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昏沉的狗尾巴草 ...
-
昏昏沉沉间,马啸啸觉得面前晃得全是白花花的长条人影子,近处似乎还有一道白胡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硬是往她嘴里塞了一团白布,她几欲作呕,想吐却吐不出来,只见那白胡子忽然凑到她面前对她说:“得罪了,姑娘且忍住!”
马啸啸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肩上一阵剧痛,仿佛生生扯去了她的骨与肉,竟然比中箭还痛上十倍,她嘴里倏地一口腥甜,人便痛晕了过去。
再次转醒的时候,马啸啸只觉眼皮沉重,堪堪睁不开眼,仅能微眯了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像是素喜,她想开口叫人,却叫不出声。只见那身影忙忙碌碌,拧了一条帕子,放在她额头上,冰冰凉凉好舒服,她心中便想,原来自己发烧了,肯定是伤口感染了。
其后又过数日,马啸啸一直半梦半醒,见到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最多的就是绿意和素喜,轮流照看她,往她额头上搁帕子,给她喂水。再过几日,却连素喜和绿意也见不着了,只有两道陌生的人影在照看她。
马啸啸只觉身上忽而一阵冷忽而一阵热,冷的时候牙关打颤,恨不得再覆上几床被子,热的时候却直想掀了被子,滚到冰上去。有时不冷不热,觉地身体轻飘飘的时候,马啸啸便想自己难道终于要打破穿越以来颠扑不破的百穿不死的神定理了吗,还是说自己要灵魂再次穿越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马啸啸思索,觉得自己要是能够穿到绿意身上,则为最好,还能白白捡了一身功夫,又觉得素喜也尚算不错,但转念一想,想到万一穿到太君身上,马啸啸便顿时觉得整个人更加不好了。
终于有一天,马啸啸朦朦胧胧间,听到屋中连声巨响,似有花瓶坠地之声,门窗砸破之声,以及李彦的声音:“你们是故意要害死她吗,好不容易拔了箭捡回半条命来,却不知你们是怎么照顾的,连药也不给喂,造反不成……”
后半截,马啸啸昏昏欲睡便听得模模糊糊,什么杀啊,什么拆啊什么的,但是她却微微放下心来,料想原来自己不是什么无药可救,而是压根没吃药啊,便乐观地想,若是吃几天药,再加上自己强健的体力,到时自然便会药到病除了。
耳边响了一会儿便渐渐没了声音,却听李彦轻描淡写地在她耳边说道:“本来人就不大聪明,连着烧了这么多日,成了傻子却如何是好。”随即一声长叹。
马啸啸说不出话,只微微抬了头手指着他,脸上龇牙咧嘴。
李彦却是一喜,握住她半抬起的一只手,说道:“你果然原就是醒着的。”
马啸啸觉得那只手甚为温暖,与她的冰块手形成鲜明对比。
不想与之争辩,人便安心地睡着了。
其后马啸啸每日嘴里都开始有了中药的苦味,各色交杂,每日三次。
然而,吓得马啸啸几乎魂飞魄散的是,即使喝了药,她也是真的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好转,身体依旧动不了,话依旧也说不了。
过了几日,绿意和素喜还跑到她面前好生哭了一场,一个说:“马啸啸,我再不逼你去醉乡楼了。”另一个说:“马啸啸,你千万要好起来,以后我再教你做茶糕。”
再过几日,竟然惊动到连太君也来了,拉着她的手,只说了一句:“原是个忠心的好姑娘。”
于是马啸啸便开始想,此番若是能够不死,纵使穿越到太君身上她便也忍了。
可惜,这般渺小的心愿,亦未能如愿。
马啸啸只觉自己昏昏沉沉睡了许久许久,久到仿佛不知人间日月。
脑中刚有一丝清明,她便察觉似乎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了自己火烫的额头,一丝清凉便顺着眉心那一点荡漾开来,由头顶蔓延直至全身,她觉得浑身仿佛脱离了烈火炼狱,顿时舒服极了,却又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马啸啸使劲全身力气半睁开眼,入眼便是额前悬着的一截衣袖,一道道熟悉的青丝纹路。
马啸啸眼中蓦地莫名酸涩,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再抬眼往上看一眼。
这一眼,她苦苦忍了多日的眼泪便倏地通通流了下来,顺着眼角滑过太阳穴,全流到头发里,濡湿一大片。
她已是筋疲力尽,却还要开口说话,喉头火烧火燎,嗓音嘶哑无比。
她问:“墨子昂,你说我是不是就快不行了啊?”
