都被抖落在地，露出了一条盘着的银环蛇，手腕粗细，约有六七米，长得吓人。
　　女子走到枫离身旁，蹲下查看他的情况，解开纱布，问道：“黑白，他这样子可以撑多久？”
　　那条巨大的银环蛇亲昵地用蛇头蹭着女子的布裙，分叉的红舌一吐一吐发出“嘶嘶”的声音。
　　女子听了半晌，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银环蛇皱眉道：“那你呢？”
　　银环蛇张大蛇嘴，露出尖锐的牙和干净的口腔，又大幅度地扭了扭身子，以示自己绝对健康活泼，女子笑了一下，取出新的纱布替男子包扎，边道：“没事就好。”
　　“咕噜噜……咕噜噜……”
　　女子看看身旁的黑白，又看看自己，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赤裸上身的昏迷男子身上。
　　拍了拍手，起身，将头发拢到左肩，道：“黑白，我们出去买点吃的。”转而，看向枫离道：“我还得靠他和摄政王进行交易，不能饿死了。”
　　黑白饿了会自己去捕食，她现在的身子不娇贵很抗饿，这男子体内的蛊毒刚清除身体比较虚弱，虽然很麻烦，但不能任他自生自灭。
　　体型庞大的银环蛇骤缩，变成只有十几寸长的小蛇，顺着女子破旧的衣裙游上女子脖颈，将蛇身环成一个圈，嘴咬着细长的尾巴，女子将有些干枯泛黄的头发放下。
　　乍一看，这条环在脖间的蛇就像一条黑白项链，别致而诡异。
　　女子到街上买了几个包子，却没有立即往回走，她在街上站了半晌，随后抬脚走向“百草堂”。
　　她想，做人也许比做蛇要更难，人与人之间没有永恒的信任，只有利益与威迫，所以，她需要多一份保障。
　　“百草堂”里只有两三个人在排队，郎中坐堂给他们把脉看病，女子进到里面直接走到“百子柜”，放下两锭银子，道：“我要抓药。”
　　药工在打包药材，头也未抬便问：“小翠是吧？今天还是来给你爹抓药的？”
　　预料之中的答复并没有出现，药工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女子冷淡的表情，忙放下手里的工作道：“对不起啊姑娘，我认错人了，你要抓什么药？”
　　女子什么也没说，报出了一串药名。
　　药工越听心里的疑惑越甚，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药方，这些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边打包，边问：“姑娘，你要这些药是何用处？”
　　女子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药工被她这一眼看得后背竟有些发毛，就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不再多话，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客客气气地把女子送出药堂。
　　站在门口，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药工愈发觉得熟悉，可又不自觉地否定自己，两个人虽然很像，但小翠眼睛是瞎的，而且和刚才那姑娘的感觉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