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之烬》泪·红颜

11、开端

　　露娜凝视着面前，直到——那处矿产的影像，又一次变得模糊。

　　由于地球上早已没有了生命，她与其他几位神官搜寻矿产的时候，一向不开生命探测器，因为开了也没什么用，难怪——探测仪上显示的图样只有一棵枯死的桫椤树。她怎么忘了，桫椤树的种子生命力极强，只要见到了光明，便会马上从沉眠状态中醒来，迅速开始生长，散发出大量能够破坏氢金属分子结构的磁场能。

　　露娜却再也不想计较。

　　如果她们灭亡了，地球——便又是一片绿意葱茏。那样的话，新一代的人类便将重新出现于世界上，没了她们，也无所谓——所有的一切，也都将获得新生。

　　是的，没了她们，地球还在，世界——也还在！

　　露娜忽然决定完全隐瞒这件事情的真相。

　　算是她的自私吧，她实在是，不想让以后300年的人们，也继续这样的生活了。她明白，此时的结束，将酝酿一个更加美好的开始。

　　她沉吟一下，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佐得和费恩，犹豫了许久，她都不知道如何向安莉娅开口询问——她也许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不愿告诉她们而已。

　　佐得，费恩——还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

　　露娜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潮了，连忙神经质的站起身来，站到传送台上，随手敲下了原生馆几个大字。

　　一阵吱吱嘎嘎之后，露娜便又一次站在了那扇铁灰色的大门之下。她没有去灭灵馆，只是走进了它对面的沉眠馆。

　　第一位在她手下幸存的少年，正静静地躺在最近的一排棺材中，脸上仍是那幅淡漠的表情，双手交叠放于胸前，碎碎乱乱的黑色短发垂在额前，睡容平静地仿佛随时可以张开眼睛。

　　露娜站在一旁凝视了他许久，还是转过身去，看向斜对面的一具棺材。

　　棺中的尤金斯依旧在笑，金子般明亮的长发披散在身周，映着厅堂内死气沉沉的灯光，宛若宇宙中蓦然闪过的一颗流星，又仿佛这亡灵世界中的唯一一点□□，微弱，却固执的存在。

　　她知道，那棺中的人若是睁开了眼睛，又将是怎样的极致瑰丽，宛如——梦境，又如她在一千年前的世界看到的，那湛蓝湛蓝的天。

　　或许他永远不会醒来，又或许——他也会永远无法将她忆起。

　　那个在手术台上勇敢睁开眼睛的少女，在他心中又将占据一个怎样的地位，她不得而知。

　　她只要看见他湛蓝眼瞳中影绰着的，自己的倒影，一切，便已就此注定，这样，也足够。

　　她不明白这种强烈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想明白。

　　因为——残忍杀害了姐姐，还有无数同自己一样的孩子，她又有什么资格来向上苍要求一份与之等同的情感？

　　露娜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棺材，虽说她拥有能够让他苏醒的权利，但是，她却没有将那权利付诸行动，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陪伴着他——这已经是她无法遏制的习惯。

　　她没有看见，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抱着双臂，紧闭的眼睛正“看”着她，他已这样陪伴了她许久，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将视线移开，哪怕是一分一毫。

　　是的，他知道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而他——也没有向她说明的资格，因为，那个拥有天使般清透，琉璃般纯澈眼眸的女孩子，已经在为另一个人暗自神伤。

　　他不愿干预她的选择，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在不引起她注意的条件下帮她做好一切。
　　*** ***
　　或许，只有他记得他们的初见。

　　佐得转身走出沉眠馆，看着外界那层透明的罩子，止不住的叹息缓缓从嘴角逸出。

　　他睁开了眼睛！

　　并不是失明者的一时兴起，而是——他真真切切的睁开了眼，露出一双明亮的令人心悸的蓝色眼
　　眸，其间仿佛沉入了宇宙中的千万星辰，明亮，而又隐藏了一丝淡淡的愁绪。

　　那时他刚刚代替哥哥升为神官，也就第一次去灭灵馆做那可怕的手术。

　　当时由于他并没有做手术的经验，凯先生便自告奋勇地站到了手术台前，为他做起了示范。

　　他不敢看台上那个不住发抖的少女，他知道，那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今天便将在这台子上丢下性命。

　　他只能默默看着少女微微颤抖的嫩白娇躯，却无能为力。

　　长发流散下来，暂时挡住胸前春光，少女那如天使般宁静美丽的容貌，在这一片铁灰之中又是如此的明亮耀眼，仿佛自内而外的绽放出一阵阵夺目的圣光，很不经意的，便眩住了他的眼，让他再也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他静静走上前去，睁开一直紧闭的眼，凝视着同样紧闭双眼的少女。

　　在他走近的一刹，那位女孩忽然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眼睛——第一个刹那，他还以为自己是被强光灼伤了视觉。

　　黑色的瞳仁，犹如夜的精灵，其间燃烧着一点点细弱的火焰，有惊奇，有自卑，有震惊，还有——许许多多他也读不懂的东西，最后，缓缓变为那清透眼眸中的一丝坚毅。

　　接着，便是血腥，便是那可怖的手术。

　　她的血沾到他胸前，鲜红的刺目。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血，但是那一天的鲜血颜色，却还是让他永生不忘。