墨子昂听到她说话,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却用放在她额头上那只手轻轻晃了晃她的脑袋,低声斥责道:“浑说。”
马啸啸终于开心一笑,细细打量起他的脸,见他下巴冒出点点青须,面上满是疲惫,头发也只简单地用束带拴着,便艰难地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墨子昂却沉声道:“我还没到邺城就掉头折返了,日夜兼程,今早才回来。”
马啸啸心中一震,却是点了点头,还欲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里满是腥甜。
墨子昂见状立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葫芦瓶,倒出一颗红色丸药,喂了马啸啸。
马啸啸艰难地咽下,开口问:“这是什么?”竟然有了声音。
“这是从前有一个自称医仙的人给我的丹药,能够解百毒,治百病,我昔日受伤曾服过,你可放心食用。”墨子昂说着便把那小葫芦瓶放到了马啸啸枕头旁。
马啸啸手脚俱软,也没力气拿起来细看,只问道:“你如何又回来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墨子昂。
墨子昂却不答,只看了半晌马啸啸,才苦笑一声,道:“我原本往北一直行到齐州,再往西到蓟州,已过了万里。可即使行了这万里路途,我却一路都在想,昔日你问我如若没有旁人驱使我还会不会救你,我却答不会,又想你在峭壁崖赠我桂花饼,后又日日来香铺寻我,当日遇见平阳,你也说她的山茶花永不会开,还说你要来西域找我。于是想着想着,我便觉得,或许你并非一定会如旁人一般看我……”
马啸啸急急插话道:“我绝对没有像他们一样。”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是真的,你懂的。
墨子昂却又笑了笑,继续说道:“然后,我却又想,既然我都走了如此远,说不定你早把我忘了,前路万里丹霄凭吾去,我索性不如继续远行……”
马啸啸浑身剧痛,只能可怜巴巴地把墨子昂望着。
却听墨子昂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是无论等我走了多远,眼看都已过了蓟州,段府不日就能到达,我却突然勒住了马,掉转马头便往回路折返,一路我便想纵使万里丹霄又如何,我却害怕终有一日,即便我逐尽天涯明月也会后悔。于是我又回到了镇天府,刚回来小童便对我说,你中箭了。”
说到这里,他便停住了口,瞬也不瞬地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马啸啸,叹了一声:“索性,还不算晚。”
马啸啸听罢笑出了声,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嘴里却说道:“你回来了,我便也死不了了。”
果然百穿不死是温馨的神定理啊。
她于是那么含情脉脉地看了一会儿墨子昂。
墨子昂也不甚在意她过于炙热的目光,交待道:“如今你人尚在马场,那丹药你须得日日服食,三日过后,料想该有好转。”
见马啸啸点了点头,他便说:“其余的等你伤好了之后,再作打算。”毕竟墨子昂仍觉得镇天府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马啸啸又点了点头,人还是呆呆地看着墨子昂。
墨子昂抓过她的手腕正欲切脉,却意外地看见她手腕一圈淤青,眸色一暗,问道:“谁伤你了?”
马啸啸拼力提高了声音答道:“肖陆。”又道,“你快去帮我打回来。”她一直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从未变过。
孰料,墨子昂却不认识肖陆是谁,只茫然地点了点头,开始按住她的手腕切脉。
久久,抬眼对马啸啸说道:“你中那一箭位置甚险,索性没有伤了心脉,但是如今你血气羸弱,须得好生调养多日。”顿了顿,却皱眉问道:“你可记得当日究竟是什么人放得箭?”
马啸啸仔细回想了下,只记得看见远处人影一闪,便摇了摇头,只说道:“不过那人好生奸诈,第一箭作势要射李彦,许是故意让我看见,第二箭却是接踵而至,直直朝我而来。当时肖陆刚刚夺魁,马场甚是喧闹,竟然被他趁机溜了。”
墨子昂听罢,沉吟片刻,问道:“当时马场除了军士和镇天府的人,可还有旁人?”
马啸啸回想了一阵,她那天光顾着打扇,后又去赛马,再去拿箭筒,也无暇注意,仍旧只得摇了摇头。
墨子昂终于放下她的手腕,又探了她的额头,说道:“那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罢。”
马啸啸欢快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墨子昂果然来了。
接连数日,他都必来探望。
马啸啸不禁想,这一箭中得也算值了。
虽然她还有些虚弱,但是那丹药吃了几日,她的确烧退了,嗓子也不疼了,马啸啸觉得她终于要康复了。
这一天,绿意和素喜来马场看她,见她好转,欣喜不已,便决定要把她挪回镇天府调养,马啸啸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因为一回了镇天府,墨子昂要再来探望她就没那么方便了。
可惜,马啸啸犹在病中,加之双拳难敌四手,只得任素喜和绿意摆布。
马啸啸坐不稳马,只能躺在马车上,身下垫着羽毛毯子,倒是舒服得很,斩鬼只能近乎于步速跟着马车,亦步亦趋。
一路素喜便对马啸啸说,太君甚是想念你啊,或者,等你好了我们就做茶糕。
这边,绿意便对马啸啸说,虽然答应了不逼你去醉乡楼,但是醉乡楼又出了一道新菜叫酒酿杏花丸子,你最喜欢吃杏花了,改日还是一起去吧。
马啸啸躺在羽毛毯子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她开始在脑中想镇天玉,继而又开始想墨子昂,于是开始想她到底还回不回去。
想了一路,马啸啸觉得还是能够找到狗尾巴草最好,日后万一不济,好歹有个选择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