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山谷》一念温柔

51、十七

　　“震玉，你听说了么？”

　　雨刚停，书桌上的鹿头标本还带点温温的湿意，让林子曦有了错觉，仿佛触摸到的是活着的鹿。虽然这是他亲自在鹿园挑选的，流着污渍的麻布袋里，有数十个鹿头，都在脖子的相同处截断了。

　　“什么？”

　　“玫瑰精舍最近第三次打折了，一打就是这个数，”他比划出个七的手势，“以前打个九五折也等不到，女人的话还是沉不住气。”

　　“你的意思是说她急于收回成本么。”

　　“可不是，当初她能拿下玫瑰精舍，多半是看在她老头子的面子上，只不过现在这个世界利字当头，讲人情也撑不下去。我看，玫瑰精舍算是完了。”

　　“未必是能力不够，“震玉停顿了会说，“世上有类头脑糊涂的人，觉得赚太多钱是不对的，却不知道，有的人就是要花钱才有存在感。”

　　林子曦笑道：“这兴许也是自卑心理，那种小家碧玉出身的人，难免看什么都大惊小怪。据说来往的人中还有餐厅侍者之流，连海融都不太起劲了，这次会面都缺席。”

　　震玉只道：“大富之家，就没有糊涂人了么。”

　　林子曦：“这个不是我吹，至少不在捞钱上糊涂。而且但凡得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跟那些找着机会揩油女人的痴汉一样得意。”

　　听了他这番半自损的话，震玉终忍不住微微一笑，露出几近孩童般的神情来，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强自收敛了，林子曦顺着他的目光，认出其中一个是震记珠宝公司的设计总监狄娜，身穿比以往沉稳得多的黑色连衣裙，领口还是不免挖得低低的。正在大门阶钱弯腰收拢的雨伞时，胸部往外直炸开来，雪白的一坨，低着的头却是一脸无辜。长长的卷发蓬松地飞起来，直扫到傍边的男人身上。那男子大半边身体湿透，衣服皱巴巴粘在一起，目不斜视，样子颇为局促，一时也认不出是谁。

　　“你认识贝森集团的贝亚仁吧，他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震玉回过头来问。

　　料不到震玉也会如此八卦，林子曦道：“贝太太是混血模特，比贝亚仁要小了十多岁，我见过一次，很美，难得又乖巧，嫁入贝家，周围并没多少嫉妒的声浪，以前听人说富雅清荣四个字，我还以为是言过其实，原来这世上确实是有的。你又要笑了，说这样的女人怎会没有手段。”

　　“不如说这种王子公主式的婚礼，”震玉道。“对他四平八稳，平庸俗气的钻石发布会是个宣传机会。”

　　“婚礼的豪华也许是起了效果，不过人们愿意相信浪漫与高贵的话。。。。。。”

　　“他们的确想要，但得不到。”

　　林子曦喉头微动，仿佛是把想要说的话咽下去了，只说：“这话也不是不对，要是以前。。。。”
　　“以前怎么样，现在怎么样？”

　　林子曦一时接不上话，佯作看着窗下的男女，狄娜将长发一撩，露出点棕色的脖子，虽然上身性感，裙摆却是微微的圆摆，行动之间颇有几分少女气息。那男子却出乎意料地坐到了台阶上，背影像轻吁了口长气般地放松了，反觉比刚才魁伟了些。

　　林子曦道：“若是以前，贝森还没死，贝亚仁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有人鄙薄，但是如今他接管公司，情况自然就不同了。人类社会的期望，就是这种平庸俗气的婚礼。做到最高位置，还随心所欲的话。。。。。”

　　“会被人看做疯子？”震玉接着他的话道。

　　雨声骤然加大了，狄娜和那男子不见了，风横过，平地里起了层水雾。便有一个保镖进来关窗，却不是熟悉的英加，个子矮挫，扁脸上疙疙瘩瘩的，回头再向震玉说话，口里含着口水，仿佛随时要喷溅出来，让人不由想躲避三舍。这样面生又丑怪的家伙，居然入侍震玉左右，林子曦不由诧异万分。

