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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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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斯:
你是对的。我后悔了。
我知道你会毫不留情地嘲笑我,这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我已经找不出一个敢嘲笑我的人了。食死徒不会嘲笑谁,那太温和了。
不久前我遇到了多米达,我们被除名的堂姐。她看起来一点儿都没变,柔软的头发还像从前一样喜欢捋到胸前。除了嫁给那个麻瓜出身的巫师外,她没有哪点儿不像从前那个安多米达·布莱克,矜持,温和,谨慎。我忍不住和她搭话。西里斯,我心里装着太多的秘密,几乎让我无法承受。我当时抛开了斯莱特林见鬼的审慎和精明,打定主意要对她说出一切。但我看着她戒备而怀疑的眼神,却觉得什么也讲不出。我和她磕磕绊绊说了什么,具体内容我现在已经不记得,然后就落荒而逃。
我当时真嫉妒她,西里斯,她和她的丈夫住在麻瓜的世界里,远离这场战争。而我呢?我曾想逃,最后发现无路可逃。
不要指责我胆小,西里斯,你没呆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境地里。
我最近总回想起我们小时候。西里斯,当我们用孩子不带任何偏见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时,我们看到的一切多么明晰透彻。你曾说过学院偏见都是瞎扯,可之后我们居然都忘了这句最显而易见的箴言。仅因为学院之分,你我之间的联系被磨损得干干净净。我从前不知道,不理解,我把一切都归罪于你,归罪于格兰芬多的标签:炫耀和鲁莽。
这是怎样的可悲!你进了格兰芬多,我们的父母失望至极,家里所有人理所当然地开始嘲笑你。他们诋毁你的学院,挖苦你的朋友,嘲笑你的品位,轻蔑你的作风。他们试图把你拉进一个世界,在那里你是最末等的人,毫无价值也没有优点。而你,高傲的如任何一个布莱克的你,怎么会任由我们这样做?
可是我当时却对你的处境一无所知。我回望过去,清晰地看到你曾捧给我希冀。你说:“你会明白,因为你是我的兄弟,到那时你会后悔的!”是啊!西里斯!我后悔了!我冷漠地关上门,把你留在那儿孤立无援,把你给我的希望给扔了!我也同时把我自己的希望给扔了!所以我现在只能孤独地坐在房间里给你写信,而且我知道这封信永远不会送到你手里――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弟弟发生了怎样的改变,面临怎样的抉择,承受怎样的煎熬!
父亲病了,病得很重,他快死了。母亲也病了,她被压力催垮,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每次见到我,他们都会好一些。他们把所有希望寄于我身上,我在黑魔王那里获得荣誉比任何魔药都助于他们的健康。我为此而痛苦,我不能回应他们的期望了。
我知道你憎恨布莱克,西里斯,甚至憎恨我,你永远也不会原谅这里的一切,永远不原谅我。我毫不惊讶,因为我们对你的折磨值得这样的憎恨。可我却不一样。你恨布莱克,我却爱它。在你仍依赖它的时候它给了你血淋淋的伤害,而它却给了我爱和关怀。我知道这不是由于我是它之中的一员,而是因为我符合它的期望。但无论如何,他们爱我,我也发自真心希望回报给他们同样的爱。
但现在,我的兄弟,我,再也不能了。
我是个软弱的人,可笑的是我没有发觉,但我知道,西里斯,你都看在眼里。我软弱,却自以为勇敢,愚蠢,却自以为高明。我追随黑魔王,还在学校时就加入食死徒,我是他们之中最小的那一个,他们夸赞我的勇敢,可我知道我不是。
当我第一次参与他们的行动时,当我第一道不可饶恕咒射进一个年幼的麻瓜男孩儿的身体里时,我就不自主地开始战栗不安。我的同伴们在刺耳的大笑,那个孩子在刺耳的尖叫。在那可怕的折磨中,那个孩子一直在用他的蓝眼睛盯着我看,隔着食死徒冰凉的面具,我仿佛被那目光灼伤:他好像明晓我的软弱,预料到我想救助他一样——但我甚至连这种勇气都没有!我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直到他们让他咽气,也没胆子说一句话!