　　不知是否是命运眷顾，那个坚强的女孩子，竟然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三个小时的手术过后成功地留住了性命，并且——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换下了先前的一位年纪较大的神官，并改了露娜这
　　个名字。

　　露娜，露娜——月亮女神！

　　也是对他来说，那高不可攀的皎洁月光。

　　佐得微微叹息一声，想到女孩子精灵一般的黑眼睛，不由得有些淡淡的愁绪涌起，说不清，也道不明。

　　哥哥曾经告诉过他，若要保护自己，便一定要装成看不见的样子，这样的话，黑暗的世界，也就更适合他。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却喜欢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东西，因为——那样东西，太过美丽。

　　然而，如今的地球，又哪里会容得下他这一点小小的期冀，一切的一切，都即将毁灭了，消散了，不留一丝痕迹——

　　只希望，最后的一刻，他能亲手触碰到那个精灵一般的少女，感受她温软的肌肤，还有——不受
　　任何阻碍的凝视她清透的黑眼。

　　这个梦想，在如今看来，又是怎样的不可企及？

　　佐得忽然很想停止手头的矿产研究，甚至——连将地球全部毁灭的念头，也在这个瞬间占据了他
　　的整个脑海。

　　“不行，没有什么人——能够随意玩弄别人的性命！”哥哥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对啊——他若要改变，就应当将这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将一切推向万劫不复！

　　佐得默默凝视着身后的沉眠馆，眼神淡的令人心悸。

　　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还是人间的邪恶，又有怎样小的几率，才能看见人间的美丽？

　　他的目光渐渐茫远，直到——身后的一点微小动静让他扭转了视线。

　　他忘记了再次闭上眼睛。

　　他的视线，也就又一次，对上了那双带着震惊的漆黑眼眸。

　　“尤金斯——”失神的片刻，他听见露娜惊异的低语。

　　抬起头来，却看见露娜的眼中有难以置信，有紧张，有兴奋，还有——种种令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感情。。
　　*** ***
　　尤金斯——这个名字让佐得心中微微一颤。

　　这不是哥哥的名字么？露娜她——怎么会知道他心头的伤？

　　停了一阵子他才想到，正是自己将以往发生的一切告诉她的。

　　“错了——我是佐得。”他只有苦笑，微微侧头，用自己的眼睛，凝视着露娜剪水般明亮的双眸。

　　感到少女愈加增多的恐惧与猜忌，佐得只觉头痛欲裂，心中也是一阵阵的隐痛。

　　“露娜——我知道你爱上了我的哥哥——如果你愿意，我便将他复活。”停了许久，佐得忽然垂首说出一句。

　　“那天——那个人——真的是你的哥哥么？”露娜眨眨眼，忽然感到自己心中一阵迷惘。
　　佐得愣住，深深看入少女的眼。

　　“你是因为那件事情才爱上他的么？”佐得垂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许久，他都没有听到露娜的回答。

　　“佐得，请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又等了一会儿，佐得忽然听到露娜颤得很厉害的声音自扩音器那端传来。

　　“露娜——那个人是我，真没想到，三年前的事情，你仍旧记得——”佐得微微笑了一笑，合上双眼，恢复成惯常的样子：“我和我哥哥的相貌很相似，所以——那时你将我错认成了他。”

　　露娜的眼中迷惘之意更深，她忽然伸出手，拉住佐得的防护服。

　　“是你——是你帮我做的手术么？”她一叠声地问着，感到自己的声线因激动而颤抖：“佐得，我并没有爱上你哥哥这个人，我思念的，只有那双眼睛——而已！”

　　佐得不由得微微一怔：“原来你是因为这个——”

　　露娜用力点点头：“当初看到你哥哥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就是那个在手术台上，让我为之保留住性命的人，所以说——我将自己的一切心思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但是——我并没有谈这个字眼的资格，我——也亲手杀掉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佐得——我还是没有拥有这一切的理由，从来都没有！”

　　佐得静默片刻，忽然向她微微一笑：“露娜，我又何尝不是——我替代了哥哥的位子，我——也没有资格凝视你的眼睛。”

　　露娜惊住，她又一次感到心中某种原始而热烈的情感，正叫嚣着喷薄而出，这一次，她知道——那是什么。

　　“佐得——我终于找到你了，三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着那双眼睛，如今，我终于找到了——即便是这世界在这一刹那毁灭了，我也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啊！”两行眼泪，缓缓从她眼角滑落，闪亮如水晶。

　　佐得咬紧了嘴唇，忽然没有理睬她身上的防护服，将她拥入怀里，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触感，他的心中，却是一阵反常的充实。

　　“跟我一起努力，露娜——”他的声音轻如梦境，却隐含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坚定：“露娜，我们一起，将这世界变得更加美丽，这样的错误，不能再重复下去了——我真的希望有一天，能够不隔着防护服，这样抱着你——”

　　露娜只是静默，在他怀中，她的心中却是一阵反常的空虚。

　　这样做，是不对的吧！连生命都无法自己掌控的她，又有什么资格，来侈谈这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