　　傍晚雨停，大约是见识过大厅的潮阴，来客不约而同走到了露台，狂生的藤蔓堵得栏杆密闭不通，紫色的天空，没有一滴星光刺得过，就这么沉沉压在人的头上。一张铁脚沙发，扶手腐锈不堪，织锦花朵仿佛火苗燃着，灼伤出了黑黄的一圈。

　　沙发脚了连着粗大的铁索，蜿蜒至栏杆处，狄娜一脚踏在铁索中间，倚栏玩弄着手包的按扣，听见声响，像只猫一样灵敏地转过身来，男子却还坐在沙发上，箕张两腿，傍边放着雪白干净的盘碟 。

　　“震玉，你太过分了;”他说，“我也就算了，怎能连累狄小姐，亲自开车送我到这个鬼地方。”

　　“不管我怎么做，你总有话说。”

　　震玉随手拖来角落里的一张椅子，椅脚划地，发出尖锐的金属音，林子曦偷眼看震玉，他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

　　狄娜踏前一步就止住了，脸上微露怯态，自震与订婚以来，她见面他时，就常是这副样子，强自收敛所有光彩，可又有点力不从心，因为内心深信自己魅力无穷。

　　“我知道你常讽刺这里的西餐厅不正宗，说是洋人穿旗袍一样怪异，这次狄小姐给你特意订的点心，看来你还满意。”

　　男子笑道：“怎么不满意，算是几年来吃到最好的点心了，”

　　狄娜也带笑道：“殷姐没说错，你这副肠胃，前世准是个外国人。”

　　“说到前世来世什么的，以前我不相信，我和家里的人行事都相左。”男子微笑道，“ 他们信的我都不信，不过现在想想，他们只是表面信了，心里无所谓信不信。”

　　“这么说有点过火，”狄娜扫了一眼震玉和林子曦道，“只要是美好的传说，像我这样的平凡人，总是愿意信的。”

　　“狄小姐，你听说过海地僵尸么，我认识一个本地人，他说只需要服古老的药剂，就能使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成为工人驱使的奴隶，只不过在现代，这个营生已经不太划算，现代的穷人比以前的奴隶成本更低。以前做奴隶还觉得羞耻，现代做不到奴隶反被人瞧不起。因此很容易地，我用一颗2克拉左右的粉钻就换到了扶都教的一贴药剂。”

　　林子曦感觉到身边的震玉微颤了下，抬眼望去，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好似浸满了星光一样，虽然夜空暗沉如旧，只有二楼灯光从房子的窗户里透出来。将那陌生男子团团罩住。

　　狄娜捂住嘴道：“你又来吓人了。你买这种东西做什么。”
　　男子咧嘴一笑，随手扑开围身乱转的蛾子：“假如你有喜欢的人去了，难道不想让他们重活过来么。”
　　“不想！听了就很恶心。”狄娜低头皱眉道，高跟鞋尖踢开脚下的铁索。“这简直是疯了。”

　　男子依旧微笑道：“所以我们都是平凡人，还是喜欢美好的传说。”，他的口气有几分和解之意，然而狄娜不再多理会，转头假装听电话。

　　男子脸上的笑也变得自嘲起来，慢慢从沙发站起身来，姿势却一下子凝固了，林子曦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背着灯光处楼上正站着一个人，也站住了脚步，往这边看。他穿着白恤杉，隐约透出里头的骨肉来，说不上清瘦，略低着头，越显出修长的眉和玩偶般的双眼皮来，瓷实的唇微开，每个人都听到他叫了一声：“亚弘。”

　　唯有贝亚弘，仿佛一切都没听见，他用僵死的目光看着对方，仿佛对方喊得是另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