西里斯,你杀过人吗?也许你杀过,在战场上人们只有敌我之分,凤凰社杀食死徒,食死徒杀凤凰社。我听说你是英勇的,正如一个格兰芬多,你为了正义而战,熊熊的理想之火永远不会熄灭。
我的已经熄灭了。当我发现那可怖的阴谋和野心根本不能算作“理想”时,我曾经的热情已经永远熄灭,剩下的只有比冬夜更寒冷的恐惧。
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西里斯,我在梦里看见我折磨和杀死的那些巫师和麻瓜,我一遍遍地听他们惨叫、倒下、失去呼吸和心跳,我一遍遍看他们的爱人、亲人、友人失声痛哭,然后和我的‘同伴’们举起魔杖,把所有人屠杀。他们死光了后,食死徒们就离开前往下一个残忍的盛宴。可我却迈不动脚,我被落单在这些死尸中,这时十四岁的你出现了,穿着睡衣,赤脚来到我身边。你看着我,用你那双和我一模样的灰眼睛看着我。每一次,仿佛梦里有什么神秘的力量牵动我的思维,梦中的我都以为你会说:你终于明白了吧,我就知道,因为你是我的兄弟!可实际上,梦中的你最终开口说道:
“我曾以为你是我的兄弟,我错得离谱。”
然后你成了十六岁的你,头也不回地离开,走进远处的迷雾里,正如多米达被除名的那个夜晚,你决然走进夜色里。然后我便醒了,盯着天花板看。我们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了?
无数次,我想起十一岁那个分院的晚上。我没有履行我的承诺,我进了斯莱特林,第二天我对你说分院帽认为我没有格兰芬多的勇气,执意让我进斯莱特林——只有前半句话是实话。我确实没有勇气。如果当时我坚持,我会进格兰芬多,与你同在。可是我没有。我在那一刻胆怯。那是我们分道扬镳的开始。我后悔,我后悔,我知道后悔没有用,我知道我当时注定要进斯莱特林,但是我后悔。
西里斯,我的兄弟,我身处一个地狱,这里的每个人精神扭曲,这里的每个人失去人性。但是,最可怕的不是我误入地狱,最可怕的是我醒悟到身处地狱,并且回头望时,每一个抉择的瞬间都那么清晰――我自己走到了这里,没法责怪任何人,我下意识地追求一条更体面安全的道路,所以我从天上坠落了,为了维护作为纯血巫师的傲慢,我失去了身为人的骄傲!我支持了错误的观点,所以我现在受到了惩罚,举目没有人可以求助,没有人可以分担我心中的恐惧和痛苦!
我给你写信,西里斯,我把我想说的话对你说,西里斯,可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怎么联系你,我的信根本寄不到你面前!就算我知道你的住址我也不能让任何一只猫头鹰给你送信——猫头鹰会被击落,信会落到任何人手里。黑魔王对背叛者没有任何怜悯和宽容,不仅我,父亲母亲都会被我连累。
哥哥,如果是你会怎么做不,你会回答我,从一开始你就不会去相信黑魔王的鬼话,愚蠢到加入食死徒。可是,西里斯,如果你处在我的环境里,如果你当时一念之差进了斯莱特林,你是否依然会是现在这个小天狼星?即使你拥有让我难以企及的勇气,当你被蛇群环绕,你还依然会成为一只狮子吗?当所有你爱的人都告诉你为黑魔王效力是无上荣耀,所有你关心的人都为你能支持黑魔王感到自豪,你还会毫不动摇地违抗布莱克,毫不动摇的离家出走吗?你会吗,我的兄弟?
我知道,如果你读到这里,你会露出轻蔑的表情,西里斯,你会觉得我在为自己的无能和怯懦找借口:即使所有人都告诉我杀死麻瓜是正确的,我也不该骗自己它真的是正确的啊!
但是宽容我吧,西里斯,宽容一下这个将死之人。
是啊,我注定要死了。
我不知我的死期在何时:下一刻?下一天?下一年?但我知道绝不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我苍老之时。我能感觉到死神的目光追随着我。死神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和可怕的苍白面孔。我曾把他视为偶像,视为梦想,视为国王。现在我知道他是个残酷扭曲的怪物,生来是要毁灭世界。
不久前,我的魔王要我杀一个人——我知道你听说过她,甚至你们可能是朋友,并肩作战过——马琳·麦金农,我看见她被倒挂在大厅中央,因为钻心咒的折磨已经神志不清。也许我对她的了解没有你深,但我们是同级,我还记得在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课上,她是多么迅速地调出了一剂解毒剂,自豪地接过她的奖励,一小瓶福灵剂——我当时多么希望她曾在那次出行前喝下一口福灵剂!但显然她没有,所以她被倒挂在那里。我没有戴面具,而她认出了我。
“布莱克,”她说,“雷古勒斯·布莱克。”
周围人开始大笑。我也开始笑。我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笑一个女人像一只兔子挂起来被随意折磨?笑这个女人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后依然能认出她两年前还在一个教室里学习的同学?笑她在看见这个同级同学后眼中绽放的希望?
“雷古勒斯,我年轻却优秀的朋友,”黑魔王说,“消灭这个背叛纯血荣耀的人。”
其他食死徒嫉妒地望着我,执行黑魔王的命令,有时可以是惩罚,更多时候代表荣誉。我抽出魔杖,对着她,马琳·麦金农,和我同年级的赫奇帕奇,一起上过魔药课,变形术,黑魔法防御术的同学,刚刚认出我叫出我名字的人,念出了那个咒语。
那道绿光没入麦金农的身体――可她只是吐了口血,没有死。
西里斯,在那一瞬间我很高兴。但我不能高兴。我得气恼。我在我的王面前丢了脸,犯了错,在黑魔王面前犯错会有可怕的后果——西里斯,我恐惧死亡,恐惧别人的,更恐惧自己的。我又念了那个咒语,心里焦急不安,抛开所有悲哀和煎熬,我心想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可是还是不行!西里斯!说真的,我当时在哄堂大笑中垂下魔杖,后背冒着冷汗,心里却突然感到轻松——如果黑魔王这时候给我一个索命咒,我觉得也是不错的结局——但依然没有。
“贝拉,”黑魔王笑着说,“来教教我们的小朋友怎样用索命咒。”于是我们的堂姐,贝拉,一边走过来一边取笑我,给我做了示范。
马琳死了。
在牺牲者死去的那一秒,黑魔王的视线和我对上――那一刻,西里斯,我知道他察觉了,黑魔王知道我没有我看上去那么坚定的忠于他了。
黑魔王会杀掉我,或许亲手,或许借别人的手,除非我尽快转变成像贝拉一样完完全全的食死徒,把他的意志当成绝对的命令,把残杀麻瓜当成乐趣——哥哥,我不能。
现在,我困在一个必死的局面,如果我逃,他们会追杀我,如果我留在这儿,黑魔王一样不会容忍我。
我的兄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会不会想要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换取黑魔王毁灭的可能?
西里斯,我会这么做的。我会选择自己的死亡。
哥哥,在临死前,我给你写这封信。我思念你,却清楚地明白我们没有机会再见上一面。我不知道我死后你是否能了解到我的转变。也许你能,更多的可能是你不能。但是没关系,西里斯,不论如何,你的兄弟已经改变,他的心最终还是来到你身边,与你同在。
我深爱着你,我的兄弟。超乎血亲间的感情,超乎朋友间的友谊,超乎恋人间的爱情。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兄弟,镜像中的另一个我。三年来我与你未见一面,可现在我却奇特地感到你就在我的身体里,我的灵魂深处,我望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却觉得看到了你的眼睛,它们神采奕奕,带着冲破一切的勇气和希望,再多的黑暗和绝望也不能污染那明亮的眸光。我承认我是怯懦的,但现在,因为镜中你的眼睛,我分享了你的勇气,藉由它,我可以做出我应该做出的选择——七年前我没能迈出那一步,我让分院帽喊出斯莱特林,现在我却可以踏过那条界线,我将为打败伏地魔贡献我自己的力量,即使我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我亲手宣判了我的死刑。
永别了,西里斯。
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放下羽毛笔,把信仔细叠好,放进一个信封。他拿起他的魔杖——一个魔咒——信烧起来。他盯着那抹金红色的火焰,一直盯到这封长信化为灰烬,再无任何手段复原它为止。雷古勒斯·布莱克在昏暗的烛光里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随后拿出一张崭新的羊皮纸,垫着书桌上曾经的自己精心描绘的“TOUJOURS PUR(永远纯粹)”。他已经对自己将做的一切不再感到畏惧,他拿起羽毛笔,蘸了一下墨水,开始写:
致黑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